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中遇见苏先生
2016-07-13陈再见
陈再见
杏儿说,驿道修好了,梅岭山巅被凿开了一个大口子,像是一个人被敲掉了门牙。
那得有多丑啊!我说。我缩在碎花的棉被窝里,掀开一角看床边站着的杏儿。
外面下雪了吧?我接着问。十几年来,这儿都没这么冷过——至少从我记事起。我整天没出门。我母亲以为我病了,叫了郎中来家里。我父亲二话没说就把郎中给撵了,他说,都是让你妈宠的,没病也宠出病来了。
我确实没病。我只跟杏儿一人说过,我说我好着呢,只是怕冷,不想出门。
杏儿是我家新来的丫鬟,十四岁了,看起来却像是十二岁的样子。别问我十四岁和十二岁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她应该是十二岁,就像我从来不觉得我已经十六岁了一样。杏儿来自雉公嵊村,雄州以东。照她说,她父亲把她送进城得要半天时间,刚一吃过午饭就赶路,一路马车,到达时太阳已经落下梅岭了,马都走乏了,站在槽边口流白沫。雉公嵊村我没去过,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除了这大如广场的陈家大院,我几乎不熟悉其他任何地方。从这点看,杏儿比我要见多识广,她跟我说起新修的驿道,就离他们村不远,几年前,她的父亲以及村里的其他男丁,都被征去修道。杏儿说,父亲回来时,我们以为家里来了个陌生人。事实上,能回来的人不多。
驿道的事我倒是听父亲说过,似乎事情还和他有莫大的关系,有一段时间他经常挂在嘴边。他担忧在梅岭山巅凿出一个口子来会不会破坏了雄州的风水,但作为一个商人,父亲却也深知驿道的修通事关他的切身利益,如密室打开通道,从此自由进出,近能到达江西余州,远可直通京城。
我做梦都想去一趟京城。
梅举人就去过京城,年轻时参加科考,中了举人。梅先生如今是我的老师,他说京城的好来,难免也要吹吹牛,比如见过皇上和妃子出来到长安街买冰糖葫芦,就像我牵着丫鬟上街买饺俚糍。说实话,我对皇上和他的妃子兴趣不大,对冰糖葫芦倒是念念不忘。
杏儿前几天回了一趟老家,她母亲得了疟疾,她只请了两天假,所以只在家里过了一夜便匆匆赶来了。我问你母亲没事吧?她没回答。她不想让我知道她更多的秘密。这个女孩跟其他女孩还真不一样。
雪越下越大。这地方很少下雪的。
我们家自打爷爷那时开始,就把茶叶生意从中原沿着乌迳古道做到了雄州,雄州人大大小小无人不知。我家三代茶商,爷爷已经死了,我的父亲陈静先当家,他们说,陈家的茶叶生意迟早是我的,我的命太好了,一出生就注定是第三代茶商,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既想攀附又觉得我这人太冷淡了。是的,除了杏儿,我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的父母。当然,这事说不了,否则得挨板子,我父亲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
其实我还蛮喜欢冬天的。有那么几年,雄州下过雪(我说过,这地方很少下雪,我长这么大也就遇到几个冬天下过),院子的银杏树黄了,看起来像是停了一树颜色一致的蝴蝶,它们和雪一起纷纷往下落。我问杏儿,你遇到过下雪的冬天吗?杏儿笑着说,遇到过,三年前的冬天就下过雪,我还去梅岭山看了梅花,蓝色的,你见过蓝色的梅花吗?
没有。要不是杏儿说,我真不知道还有蓝色的梅花。
我们已经来到厅上,家里除了我和杏儿,没有其他人。
门突然被推开了。
天干得很,看来今年得雪灾了。父亲一进屋,便说。
父亲最近有些忙,除了茶叶生意,似乎还在忙其他事。
杏儿端茶过来时偷偷看了我一眼,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在父亲面前,我一般不敢说话,得像个乖儿子那样站在一边。父亲坐在厅子中间一把高高的椅子上,一手放在椅把上,一手抓住紫砂壶,直接放在嘴角嘬。父亲习惯这么喝茶。茶水得不冷不热,杏儿会事先调好,这几乎成了她一天当中最用心的工作。
夫人没事吧?
父亲这么一问,杏儿一愣,她又看了我一眼。
还没等杏儿回答,父亲转而问我,你妈呢?想跟她说点事,她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没告诉他,母亲一大早就出去了。母亲入了冬便喜欢去隔壁李家赌骰子,她说天一冷添衣烤火都没多大用,赌起来人就热了,输钱赢钱脸颊子都红扑扑的。我没赌过,不知道母亲说的话是真是假——此刻我也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去邻家赌骰子了,也有可能上街市看纸马舞了。
喝了茶,父亲通常要抽几口烟。父亲一抽烟就完全成了懒汉,至少与平时不像是同一个人。父亲走路快,以他的速度,雄州城,半个时辰就能横穿过去。抽了烟,父亲得小睡一会。即使这样,我也不敢离开。杏儿已经朝我使了几个眼色了,我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母亲还没回来。这个家里如果没有第三个人在,父亲醒来第一句话,准是问我又跑哪去疯了。
一阵炮声,是我所熟悉的钻天猴。隐约还能听到锣鼓,隔着风雪,隔着门板。我大概知道杏儿为什么朝我使眼色了。她想叫我溜出去看热闹,顺便带上她。至于大雪天怎么有热闹,我不太清楚,应该是什么节日,或者跟驿道的修通有关吧?
父亲醒了,大概是被炮声吵醒的。他是真睡着了,一个真睡着的人眼神骗不了人,这点我在行,为了骗家人,我没少假睡过。如果不是因为憋不了太长时间的气,我想我装死的话,也会有人坚信。父亲第一句话又问:你妈呢?
我妈可能去赌骰子了。我终于说道。
杏儿,你去叫一下;还有,到院子里叫水塔备好马车。
父亲站了起来,他似乎侧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风雪越来越大了,鞭炮和锣鼓声也没停歇。外面确实热闹。
我问:备马车做什么?
父亲笑着看我,他很少笑着看我的,这让我很愉悦。
父亲说:带你们去逛新开的驿道。
我问:全家人一起吗?
父亲说:是的,全家人一起,包括杏儿。
我简直乐坏了。我父亲从来没这么好过。关键是,我们还从没有一家人一起出去过。出游倒不是第一次,比如去石塘村看银杏,去三影塔看木棉,去浈江边上的广州会馆看客家采茶戏,却总是少了一个父亲,他一天到晚都在忙,白天忙茶叶铺的事,晚上还得应酬,官府的人,以及从中原来的陈氏宗亲——他们路过雄州总得落脚,休息个几天才前往广州。这样的客人一个月免不了三五宗。
这么些年来,雄州作为一座城,其实也是北来南往的驿站,而我们陈家则是这驿站里的一家小客栈。我打小就见过形形色色人等进出我家,他们或冠冕堂皇,更多则是衣衫褴褛,他们都姓陈,或自称姓陈,操各地口音,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总之,对我家而言,他们都是陌生人,然而只要他们姓陈,或者亲口说姓陈,我父亲就得接待他们,像接待远道而来的亲人。当然,他们也不会把我家当作目的地,他们有各自的方向和未了的心愿,多数人住上几天一礼拜便会离开。我记得最意外的一次,有一对父女在我家住了一年有余,满城风声,外面的人都在猜测,以为我父亲想留下女孩当妾。那女孩很好看,我有印象。没多久父亲就把父女俩请走了,那是他第一次在家里“赶”客人。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动过心,面对那么好看的女孩,还那么年轻。也许我不应该这样揣度父亲,父亲是个正直的商人。
管家水塔已经在门口备好了马车。两匹灰色的马正甩着鬃上的雪花,它们不时回头张望,似乎比我们还急于上路。我感觉它们越来越小,都快小成一头牛犊了。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楼口了,她双颊飞红。看来她真的在李家赌骰子,她披着个貂皮大衣,一出门人们都得恭敬地唤她陈夫人。她一边跨上马车,一边说:老李来了亲戚,14岁的小姑娘,长得可好了,刚好小影儿两岁。说着她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父亲不言语。如果是在往时,他大概会埋怨几句。今天他心情好,他让我和杏儿先上马车,自己则坐在帘子外面,和管家一起,为我们挡风雪。我坐中间,右边是母亲,左边是杏儿。落座时杏儿偷偷捏了我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就把我摁在了中间的座位上。实际上我想坐在边上,那样可以掀开窗帘,一路看过去。杏儿没敢掀窗帘,她感觉浪费了一个好座位。我想母亲也不愿意我坐边上,她还相信我的病不是装出来的。
马车晃荡,我开始有些晕了。
我一直没敢告诉别人,我晕马车。
母亲不时掀开前面的帘子,她在和父亲说话。我对他们的对话没兴趣,倒是帘子一掀开,便能看见外面白茫茫的街道落满红色的炮纸,街上的行人驻足看着马车咯咯咯地从面前驶过。我也想坐到前面去,跟父亲和管家一样,看父亲和街上的熟人打招呼,那些布店、烧鹅铺、豆腐坊的老板无不是父亲的朋友。
幸好管家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否则他非恨死我不可,他做梦都想坐进车厢里来。
张大人还好吧?母亲再一次掀开布帘,我是说你这两天去看过张大人没有?听说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我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母亲估计也听不清,但她也不好再问。她突然回头对我和杏儿说:张夫人刚刚去世了,一个月前,张大人一直忙着凿道,夫人得了疟疾,也没时间关照。我看了杏儿一眼,因为我知道她母亲也得了疟疾,张夫人都因为疟疾死了,杏儿的母亲肯定也不久了。杏儿蛮淡定的,她似乎早就接受了现实。
为什么要凿道?我知道我问了个傻问题。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凿道,但这样的问题在大人面前提出来,确实够傻的。我的声音已经够小,不过父亲还是在风雪里把头伸了进来,父亲严厉地说:莫乱说!
他头上落满了雪花。
一路上我都没再说一句话。我们把马车停到路口一户小店里,小店的主人认识我父亲,硬是给我们每人泡了一杯龙井茶。店主说父亲曾帮过他,至于帮了什么,父亲早已忘了。父亲帮过的人太多了。我们一路沿着驿道上山,路面铺的是鹅卵石,石缝里落着雪花,每踩上一步都得稳住,否则一个跟斗,恐怕会滚下山去。抬头望,驿道竟像一道新伤,直愣愣地挂在梅岭山上。还看不见山上的关城,不过也不难想象,城门巍峨,雉堞上驻守着官兵,两省商客经此来往,过关者都得出证通行。
越往前走人越多,两边的商铺也多了起来,钱家干果铺、徐茂芝家扇子铺、戈家蜜枣儿、十千酒坊……杏儿不时停下来,看一看路边的彩色风车,问问发夹的价钱等。实际上她不会买任何东西。我倒是被飘在楼上的幌子吸引了,颜色各异,像散落的彩虹。我们每经过一段,吆喝声总是跟随着大起来。母亲蛮讨厌在街摊上买东西,她总是以一个有钱人的派头,要去正经的铺头挑拣,买的都是牌子货。
父亲和管家走在前头。
父亲说,这么宽的大道,两架马车可以并行了。
管家点了点头,可以,完全可以。
关税高了多少?打听过吗?母亲插嘴问。
管家摇摇头。显然这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不是说赞助十万以上可以免税五年吗?张大人是不是这样说过,静先?
父亲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他摆了摆手。
拐了个弯,人突然多了起来。抬头一看,蓝幽幽一片。杏儿喊了起来——蓝梅,蓝梅。
是的,眼前蓝幽幽一片的正是传说中的蓝梅,在驿道两旁,如夹道相迎的主人。显然,梅岭山的蓝梅早在百年前就存在,是一条新凿的驿道让它们突然近在眼前的。很多年轻的女孩集聚在梅花树下,杏儿很快也成了其中一员。
来啊!杏儿朝我招手,她在梅花下笑成了梅花。
我看了父亲一眼,算是征询意见。
去吧,父亲摸了摸我的头,等会我让水塔去找你们,可记住了,在这驿道中,别走远了!
母亲想阻拦。
父亲说,不小了,别老护着他,让他去吧。
实在是太意外了,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我跑到杏儿身边时,差点摔了一跤。
要不要吃糖?我口袋里有点碎银,我想在路边买块蔗糖给杏儿吃。
你还不如送我一个蝴蝶发夹。杏儿抓住我的手。她的手那么小,却软软的,也暖暖的,像是一个毛皮手套。我想我拒绝不了杏儿的任何要求。她长得跟蓝梅一样好看。
我们拐下一条小道时,杏儿说,从这儿往前走,也能通向我们村上。如果不是父亲有交代,我还真想沿着小路去雉公嵊村走一趟,顺便看望一下杏儿得病的母亲。
你妈的病真的好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也知道,我这么问很唐突。
我妈已经死了,两天前就死了!杏儿竟然笑了,她大概不希望我因此有内疚感。我也跟她笑了起来,仿佛我们在谈论着一件开心的事情。
我妈答应过给我买个蝴蝶发夹的,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知道我爸那时是不是回家了。杏儿把蝴蝶发夹递给我,示意我帮她戴上。我没干过这事。我的手竟然抖了起来,或者是天太冷了。
我想我没帮她把发夹戴好,有点歪了。
走一走吧。杏儿说,她看样子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我们已经完全和家人走散了,他们应该快我们一步,说不定已经到达城关了。我倒不是非要看城关不可,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有些累了。我说杏儿,我们找个茶铺坐一坐吧。再走几步恰好是个草寮,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喝瓯茶。我和杏儿走了进去,一个老头很客气地把我们引到座位上,座位临窗,刚好能看见驿道上来往的人流。
我们要了两瓯普菊茶,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炸黄豆。我想就这样吃着、坐着,等着家人下山吧。我似乎应该和杏儿谈点什么,她比我想象的要经受更多。可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一样,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喝着茶,我吃花生米,她吃炸黄豆,我们一起在嘴里制造出响亮的声响,实际上却很寂静。茶铺里就我们两个客人。
一只长尾奇鹛从茂林飞出,落在了草寮檐上,四处张望。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蝴蝶,一路跟着亲人,是不是这样?
杏儿的突然发问吓了我一跳。我没来得及回答她,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见窗外驿道上纷乱了起来,人们似乎在为谁让路。张大人也来了?我想,其实我也不知道张大人是谁,只是时常听父母亲讲起,据说是个很大的官。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意外的是,出现在驿道上的却是几名官兵,押送着一个犯人,他们看样子刚过城关,从江西来,风尘仆仆,是走了远路的人。此刻驿道上出现如此场景,确实格格不入。行人都退到一边,看着官兵和犯人,指点并窃语。
我忘了杏儿的问话,甚至忘了她的存在,几乎把整个头都伸了出去,我想看看犯人长了什么样,只见他穿着蓝色的长衫,脖子上也没戴枷锁,倒是挺自在,看样子并不害怕他会跑掉。这是个斯文人。他应该是个文官。这点我是从他长了李白一样的胡子看出来的,文人都喜欢留那等形状的胡子。
他们很快就要路过茶铺了。
谁啊?杏儿也把头伸了出去。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了杏儿的问话,停下来是为了回答她。这让杏儿有些紧张。实际上他们根本听不见,别说风雪中,之间还隔了足够远的距离。他们只是想进来喝瓯茶。他们肯定也累了,渴了。
他们就坐在我们边上。我几乎都快窒息了,我和犯人的距离竟然没超过一米,我看清了他乌黑的眼珠子、高挺的鼻梁和宽厚的嘴唇。这一定是京城来的人,他身上一点也没有我父亲身上那种谨小慎微的小家子气。即便是个流放犯,他也表现出了少有的镇定和淡然。
他和官兵开起了玩笑,说了一个我不甚明白的段子。
这里的人开始讲粤语了,再往前走,便是南蛮之地。还得月余,我们才能吃到新鲜的妃子笑……
他看起来见多识广。
苏先生——他们叫他苏先生。
雄州是他们过关后遇到的第一个城市。
这地方真热闹!苏先生说,我禁不住想做首诗。
苏先生稍等!其中一个官兵站了起来,我得先去备好笔墨。说着噔噔噔跑向柜台,一会儿就把笔墨端了上来。纸是他们自带的,卷在一个竹筒里,有两个竹筒,一个卷着空白纸,一个卷着成品。这么看来,他们一路走来,苏先生写了不少诗了,都被他们存了起来,当宝贝。
官兵一左一右抻开纸,倒像是在伺候着老爷。
我和杏儿也站了起来,在一边观看。
鹤骨霜髯心已灰,
青松合抱手亲栽。
问翁大庾岭头住,
曾见南迁几个回。
待墨干了,官兵正要卷字纸来,却被苏先生阻止了,苏先生提笔又题上:赠岭上老人。苏先生说,就当是买茶钱吧,你们去问问,可否?茶铺老头颇为难,他不知道来者是谁,况且一个流放犯的诗句,似乎也不值什么钱,然而有官兵在边上,老头也不敢多语,挺不情愿地接受此不平等交易。
我问杏儿,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杏儿身上翻出的银子刚好能付他们的茶钱。
茶铺老头很开心,他把字纸递给了我,我又递给了杏儿。苏先生这时候才正眼看了我,之前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小孩。苏先生颇为歉意,他说,要不我再给你写一张?我摆摆手。我觉得他已经写得很好了,至少比梅先生要好。
我问:你们是不是从京城来?
苏先生说:我们从永州来。
我又问:你去过京城吗?
苏先生又说:我就是从京城来。
我有点被绕糊涂了,又问:京城是怎么样的?
苏先生说:我离开京城很久了,我都忘了它是什么样的了。
我说我做梦都想去一趟京城。
苏先生说:呵呵,我也是。
他们走出茶铺,顺驿道而下,待我的家人从城关下来找我时,我已经看不见苏先生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