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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传奇与诗歌的共生关系

2016-07-16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北京100048

名作欣赏 2016年26期
关键词:唐传奇传奇诗歌

⊙孔 敏[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北京 100048]

唐代传奇与诗歌的共生关系

⊙孔敏[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北京100048]

唐代传奇文中,可以看到大量诗歌的羼入,唐传奇与诗歌的结合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这与诗歌在唐代的繁荣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唐传奇的作者大都具有极高的诗歌造诣,亦有许多诗人以余力而作小说,从而形成了唐代传奇文独特的叙事风格和艺术形式。唐传奇与诗歌的密切结合,使小说作品具有了诗歌那种朦胧、蕴藉、清雅、华美的风格,也推动诗歌得到了更好的保存与传播。

唐代传奇诗歌共生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①鲁迅先生这段话指出了唐人有意为小说的特点,因而传奇作者对小说的审美性多有较为明确的意识;兼之唐传奇的生存环境正是诗歌普遍盛行、成就卓越的时代,因而唐传奇不仅词章华美,诗情浓郁,而且很多作品中穿插大量诗作,诗与文密切融合,浑然一体,形成了唐传奇独有的诗歌特色。传奇借诗歌生色,诗歌托传奇流传,正如前人所评:“小说既为诗人出其绪余之作,故往往于叙述之余,以诗歌叙入本文之中,伸意达情,弥增兴趣。”②

一、唐代诗人对传奇的介入

在传奇创作方面成就最为突出的诗人当首推元稹。很多并不熟悉古代诗歌的人可能对元稹是陌生的,但是《莺莺传》的故事却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可能元稹本人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本来只是想把自己的这一段恋爱记录下来,并不希望自己和对方的真实身份出现其中,因此假托张生与崔莺莺的形象将这一段情事写为传奇。他创作的动机也许只是一种自我慰藉,但不想此文迅速传开,在当时已经广为流传。后世经过一系列戏剧的改写,由王实甫的《西厢记》获得了更为深远的传播,从此深入人心,也为元稹在文学史上赢得了更高的地位。其负面影响则是,在《莺莺传》中,无论作者怎样辩解:“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张生负心薄幸的形象仍然在读者心中定型。研究者更据此层层深入,指出元稹本人正是如此,他抛弃“莺莺”,另娶高门,即太子宾客韦夏卿之女韦丛,韦丛死后,元稹写下《悼亡诗》三首,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深切怀念亡妻,却又与此同时与名妓薛涛密切交往。《莺莺传》对元稹意义重大,成就了他在诗歌之外的地位和形象。而除此之外,元稹还有《感梦记》《崔徽歌序》传奇,虽不及《莺莺传》脍炙人口,却也流传至今,共同奠定了元稹传奇文作者的地位。

韩愈、柳宗元既是唐代著名诗人,也是古文大家。其诗歌创作与所领导的古文运动在当时及后世均有巨大影响,因而他们的传奇文创作动机更多是出于对诗歌与古文改革的推动。

柳宗元的《李赤传》《河间传》颇具小说意味:幻设新奇、情节曲折、形象鲜明,凡此种种都使我们将之视为传奇的因素,同时,这些作品又兼有古文风格:注重象征,寓意深刻。《李赤传》构造出江湖浪人李赤为厕鬼所迷惑,视溷厕为帝居清都,而以人世为污秽之所的故事,作者于文末抒发议论:“今世皆知笑赤之惑也,及至是非取与向背决不为赤者,几何人耶?反修而身,无以欲利好恶迁其神而不返,则幸耳,又何暇赤之笑哉?”③讽刺世人为欲望所惑,迷失本性的现实。《河间传》虚构河间妇人受奸人诱骗,终至害人害己之情节,其用意也是揭露现实社会中某些士人的失节行为,“朋友固如此,况君臣之际,犹可畏哉!”④由此看来,这两篇传奇文寄托了作者讽世深意,与一般意义上的小说还是有所不同的。

韩愈的《石鼎联句诗序》亦是如此。作品假借衡山道士轩辕弥明、进士刘师服与校书郎侯喜三人联句竞胜,刘、侯二人惊拜下风之事。实则诗歌为韩愈本人所作,写作此文的目的大约是为了张扬韩孟诗派的创作理念和风格,嘲讽诗坛上的流俗之辈。

由于作品所具有的深刻寓意以及行文间明显的古文特色,使得韩、柳的传奇作品体现出与众不同的风格特点,这也是以上作品的小说身份常常受到争议的原因。而从它们的情节构造和形象刻画种种方面来看,其小说的特质还是非常明显的。

韩愈门下诗人众多,沈亚之即是其中之一。沈亚之与诗人李贺关系密切,并一向极为欣赏李贺之诗。其诗歌如:

虎丘山真娘墓

金钗沦剑壑,兹地似花台。

油壁何人值,钱塘度曲哀。

翠馀长染柳,香重欲薰梅。

但道行云去,应随魂梦来。⑤

村居

有树巢宿鸟,无酒共客醉。

月上蝉韵残,梧桐阴绕地。

独出村舍门,吟剧微风起。

萧萧芦荻丛,叫啸如山鬼。

应缘我憔悴,为我哭秋思。⑥

这两首诗色彩鲜明,个性强烈,具有较好的审美效果。李贺曾有《送沈亚之歌》,诗中称其为“吴兴才人”,然而沈亚之诗歌却不为人所熟知,《全唐诗》仅存23首,反而是他的传奇文因为独特的美学风格而流传后世,获得了深远的影响与广泛的称誉。代表作《异梦录》《感异记》《湘中怨解》《秦梦记》等皆流播广远,如《异梦录》在明末《西湖二集》中被改写为拟话本《邢君瑞五载幽期》。数篇传奇无不呈现出凄美哀婉的伤感之美、迷离惝恍的情调氛围。文中穿插大量优美婉丽的诗歌,借传奇之力流布人口,并为《全唐诗》所收录,成为沈亚之现存诗歌中最为人所称道的作品。

唐代诗人对传奇创作的介入,体现出传奇地位的上升与传奇文在唐代广泛流行的态势。诗人们用自己的诗歌美学贯注到传奇文中,提高了传奇的审美层次及文章水准;同时又借助传奇广受喜爱、易于传承的特质带动了诗歌的传播,提升了自己在文学史上的影响。

二、唐代诗歌对传奇的羼入

唐代是一个诗歌繁盛的时代,文学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蕴含着诗歌的因素,唐传奇作者在创作时也不可避免地会有意无意羼入一定数量的诗歌,这些诗歌与唐传奇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

(一)诗文相附

在唐代传奇文的优秀作品中,有一部分与诗歌相附而生,如:陈鸿《长恨歌传》与白居易《长恨歌》;沈亚之《湘中怨解》与韦敖《湘中怨歌》;元稹《崔徽歌序》与《崔徽歌》;韩愈《石鼎联句诗序》与《石鼎联句诗》等。

陈鸿《长恨歌传》末云:

可知《长恨歌传》与《长恨歌》皆为受邀于王质夫而作,陈鸿在白居易《长恨歌》完成后为之作传。故《长恨歌传》受《长恨歌》影响较大,人物事件、情感氛围及主旨思想都与诗歌呈现出基本一致的面貌。

沈亚之写作《湘中怨解》,自云:“从生韦敖,善撰乐府,故牵而广之,以应其咏。”⑧可知此文为配合韦敖《湘中怨歌》而作,故名《湘中怨解》,以见其同题之意。

元稹有长篇叙事诗《崔徽歌》,咏崔徽与裴敬中恋爱故事。又作《崔徽歌序》敷演此事,今存节文,见《绿窗新话》卷上《崔徽私会裴敬中》引《丽情集》:

崔徽,蒲妓也,裴敬中为梁使蒲,一见为动,相从累月。敬中言旋,徽不得去,怨抑不能自支。后数月,敬中密友东川白知退至蒲,有丘夏善写真,知退为徽致意于夏,果得绝笔。徽持画谓知退曰:“为妾谢敬中,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徽且为郎死矣!”明日发狂。自是移疾,不复旧时形容而卒。⑨

虽为节略之文,亦可以看出原文故事之凄婉悱恻。此处,诗歌为主体,同时序文也被铺叙成一篇传奇文字,因而不再简单地作为诗歌的补充交代,而是具有了作品的完整性和审美的独立性。

韩愈《石鼎联句诗序》又有所不同。虽名为《石鼎联句诗》之序,却取代了诗歌的主体地位,诗歌反而成为文章的附属。序与诗都明显表现出韩诗奇崛兀傲的特色。如果没有诗序,从诗中去把握作者的用意难度是比较大的。正是通过序中三人身份地位、相貌性格的描写以及轩辕弥明对刘、侯二人的戏弄嘲笑,方凸显出韩愈的诗歌主张及其对诗坛流俗居高临下的轻蔑,从而使读者更加易于捕捉诗歌的主题与作者的写作动机。

此类传奇与诗歌原作相附而生,表达共同的思想情感,但同时又具有自己的独立审美价值,因而在一部分诗歌湮没之后,传奇文依然能够流传广远。

(二)诗文相生

许多传奇文中的诗歌不再游离于故事之外,而是作为小说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随着行文的发展自然流出。同时,这些诗歌又对文章产生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它们往往成为推动情节发展、串联人物活动的关键环节。对丰富传奇内容、刻画人物形象、突出中心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莺莺传》中穿插的五首诗歌,有力推动了人物情感的发展与行为的转折,尤其是《会真诗》三十韵,更成为崔莺莺这一形象性格发展变化的重要节点。莺莺与张生西厢一会,便陷入深深的自我谴责之中,此后十余日杳无讯息。张生为进一步推动莺莺的情感,写下《会真诗》表明己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此时的莺莺完全成为一个精神与身体获得双重自由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与《会真诗》的感染有很大关系。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⑩

这两首诗在后世成为脍炙人口的作品,“章台柳”成为词牌名,并被固定为象征下层女性如杨柳一般任人攀折之不幸命运的典型意象。

《李章武传》的作者在行文中以李章武与王氏妇的赠答口吻插入了八首诗歌,用以表现二人浓烈悲切的相思之情。诗歌清丽婉转,情思浓郁,颇具民歌风味,如二人惜别之作:

鸳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⑪

诗歌成为文中男女主人公情感相投的关键因素与二人交往的重要内容,不仅为全文渲染了凄艳感人的抒情气氛,诗歌本身也因优美感人而盛传不衰。

《三水小牍·非烟传》对步非烟与赵象的爱情描写亦是由九首诗歌连缀而成,二人的相慕、相思、相恋皆通过诗歌互相表达,诗歌在这里成为小说人物情感交流的媒介与故事情节形成发展的基础。不难发现,唐传奇的这一特点对明清才子佳人小说的影响是最为明显的。

唐传奇中的此类诗歌与文章联系极为密切,虽然它们由于本身的审美效果往往为后人抽出单独吟诵,但同时它们亦已肩负起小说中人物对话交流、传情达意的重要作用,因而对传奇文而言,这些诗歌是不可或缺的。

(三)因诗增色

唐人的小说创作已经形成了高度自觉的审美意识,不再只是满足于事件的简单记录,因而许多传奇文具有浓郁的诗意与优美的情致。在这方面表现最为突出的应首推沈亚之的传奇作品,文中诗歌不仅在结构与内容上与传奇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并且成为传奇抒情氛围和情感基调的主要体现者。

沈亚之传奇代表作《异梦录》《感异记》《湘中怨解》《秦梦记》等“皆以华艳之笔,叙恍惚之情,而好言仙鬼复死,尤与同时文人异趣”⑫。文中所载诗歌极为优美,渲染出迷离惝恍的情思氛围,体现着作品的审美情趣。

《异梦录》主体部分写邢凤之梦。邢凤于梦中见到一位古装美人,“环步从容,执卷且吟。为古装,而高鬟长眉、衣方领绣修带绅,被广袖之襦”。寥寥数笔勾勒出女子的形象与神态,并隐隐透露出对往昔岁月的追忆与愁思。她为邢凤舞弓弯数拍,既罢,“泫然良久,即辞去”。字里行间流露出女子的落寞惆怅与人生苦短、繁华易逝的淡淡悲哀。这篇传奇文不仅在行文间蕴含浓郁诗意,其中所载诗篇《春阳曲》更为全文增添了无限情思,成为作品的亮点所在:

长安少女踏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衣空换九秋霜。⑬

诗为文眼,文衍诗意。《春阳曲》婉转流畅,堪称绝唱,正是沈亚之工为情语的体现。《异梦录》的抒情氛围和感伤基调也因之得到了进一步的渲染与阐发。“以诗点染抒情氛围,这是唐人小说中一个极为成功的范例。事实上,作者正是围绕这首歌组织情节的……而这个故事得以在后世流传,很大程度也是得济于这首歌。”⑭

文末附记王炎之梦。王炎梦中陪侍吴王,于西施落葬时为其作挽歌,云:

西望吴王国,云书凤字牌。

连江起珠帐,择水葬金钗。

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

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⑮

诗歌与文章风格一致,倾诉着对美好事物逝去的追忆与伤婉。

《感异记》语言清丽典雅,情思凄艳优美,文中穿插诗歌达十首之多,其中《凤将雏含娇曲》二首最为精巧:

命啸无人啸,含娇何处娇。

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

靡靡春风至,微微春露轻。

可惜关山月,还成无用明。⑯

诗歌为文章渲染出凄美、清雅的情韵。上述诗篇不仅促进了两篇传奇在后世的传播,而且也为小说晕染出浓郁的诗意,奠定了优美感伤的情调。

《湘中怨解》一篇蕴含浓郁的楚辞风情,女主人公汜人为湘水仙子,“能颂楚人《九歌》《招魂》《九辩》之书,亦常拟其调,赋为怨句,其词丽绝”,其歌咏皆为楚辞格调,与其湘水仙子身份相符。与郑生久别之后的再次相见,汜人含颦凝怨、起舞吟唱:

溯青山兮江之隅,拖湘波兮袅绿裾。荷拳拳兮未舒,匪同归兮将焉如。⑰

诗中所写为作品渲染出迷离惝恍、幽怨凄恻的抒情氛围,铺叙了如梦如幻、凄艳悱恻的意境,行文中蕴含着浓郁情思,颇有《九歌》余风。

沈亚之还将自己写入传奇,成为《秦梦记》的主人公,更为直接、浓畅地抒写对往昔美好消逝的哀婉与惆怅。文中的公主弄玉亦是美好的象征,却仍是匆匆逝去,无可挽留。沈亚之哀悼不已,为其作挽歌:

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

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

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

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⑱

去秦之前,他回首往事,无限追思悲叹:

在沈亚之的传奇作品中,诗歌并不是突兀的个体存在,而是出于作者的精心构思,与文章在内容和风格上浑然一体,互相映照。文中所载诗歌无不具有感伤哀婉的愁思与凄迷惆怅的意境,为传奇文奠定了悲郁的情感基调与凄美的抒情氛围。

另如《纂异记·嵩岳嫁女》写西王母与诸仙吟诗,诗歌中流露出世事无常、尘世忧患之感,其中又以唐玄宗所诵篇章更为悲哀,为全文奠定了悲郁苍凉的情调。

对于传奇文而言,这类诗歌的穿插不仅在内容方面起到一定的承接与丰富作用,更为重要的则是在于它们对文章情致、气氛的渲染和对作者情感、思想的流露。如果没有这些诗篇,传奇文优美雅致的审美情趣和迷离怅惘的审美意境将不复存在,其艺术成就毫无疑问也会因之失色。

另外,也有一部分传奇作品虽然并未直接在行文中吟咏诗词,全文却依然流露出鲜明的诗歌意境与浓厚的诗歌情韵。唐传奇作者中多有诗文大家,作者工丽清美之笔触在这一方面赋予唐传奇天然的优势与特色。

柳宗元《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一篇虽然简短,却因其文笔优美,情调宛然,营造出一份清丽幽寂之情致,使文章具有了传奇的色彩:

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旁舍,见一女人,淡妆素服,出迓师雄。时已昏黑,残雪未消,月色微明,师雄喜之,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语言极清丽。因与之扣酒家门,得数杯,相与共饮。少顷,有一绿衣童来,笑歌戏舞,亦自可观。顷醉寝,师雄亦懵然,但觉风寒相袭。久之,时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⑳

(四)以诗构文

在诗歌盛行的唐代,不仅大多数传奇作品表现出在行文中间穿插诗歌的显著特色,更有甚者则是以诗歌连缀成文,架构成篇。张《游仙窟》、李玫《纂异记·许生》等皆取此种写法。

李玫《纂异记》载《许生》一文,故事主体亦全由诗歌构成。文章约千余字,其中七言律诗有六首之多,另有七绝、五绝各一首。其余叙述文字则寥寥数语,仅有结构、情节而已。小说的主题思想、情感基调全部通过诗歌得以体现。许生偶遇白衣叟吟诗,遂暗暗相随而去,得见四丈夫:少年神貌扬扬者,短小器宇落落者,长大少髭髯者,清瘦言语及瞻视疾速者,即文宗年间“甘露之变”被害四宰相。白衣叟与四丈夫各自赋诗,怅然悲泣,诗意苍凉,文情凄楚。作者以文寓诗,以诗抒情,小说在这里成为作者抒情表意的介质,用以表达历史沉痛之感,抒发悲悼郁愤之怀,此篇传奇并不以情节取胜,故事平淡无奇,不见波澜。但情韵深厚、感染力强,整篇文章与诗意浑然一体,具有强烈的抒情色彩。

诗歌与唐传奇的密切融合,赋予了传奇文更为含蓄隽永的意韵表达,渲染出清丽优美的情致与氛围,营造出诗意化的叙事环境,从而提升了小说的审美意境。因此,诗歌使唐传奇具有了言外之意、文外之韵,增强了其文本抒情的感染力。

唐传奇与诗歌的相互依附在一定程度上也扩大了传奇文本的影响。诗歌的正统文学地位与影响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是远远超过传奇的,许多传奇乃是因其所附诗歌的流行而随之传于后世。同时,也有许多传奇中的诗意情节或优美意象成为后世诗歌创作中的典故,赋予诗歌隽永深厚的内涵。同时这些传奇作品也通过诗词的广泛流传从而获得了更为广泛、久远的传播。上文提及《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便因其意境之清幽凄美,在后世衍生出数篇诗歌作品,苏轼《再韵松风亭下梅花盛开》即为其中之一: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出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鹤栖荒园。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蓬莱宫中花鸟使,绿衣倒挂扶桑暾。抱丛窥我方醉卧,故遣啄木先敲门。麻姑过君急洒扫,鸟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㉑

唐传奇与诗歌天然即有密不可分、互相依附的共生关系,诗歌与传奇的密切融合既是唐传奇的显著特色,又提升了唐传奇的审美意蕴,增强了唐传奇的传播效果,同时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①⑫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4页,第48页。

②汪辟疆:《汪辟疆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608页。

③④⑦⑧⑩⑪⑬⑮⑯⑰⑱⑲ 李时人:《全唐五代小说》,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13页,第616页,第673页,第690页,第620—621页,第666页,第688页,第689页,第695页,第691页,第700页,第701页。

⑤⑥ (清)《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5578页,第5581页。

⑨(南宋)皇都风月主人:《绿窗新话》,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71页。

⑭李剑国、陈洪:《中国小说通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522页。

⑳ (南宋)左圭:《左氏百川学海》,影印南宋咸淳刻本。

㉑ (北宋)苏轼著,冯应榴辑注:《苏轼诗集合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975页。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汪辟疆.汪辟疆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李时人.全唐五代小说[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4][清]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5][南宋]皇都风月主人.绿窗新话[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6]李剑国,陈洪.中国小说通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7][南宋]左圭.左氏百川学海[M].影印南宋咸淳刻本.

[8][北宋]苏轼著,冯应榴辑注.苏轼诗集合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作者:孔敏,文学博士,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文化传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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