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有没有“读好”,对能不能“写好”影响巨大
2016-07-12何向
何向
童年记忆保留到现在还能散发亮光的,是有价值的东西
成为苏童的学生之后,他曾跟我们约谈。在京师大厦的房间里,老师给我们3个初出茅庐的“孩子”泡茶,耐心地说起每个人之前上交的习作。
聊到我们都应该写些什么时,苏童感触很多。“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所以脑子里的记忆、可以提炼成小说的东西也不一样。”“应该写自己熟悉的,在成长的浪水里反复洗涤而没有被冲刷的不见踪影的那些。”他写《城北地带》,写《少年血》《刺青时代》,整个“香椿树街”系列都有着自己童年的记忆。
大概是年少时多病的缘故(9岁时得了严重的肾炎和并发性败血症),造成了苏童内心的孤独和压抑。这段经历在散文《九岁的病榻》中有过描写:“我恨室外的雨,更恨自己的出了毛病的肾脏,我恨煤炉上那只飘着苦腥味的药锅,也恨身子底下咯吱咯吱乱响的藤条躺椅,生病的感觉就这样一天坏于一天。”这种对童年、病痛的压抑与折磨寻找的突破口,就是在作品中对死亡、暴力和心灵病态的描写。
正因为这种独特的童年视角写作,使苏童的作品尽管内容是灰暗的,却凭着孩童意识形态的干净而使得其文字澄净、利落,带着南方雨季的梅潮,又透露出江南水乡的诗意。
“童年视角是我小说里一直运用的,是我最原始的小说创作的契机,是碎片式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感知生活的途径或角度。不是通过社会学的意识,不是通过成年人的世界观,更不是刻意模仿孩子的眼睛,我是比较相信童年记忆保留到现在还能在脑子里一亮的,是有价值的东西,更接近我所理解的小说生产方式的真谛。”
炊烟下面总有人类,苏童对于普通人的细枝末节的观察无疑是出色的。除了童年、少年的描写,他也热衷于对女性心理、市井小民的剖析:“我一直想在小说中尽情地描写我所目睹的平民生活,我一直为那种生活中人们所展示的质量唏嘘感叹,我一直觉得有一类人将苦难与不幸看作他们的命运,就是这些人且爱且恨地生活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上,他们唾弃旁人,也被旁人唾弃,我一直想表现这一种孤独,平民的孤独。”
对于历史的书写,苏童说:“世界有两个世界,一个平静的,一个血腥的;历史也有两个历史,一个看起来真也许是假的,一个看起来假但是真的。我们看历史,是墙外笙歌雨夜惊梦;历史看我们,或许就是默默蝼蚁井底之蛙了。”
珍视每一个与伟大作家精神相通的机会
“阅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对于一部你喜欢的书,你会记得某些极其烦琐的细节,拗口的人名、地名,一个小小的场景,几句人物对话,甚至书中写到的花的名字,女孩裙子的颜色,房间的摆设和气味。”
“现在写不好不要紧,不知道写什么的时候就多看看老作家们是怎么写的。”他还提到,每个作家灵魂深处都有一个“精神导师”,一位也许已经逝去多年了的、时代久远的作家,他激起写作的兴趣、陪伴孤苦的练笔,也带来思想的碰撞。
对于我们来说,现在读书几乎是不加选择的,没有计划性、目的性:或者读名著,或者读别人大加赞誉的“好书”,或者只喜欢看某一种文体或风格的作品,又或者只因为一个美丽的名字。
苏童认为有没有“读好”,对能不能“写好”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只是普通的文学爱好者,怎样阅读都无可厚非。但如果希望通过阅读对写作有一定的益处,系统合理地读书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每一个初涉写作的人都要耐着性子大量地阅读伟大作品,珍视每一个与伟大作家精神相通的机会。那些让自己记忆深刻的作家作品会影响自己一生的写作。”苏老师提到,他最初喜欢的作家塞林格至今对他的创作有着或好或坏的“插足”,“我的一些短篇小说中可以看到那种柔弱的、水一样的风格和语言。”还有博尔赫斯、麦卡勒斯,这些优秀作家们照亮了太多幽暗的未曾开辟的文学空间,启发着一批又一批心有灵犀的青年作家,对于这些作家的作品,我们怎能弃之不阅呢?“可以将同一时期的不同地区的几个作家的几部作品作为一个板块进行阅读,也可以专门地学习某个作家的写作方法。”
“阅读还要讲究质量,讲究体悟。要能够从书中有所得、有所思。在读书时应當适当地做笔记,不光是优美的词句,还有作家对文字、情节的某种处理方法。”苏童老师告诉我们,“什么叫人物,什么叫底蕴和内涵,去读读《伤心咖啡馆之歌》就明白了。”
抓住属于当下的特质,去写双眼看到的世界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先锋文学的黄金时代,苏童老师无疑是先锋小说家的杰出代表。
然而,我们如何接过时代的使命,建立属于我们的文学王国?相比上一代,我们的童年经历平淡无奇。对此苏童老师建议我们:“静下心来观察身边的生活,寻找这代人与先代的差别,抓住属于当下的特质。不管写什么故事,也不管如何动用虚构的技巧,情感的真实是永恒的,而这种情感应该源自体验的真实。”
他鼓励我们大胆地去写双眼看见的世界,他说 :“这应当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世界。”
我想起苏童老师在《河流的秘密》里写过的那些关于他人生前二十年的片段:屋顶上在细雨中叮咚作响的青瓦、后窗下终日默默流淌的河水、缝制兄弟俩衬衣的母亲和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的父亲……那些我可以一一想象又无法真正触摸到的属于他那代作家的生活。说是混乱也好、温情也罢,也许正是太平年代不太平的市井生活和沉默的平民不甘沉默的内心话语,触动了每一个先锋作家敏感又倔强的心,促使他们下笔,促使他们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先代的言说方式传递着这个世界活着的和正在死去的一切。
是的,如今我们这代人的成长经历显得过于幸福和单调,我们的记忆最深处缺少对于苦难的理解和对动荡、罪恶、残忍的认知,但我们也自有特异之处。如何抓住这种时代特质,也许就是我们这代人写作的最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