张石匠的罗曼史

张聪，1959年生；高中毕业后返乡当农民。70年代末恢复高考，他也准备跃“龙门” 而离开“农” 门。考前他颇为自信，因为《青年数理化自学丛书》上没有他解不了的题。但考场中偏偏给他旁边安排了一个女生，还是他以前暗恋的对象，叫周洁，胸大无脑，在监考官面前也敢作弊。试卷被收，她不哭反笑，对张聪说拜拜再见，然后奉送一个飞吻。张聪被认作周洁同伙，考卷无效。

张海香说二叔张聪没能成大学生，实在是命运的安排。至今他家老宅张聪复习用的一间房壁上，还贴着张聪激励自己而写的条幅：“书山有路勤为径”， 那“书”潦草成了“石”，变成了“石山有路勤为径”。

张聪高考后翌日，就到白沙嘴石场当石匠。石匠大概是进入门槛最低的手艺人。有力气，开山破石，就是粗石匠。当然，要一锤一朵火，百凿一个面；千凿复万凿，活灵又活现。将石头整成石艺，得多年修行，还得有慧根。事实上随心应手进入石艺的人少之又少；白沙嘴石场只出过一个人，就是多年后的张聪。

张聪当石匠，原因是为有几块钱揣着，请周洁看电影、吃点心、喝汽水。总之，爱情需要经费。

周洁如今五十老几，仍然漂亮着。周洁去北京看儿子，人家说：“哇！周迅是你妹子？”周洁现在在县总工会等待退休。此前，她曾任过县商业局局长。她高考作弊离开考场的次年，顶替父亲进供销社。

因为与张聪走得近，常出双入对，都被人称“你家小两口儿”了；她哥周聪觉得自己的妹夫不是公子哥儿王公贵族，是个流臭汗的；那自己也会很没面子。妹妹周洁一根筋，要撬动她。只好找张聪“商量”去。这张聪因为周洁，被考官赶出考场都没有申辩，当石匠也是为自己和周洁的恋爱拥有物质保障，岂会“大舅哥”一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各走一边了？他们约在毛子火锅“谈谈”，周聪叫张聪“聪弟”，张聪叫周聪“聪哥”，起初还在俯首扬首喝酒中，有些快意江湖的豪情。三杯过后，周聪一叹：

“要是我俩生在‘桃园三结义时代就好了。”

张聪看着周聪，周聪又说：

“乱世出英雄，大家各奔明主。可现在不是乱世是治世，美女只能攀俗物——有钱有势之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聪说不明白。

“你是石匠，我是木匠。你有凿子，我有斧头。都他妈不能藏着掖着。离开我妹子吧，她有贵妃的面孔，让她奔个阳关路吧！”

张聪这回明白了。

“是周洁让你带话？”

“我懒得和她磨嘴皮子。这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父母的意思。这事也还由不得她。”

“周洁一句话，让我离开她我就离；要是没她的话，周木匠，说什么都是虚的。”

“张石匠，这事我掺合定了，除非你胜我三十六手长拳，我敬你是汉子。”周聪站起来，作一个“请”姿。

见张聪不动，周聪将右脚踢到张聪眼前；张聪极快提了周聪的腿，将他扔到毛子火锅的大门外。

周聪拍了拍手，对围观的人说：

“这人不禁酒。”

当夜，张聪临时在白沙嘴石场住宿的窝棚被人放火。

几天后，张聪和周洁游山，张聪摘蔷薇果给周洁吃，有人拿汽枪将他当鸟打。“噗”地一声，他手指前的几瓣叶弹得老远。

“我去派出所。”周洁说。

张聪拽住她：

“你哥都够坐几年牢的，可我希望我俩的婚礼上有他在场。”

张聪和周洁结婚，周聪真到场，心头日气，脸上羞愧。

周洁在供销社上班，是副食三门市。门市卖吃货，油盐酱醋茶糖。人们叫她“糖果西施”。本来，副食三门市在供销社门市中销量无佳绩，供销社主任吴道明都想把门市撤了。周洁成了副食三门市职工，副食三门市营业额却一天高过一天。吴道明得出结论：有周洁“坐庄”，即使是农药门市，怕都有人整几口乐果喝。

周洁和胖刘铃在一个门市。周洁是“糖果西施，”胖刘铃被叫“面包东施”；两人伏在柜台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聪有空便来接周洁下班，胖刘铃也认识他，叫他“张哥”，嗲得周洁都受不了。有一天，周洁和胖刘铃正关门，一阵风过，胖刘铃让沙迷了眼睛。张聪恰到，胖刘铃便要张聪掰自己的眼皮吹沙尘，张聪很认真地吹了。

没人的时侯，周洁和胖刘铃说话儿，胖刘铃爱说张聪。

“你其实和张聪不配。”胖刘铃说。

“看出来的？”周洁问。

“你应该嫁乡政府陈之宽秘书这样的人，至少应该嫁中学陶正泽老师这样的人。你漂亮。我们这地方，谁有你漂亮？”

“只有可爱才美丽，不是美丽就可爱。”周洁竟然知道这哲理。

“只有我这种人，有单位的人不愿娶，嫁个张聪才合适。”

“那我让给你。”

“好你让给我。”

说也就说过了，当然当不得真。

转眼周洁在供销社一年，供销社正要对她进行转正审查，副食三门市却短了款：九百七十一块八。是笔不小的款子。

“西施”和“东施”较上了劲。

“我没拿就是你拿。”

“我没拿就是你拿。”

监盘的供销社主任吴道明只好叫声“住口”，说这事儿别声张出去，谁拿的自己拿出来，就当事没发生，公款短不得。要摊到台面上处理，“二一添作五”外，刘铃会开除留用，周洁会转不了正，直接开除。你们惦量惦量。

胖刘铃自恃自己已经工作了几年，是“全民所有制商业业务十级”，开除留用仍是“同志”，一年后处分失效。

“我不当冤大头！”胖刘铃说。

周洁哭，又跑到外面呕吐不止。

“你不能被开除。有喜了，还不能沤气，动胎气。我来应付。”周洁回到家，将短款的事给张聪说了。张聪沉黙良久说。

周洁：“是胖刘铃做了手脚。她成‘老害怕了，见不得人幸福。”

张聪：“我要找她谈，好好谈。摆事实讲道理。不打她，不骂她，否则他们开除你也不冤。”

周洁：“我怕你以身相许。”

张聪：“我是本地第一美女之夫，别的女人我都不动心。别说她胖刘铃在我眼里母猪一样。”

张聪晚上找胖刘铃，胖刘铃住单位宿舍，正洗脚。

“你来了？”她似乎知道张聪要来。

“我来了。”

“你来了，啥都好说。”

胖刘铃汲了拖鞋，将门关好；褪去外衣，又褪去内衣，露出晃悠悠的一身肉。

张聪：“九百七十一块八。”

胖刘铃：“我写条给你，我负责。只要……”

两人在床第上完事。

胖刘铃笑：“其实就是一张单据，我藏匿了，没作账。一进账，账就平了。九百七十一块八，‘就要气你一下。”

张聪扇了胖刘铃一耳光。

三年后，张聪和周洁离婚。张聪和胖刘铃间发生的事，都成了本地笑谈了。周洁后来与乡政府陈之宽结了婚，调了商业局，带着两岁半的儿子。

张聪埋首石艺，他手底雕出了许多走四方的石狮子。

石狮子，不说话！

作者简介：蔡挺，男，云南省镇雄县人。曾为国企文员，现从事创意写作培训。业余从事文学写作多年，尝试过多种文体写作，近年以小说、评论为主。为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微篇小说学会理事，在《滇池》《边疆文学》《四川文学》《辽河》《春城晚报》《杂文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数十万字。有作品选入《2011年手机小说精选》《新抒情诗选》，著有长篇悬疑小说《捕头唐不果传奇》。

【责任编辑 赵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