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何会失却人伦之情?
2016-07-12刘云杉
刘云杉
校园欺凌最近迅速成为社会热点。国务院专门为此下发文件,将开展长达8个月的专项治理。
作为一种自然的社会现象,校园欺凌如果只是零星地发生,学校依靠健康的制度土壤、温暖的情感与积极向上的精神氛围便能有效地校正此类越轨行为。而且,偶然的欺凌行为常激发学生群体的正义与勇敢、凝聚友善之情与仁爱之心,培植同情共感、声气相求的共同体。在健康的社会与学校情境中,制度、教师与学生群体如何监视、矫正欺凌事件本身就具有丰富教育意涵。
但是,在今天,欺凌行为在一些中小学快速蔓延,我们不得不追问:欺凌以何种形式发生在不同類型的学校、不同群体的孩子中间呢?健康校园的育人土壤发生了何种变化?学生的同伴关系、情感体验发生了何种扭曲?对此校园机体能不能自我修复、重焕活力?
在一些寄宿制学校,在一些留守儿童、留守少年中,在父母亲情匮乏、教师关爱缺席的空白地带,血性的、反抗性的青少年帮派文化野蛮生长:逞强与庇护,豪情与侠气,千古英雄少年梦,《水浒》中的流民文化侵蚀着这些少年。人性中自然性的一面由于没有受到知识的滋养、纪律的约束,肆无忌惮地向下滑落,开出诡异的恶之花。乡村社会秩序脆弱,乡村学校教育薄弱,社会的秩序、学校的权威,在他们身上便全然不见了。乡间失教的野蛮少年就是这样炼成的。
另一部分孩子,他们有殷实的家境,有父母的关爱,多在县一中、市重点或某个超级中学就读,他们拥有值得憧憬的人生前景。本应远离校园欺凌的他们,有时也以另一种形式演绎欺凌 :因为从小就在残酷的竞争文化中成长,“做人上人”的人生目标使他们常常把他人作为对手,其心灵与情感处在一种持续的激烈竞争状态。于是一种独特的欺凌出现了:“学霸”嘲弄、讥笑甚至奴役“学渣”,并在别人羡慕、嫉妒甚至仇恨中享受脆弱的优越感。在他们身上,教育价值以及社会秩序被扭曲了:超越他人及其背后的僭主心态成为显性或隐性的欺凌行为的心理动力机制。
最后,让我们注目另外一个群体:这些孩子自出生伊始,家人对其要求没有一点限制,尽量给予满足,而且有能力满足,致使他形成一个观念:自己可以任意而为,而不知道义务为何物。孩子是未来,他们有无限的可能,这种信念在这群孩子的父母及其就读的学校身上表现得异常明显。这是典型的现代“无限病”的表征。它让一个孩子不能安静、朴素地做原本正常普通的孩子。它诱使孩子们沉溺于表演:得体的乖巧,适度的反叛,正式场面作堂皇的发言,私下里则调侃嬉笑一切。它让人孤寂却热闹地成长,因为它切断了孩子身上一切自然、质朴的联接。如此,这些孩子不仅成了自然意义上,更成了社会意义上的“独子”,手足之情被生硬地切割了,他人、集体、友谊成为快速“进步”的沉重累赘,义务、责任、师长、具体人生的各种情谊也都成为羁绊,真实的情感支撑、人伦纽带都风飘云散。欺凌于他们而言,如同一种内置的文化基因。
拷问校园欺凌,真正拷问的是当下的社会病理与教育病理。要校正欺凌,回归优良的教育是一个必然选择:以教师权威的严与慈,以同伴之间的“同情的心”与“帮助的手”挽救与恢复教育的人性基础,培植学生的人伦之情。在既温暖人心又催人奋进的集体教育中,养成温和且友善的性情、培育勇敢且正直的心灵,进而建设正义且团结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