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清世宗对清宫造办处的改革*
2016-07-12张学渝李晓岑
张学渝, 李晓岑
(1.北京科技大学 科技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 100083;2.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南京 210044)
试论清世宗对清宫造办处的改革*
张学渝1, 李晓岑2
(1.北京科技大学 科技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 100083;2.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南京 210044)
清宫造办处发端于康熙朝,是清代宫廷最重要的工艺美术品制作机构.面对康熙朝遗留下来的宫廷技艺分散,清宫造办处作房不甚完善、各门技艺发展不平衡的局面,清世宗登基伊始着力改革清宫造办处.这些措施包括收权于清宫造办处、定“内廷恭造之式”、管理事必躬亲.通过上述“改革三部曲”,一方面清宫造办处在制作和管理方面更加规范化、自主化,奠定了清宫造办处在内廷制造部门中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理清了清廷技艺的官制和御制体系,实现了皇权对技艺的控制.清世宗对清宫造办处的改革是基于对精美器物的渴求和利用双重原因.对于清世宗而言,清宫造办处是他舒展个人审美情趣的大作坊,更是他在前朝伸展治理手段的大后方.
清宫造办处;清世宗;改革;“活计档”;皇权;技艺
0 引言
清代宫廷器物以雍正时期最为典雅,其中大多出自清宫造办处.清宫造办处是清代宫廷最重要的工艺美术品制作机构.1689年(康熙二十八年),清廷在位于紫禁城内西路的养心殿内设立了刷印“造办处”字样红票制度,标志着清宫造办处正式成立.清宫造办处隶属于内务府,历经康熙朝至宣统朝,曾有“养心殿造办处”、“内务府造办处”等名,专门负责御用器物的制作、维修和存贮.清宫造办处的制作历史首见于雍正朝《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俗称“活计档”).笔者着重考察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在位期间(1723-1735年)对清宫造办处进行的改革,以期能呈现出这一时期清宫造办处这一大型手工工场演变的全貌与细节,对全面理解清宫造办处的历史和清代技艺的历史有所裨益.
1 清代早期的宫廷技艺格局
按照服务对象的不同,清代官营手工业的生产和管理机构可以分为民用、官用和御用体系.像工部、户部、兵部等部门大多属于民用系统,内务府则既包括官用体系又包括御用体系.总的来看,民用和官用体系的作坊受制于公权;而御用体系的作坊由于直接为皇帝服务,因此受制于皇权.清代内务府主要职责为“奉天子之家事”,[1]因而主导着御用体系作坊.然而,内务府机构众多,据《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记载,其下属技艺实施机构除清宫造办处外还有:广储司“六库七作二房”,即银库、皮库、磁库、缎库、衣库、茶库、银作、熟皮作、铜作、染作、衣作、绣作、花作、帽房、针线房;[2]营造司“七库三作”,即木库(木作)、房库(石瓦作)、器皿库、铁库、炭库、柴库、圆明园柴炭库、漆作(油画作、油漆作)、铁作、花爆作;[3]武备院“四库”,即甲库(穿甲处、亮铁作)、毡库(弓作、箭作、骲头作、靴皮作、染毡作、沙河毡作)、北鞍库(鞍板作、掌伞处、账房处)、南鞍库(熟皮作),[4]另外武英殿修书处、中正殿等宫殿内也有匠人为帝室服务.清宫造办处因其“专司内庭交发造办等事”[5]而有别于内务府诸官用作坊,成为与皇帝走得最近的御用作坊.
清宫造办处成立于康熙朝,此时其作房规模并没有统一的文献记载,从散落的文献中可知大致包括珐琅作、砚作、玻璃厂,[6]以及由弓箭匠、装裱匠、木匠、金匠、铜匠、画匠、雕刻匠、油漆匠等匠役所形成的作房.[7]总的来说,此时清宫造办处作坊不完善、各门技艺发展不平衡,内廷的制作网络繁复错杂,宫廷技艺较为分散.清世宗执政之初就决心扭转这种局面,开展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2 收权于清宫造办处
一方面,调整作房,聚集资源,并最终构建了紫禁城、圆明园两地作房同时办公的“城园两重格局”.雍正元年(1723年),“将炮枪处、珐琅处、舆图处、自鸣钟处俱归并造办处管理,增设六品库掌三人,八品催总九人,笔帖式八人”.[6]清世宗将上述分别由工部、内务府所属武英殿修书处、内务府营造司等处主管的四处作坊收归于清宫造办处.以“炮枪处”为例,档案载:
雍正四年六月二十八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内管领穆森奉怡亲王谕:着将景山内造枪炮处的红炉并诸样家伙等件限两日内俱各挪在白虎殿,遵此.[8]1-789*“1-789”表示《总汇》第一册第789页.以下同.
景山造枪炮处是隶属工部的枪炮制作机构,清世宗派怡亲王将其制作地点由景山迁移至紫禁城内属于清宫造办处作坊区域的白虎殿.这一调整,使得清宫造办处除承担清廷的冷兵器制作外,还承担了热兵器的制作.清代火炮制作“局制”、“府制”和“御制”三足鼎立的局面始于此.雍正五年(1727年)清宫造办处的档案中第一次出现了制作铁炮的记录:
雍正五年正月二十一日,郎中海望奉怡亲王谕:我府内有威远将军铁炮一位,尔要来将尺寸做法记明,照样造10位,再查废炮内有此样炮无有,富宁安说过有子母炮架样子,尔向他问明何样做法与造办处所做炮架样式同否,尔做一炮架样并炮样,俟我回来时看.(炮枪作)[8]2-426
将工部系统的作坊归并到内务府系统的清宫造办处管理不是清世宗的首创,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执政时期便有此举.以玻璃仪器制造为例,清初清廷玻璃仪器的制作由工部主导,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成立了玻璃厂,将管理权力划归至内务府“养心殿造办处”.[9]清世宗充分将其父的这种收权活动承袭了下来并加以扩大.再如西洋仪器的制作,南怀仁《灵台仪象志》中的仪器便是由工部主导下制成的,而雍正时期西洋仪器的制作便归到清宫造办处下.雍正四年(1726年)首次见到了西洋仪器制造的记录:
雍正四年五月初六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太监杜寿交来西洋日晷1件,传旨:交给海望同西洋人认看,是何用法,认看准时着海望面奏,钦此.于本日据西洋人巴多明、宋君荣认看得有玻璃为圈子日晷,中间是水平,下头是地平等语.于初七日将西洋日晷1件海望呈览,奉旨:照此日晷做1件,其做法花纹俱照此样,不必刻西洋字刻汉字,钦此.于十二月初六日,照样做得日晷1件,并原样1件怡亲王呈进讫.(杂活作)[8]2-350
随着紫禁城内作房不断地扩大,雍正二年(1724年),清世宗又在圆明园增设造办处,[6]派郎中赵元、[8]2-679内管领穆森[8]1-681管理圆明园造办处.
圆明园是清圣祖赐给胤禛的园子.雍正元年(1723年),设圆明园官管理,由此圆明园升格为皇家御园.中国历史上的少数民族政权有着园居的习惯,不过清世宗将之发挥到了极致.不但在圆明园设立国家行政机构、内廷服务机构,连同器物制作机构一同设定,因而此时的圆明园肩负着御园和宫廷的双重职能.紫禁城内造办处和圆明园内造办处的“城园两重格局”自此开始.
通过清世宗对作房的调整,清宫造办处获得了对多种材质、形制、纹样等器物的制作主动权.至雍正九年(1731年),清宫造办处见诸“活计档”的常设作房多达33个(见表1).与此同时,江南三织造和江西景德镇御窑厂的制造记录也出现在“活计档”的记事类档案中,说明这一时期这些作坊均属于清宫造办处管辖范围.和远在京城的作房不同的是,这些地方作坊以清廷委派京内官员到任的方式受制于清廷内务府,因而相当于清宫造办处的附属机构.清宫造办处的作房类别至此基本定型,乾隆朝及以后时代的作房变化均以此为依据,进行着合并与扩充.
另一方面,设立库房,立档备案,使制造活动有章可查、有例可循.雍正元年(1723年)奏准:造办处立库.
雍正元年七月二十九日,怡亲王谕:历来造办处成做活计,俱向各司院咨行红票内开“照样做给”等语.想来该管处指称“照样做给”之语,其中恐有冒销材料等弊.今造办处既设立库房,如有应用材料,俱向各该处行来本库预备使用,则材料庶不致靡费.再本处一应所做活计,俱系御用之物,其名色亦不便声明写出,嗣后凡给各司院等处行文红票内,俱不必写出各名色等.因我已奏明奉旨准行钦此.[8]1-61
清宫造办处设立库房,一来避免了与内务府其他部门往来冒销钱粮的冒销行为,二来保证了御用器物制作的私密性.这一措施也使清宫造办处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原料使用上的独立.同年,清宫造办处还设立了活计房,[6]将造办处各作房成做的各项活计登记造册,形成档案收贮于此.[8]8-785这些档案虽然繁复庞杂,但都得到了妥善的保存.乾隆初年对之进行过仔细整理,用布包裹装入箱内.[8]7-60乾隆十年又对之进行了归类.[8]13-331档案的规范化使得清宫造办处制造活动更为规范,做到有章可查、有例可循.
雍正七年(1729年),清宫造办处有了自己的行文图记.“养心殿造办处铜图记,方一寸七分,厚四分五厘,悬针篆”.[10]图记的颁发标志着清宫造办处与内务府其他部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平级,成为受皇权控制下的由诸多作坊组成的御用器物制作机构.
表1 雍正朝清宫造办处作房设置一览表
3 定“内廷恭造之式”
雍正初年大肆开展的作房调整活动,必然会导致宫廷御用器物制作数量的增加.由此带来了进一步的问题:作品的参差不齐与“匠气”.对此,清世宗早有防范,对活计外观进行了大量的规范.
雍正元年正月十四日,怡亲王交腰圆形珐琅片大小6片、圆形珐琅片大小7片、长方形珐琅片大小14片,王谕:或配做紫檀木方匣,或做大小盒子,上俱嵌珐琅片,要做秀气着,遵此.[8]1-5
雍正四年三月十三日,郎中海望持出雕竹匙箸瓶1件,奉旨:此竹器做法好,但放匙箸处不甚透露,尔等或做象牙或做雕竹,其口处要收束得匙箸,酌量做文雅些,钦此.[8]1-739
雍正四年八月十九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郎中海望奉旨:此时烧的珐琅活计粗糙,花纹亦甚俗,嗣后尔等务必精细成造,钦此.[8]2-25
经过大量细致地规范后,清世宗发现器物的制作标准应当成为改革的另一项重要内容.雍正五年(1727年)闰三月初三日这一天,清世宗正式下达了符合宫廷体制的“内廷恭造”之制的谕旨:
朕从前著做过的活计等项,尔等都该存留式样,若不存留式样,恐其日后再要做便不得其原样,朕看从前造办处所造的活计好的虽少,还是内廷恭造式样,近来虽其巧妙,大有外造之气,尔等再做时,不要失其内廷恭造之式,钦此.[8]2-456
所谓“内廷恭造之式”,据学者杨伯达分析指材料、工艺、款式、色彩、风格中符合皇帝的口味、爱好的那部分,内廷作坊为皇帝制造的用品中所体现的皇家标准形式.[11]这样的界定较为准确.然而,什么样的标准可被称为“内廷恭造之式”?上述规范中的“秀气”“文雅”“精细”则是这种标准的具体阐释.为了更形象化,清世宗还将符合标准的优秀的器物“存样”“留样”,以便工匠能更为直观地理解皇帝的意思.
(雍正七年四月)十一日,郎中海望持出月白玻璃夔龙鸡心角鼻烟壶1件,传旨:此做法甚文雅,但其玻璃走硝,另做玻璃二面镶上,将此鼻烟壶存样,钦此.(玻璃作)
(雍正七年四月)十一日,郎中海望持出葫芦面锦墙盒1件(随西山石砚1方),传旨:此砚做法甚雅,留样,但砚盒口紧,收拾好,交进,钦此.(匣作)[8]3-516
“内廷恭造之式”成了清宫造办处造办活计的最高指南,而清世宗则是这一指南的第一位坚定执行者.在对器物制作时他表现出在意器物细节,追求完美的严谨态度.由于上行下效,雍正时期整个造办处的制作和管理团队均保持着精细的工作作风.雍正年间的“活计档”还将这些态度和作风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如雍正六年(1728年)清世宗对一件盛香用的象牙套筒的制作批示,可见一斑:
雍正六年五月十二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五月初五日郎中海望奉旨:着将盛香的象牙套筒做1件,其里一层筒子做四五节,通长4寸,上下口径即照盛巴尔撒木香的珐琅鸡心盒子的口径做,周身雕花烫香,再顶层盖子墙上雕透地夔龙,外层套筒周身亦雕花烫香,筒顶里外俱留掛钩子的圈,其圈上安一有穗的绦子,穗头处安一镀金小钩,要钩在香筒顶圈上,钦此.[8]3-78
这件盛香用的象牙套筒被清世宗分别从器物由内到外的尺寸、纹饰、款式进行了极详细的规定,仿佛听完这一道谕旨器物就活灵活现呈现在了眼前.面对需要改做的器物清世宗亦如此,一丝不苟,如:
雍正六年三月十九日,郎中海望奉旨:万字房西一路第六间屋内东面支窗改做槅扇6扇,在外面看要像槅扇,在屋内看要像支窗,安活坎墙板,做样呈览过再做,钦此.[8]3-52
皇帝对支窗改槅扇这一件事的要求看似比做盛香的象牙套筒要简单,他仅从美观上对活计进行了规范,给工匠留了足够多的想象空间去发挥.然而,“做样呈览”最终暗示了他对这次活计的不放心,需要审定后再定夺.
除此之外,清世宗的这种对细节的关注已从关心器物制造延伸到器物的陈设和对匠人的关心等问题上,如关心紫禁城和圆明园的钟快慢[8]2-742的眼睛问题.[8]2-659
雍正五年七月二十二日,太监张玉柱传旨:洋漆格子钟打的快,着问太监赵进忠,此样钟可收拾得么,钦此.于本日据太监赵进忠说,风旗若重些就打得慢等语,太监张玉柱回奏,奉旨:宫内若有打的快的等钟,俟朕驾往圆明园去后,俱着收拾,再将圆明园各处所有打的快的钟,亦慢里收拾,钦此.(自鸣钟)
雍正五年闰三月十六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首领太监萨木哈来说,怡亲王奉旨:工程处泼灰的人眼睛若不遮护,惟恐有伤,尔等将玻璃古泡眼罩做些赏赐,钦此.本日员外郎沈崳传:着做玻璃眼罩12付,记此.于本月十八日做得鼓玻璃眼罩4付、平面玻璃眼罩8付,郎中海望呈进,奉旨:赏给工程处,钦此.于本日郎中海望着催总吴花子将眼罩12付持去工程处总监督保德收讫.(玉作)
清世宗在造办活计中表现出来的各种对细节的关注俨然表明他是一位事无巨细又温情有度的行政长官.
“内廷恭造之式”标准的制定,加上强有力的执行者,这一思想贯穿到活计制作的每一个环节和每一个地方.不论是清宫造办处京内各作坊制作的器物,还是下派给地方督抚、织造、盐关等制作的器物,都要符合这个标准.甚至各地方进贡的器物,比如“西洋银壶壶嘴”、[8]1-36“西洋玻璃眼镜装饰”,[8]3-674或粤海关监督祖秉圭进的“玻璃灯”、[8]4-803西藏贵族官员颇罗鼐进的各式“木碗”,[8]5-393不论中西式样如要收贮入清宫造办处,也得根据“内廷恭造之式”进行改制,将地方器物宫廷化,方可收贮.这样,活计被深深地打上了宫廷的烙印,成为彰显皇家权威的有力武器.
4 管理事必躬亲
在清宫造办处内,一件器物的制作从下发制造命令到完工,大概会经历以下几个阶段(见图1):皇帝的旨意通过管理者下发至工匠,工匠根据旨意内容(口头的或各种“样”)进行制作,管理者将工匠制作的器物向上呈览至皇帝,皇帝如有修改意见再修改,如无修改意见直接收贮归类,有修改的活计再遵循“皇帝批准—工匠制作—管理者呈览”的流程.在这一造办流程中,清世宗对清宫造办处的管理可以说达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
图1 雍正朝清宫造处活计造办流程图
除了在制器环节的充分把控外,清世宗还频繁参与造办活动.雍正年间,清宫造办处各作房所成做的活计主要来源于皇帝和管理官员的指示.为了考量清世宗在清宫造办处造办活计中的参与度,笔者统计了雍正朝13年清宫造办处成做活计的数量.以作坊为基准,将“时间—发布者—要求内容”视为一条成做记录.如,十七日,怡亲王交有簧报匣1件,王谕:照此匣放大些,内要容下本折,定准尺寸做100个.[8]1-6以1条成做记录为1次统计单位.其统计结果见表2.
表2 雍正朝清宫造办处成做活计统计表*数据来源:雍正朝“活计档”.“皇帝指示”“亲王指示”“官员指示”是指明确记载由皇帝、亲王、其他官员下派工作的记录.如,雍正元年四月玉作,二十五日,太监杜寿传旨:磨做津砖长一尺一寸宽七寸厚一寸五分1块,钦此.见《总汇》第1册,104页.雍正元年四月木作,十一日,怡亲王谕:着做上乘车1辆,遵此.见《总汇》第1册,32页.雍正九年七月舆图处,十六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本日内大臣海望谕:着将着色木板全图2分预备应用,记此.见《总汇》第5册,31页.“未知指示”是指无明确记载下派工作者的记录.虽然无明确工作来源,但这类工作记录的行文中几乎都有一个“传”字,可知这类记录的工作倾向于以皇帝派遣为主.如:雍正九年八月玉作,二十一日,太监谢进朝来说,宫殿监督领侍陈福传亮白玻璃帽顶4个,记此.见《总汇》第5册,6页.
根据表2可知,裱作、玻璃厂、锭子药作、珐琅处、画作、甲作、刻字作、累丝作、木作、铜作、匣作、镶嵌作、镟作、眼镜作、砚牙作、油漆作、玉作、杂活作、自鸣钟处等19个作坊接受“皇帝指示”的任务最多.而“皇帝指示”在雍正朝清宫造办处总的工作量中占比高达49%.可见清世宗在清宫造办处的参与力度之大,清世宗的批示占了雍正朝清宫造办处近乎一半的工作量.对清宫造办处的投入应当是清世宗“勤政”的主要内容之一.
另一方面,清世宗还亲自任命管理人员、考核匠人.在清代的职官系统中,清宫造办处的官员属于文职体系.清宫造办处官员的来源主要有“特简之缺”、“公缺”和“题缺”等.“特简之缺”官员的选择范围在八旗所有官员以及王公贵族中,如雍正三年(1725年)上任的裕亲王则为“特简之缺”协助怡亲王管理造办处事务.[8]1-677“公缺”官员的选拔范围在内务府所有机构中,“题缺”官员的选拔范围在造办处各作房内.雍正时期加强了引见制度在清宫造办处内进行官员铨选.以“公缺”为例,其选授程序是:官员出缺后,由内务府堂根据官员的迁转次序、俸次年限、应轮班次等提出参考意见,交由内务府总管大臣,每缺拣选二人,拟定正陪,带领引见,由皇帝面验,择取一人补放.[12]不论是“特简之缺”、“公缺”还是“题缺”皇帝对官员的选定起着最终的决定作用.在雍正时期,清宫造办处内组建了一批得力的管理团队:怡亲王、庄亲王、裕亲王、信郡王等亲王;郎中保德,员外郎海望、赵元、满毗、沈喻、唐英、马尔汉等办事官员.[13]
除了官员选任之外,清世宗还格外关心匠人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尤其是对工作勤谨的匠人.来自江南江宁府的民匠裱匠李毅就得到过清世宗的多次关切.
雍正二年(1724年)正月十七日,总管太监张起麟向上反映:“表匠李毅住处甚远,往来当差不便易”.随后清世宗批示:“李毅老实勤谨,手艺亦好,着保德谅其家口将近边处官房查一所或五六间与他居住”.[8]1-353李毅在造办处的表现深得清世宗的赏识,雍正十年(1732年),清世宗下旨“赏给李毅八品官”,并“拣选小苏拉2名与李毅做学徒”.[8]5-590清世宗对清宫造办处管理官员和匠人的选任充分体现了他事必躬亲的做事风格.
清世宗通过收权、定式和事必躬亲的管理等“改革三部曲”实现了皇权对技艺的控制,也使得清宫造办处在作房设置、匠人管理、人员配备方面均为后代奠定了基础,并开创了这一时期“雍正制”器物典雅秀美的风格,成为清代宫廷器物制造的典范.
5 清世宗改革的双重原因
一般来说,追求技艺之物远比追求技艺更为容易.如何理解作为帝王的清世宗这一系列追求技艺的活动呢?从权力与技艺的关系来看,这里面至少包含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对精美器物的渴求.
清世宗是所有清代帝王中登基年纪最大的一位,经历了多王夺位的风波值45岁之际方才登上宝座.在他韬光养晦的藩邸时期早已养成了独立的审美品格.而登上皇位之后,这种品格得到了发扬.在中国历史上清世宗更是一位少有的励精图治的君主,也是使专制皇权登峰造极的君主.[14]雍正时期设立军机处、完善奏折制度、施行“台省合一”、加强引见制度和强化文化制度等措施使得皇帝在外交、内政、人才、文化思想等方面均能有效地进行掌控.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不妨将“改革三部曲”看作是此时专制皇权集中的历史趋势在技艺方面的表现.同时,也有理由相信学者薛凤所言,此时的清代帝王欲“在中国文化圈内成为一切标准的代表和所有知识的源泉”[15]的雄心.由此可见,对技艺的追求是清世宗审美惯性和权力惯性的双重作用.美器成为他理想的怡情怡国之范器.
在清世宗的参与下,清宫造办处成了一个多种技艺组合的平台.帝王通过制定“内廷恭造之式”,亲自参与管理事务所真正实现器物由“匠制”到“御制”的转变,产生出一大批经典的宫廷器物.
第二,对精美器物的利用.
作为帝王,清世宗并未止于美器的制作与赏玩,相反地,他充分认识到“器以载道”并成功活用.这也是清世宗对清宫造办处煞费苦心改革更为深层次的原因.清世宗在一道谕旨中清楚地表明了他制定“内廷恭造之式”的良苦用心:
朕着尔等做的赏用眼镜火链包等件,虽系赏用,不可粗糙,务要精细,使外边人员敬重赐之物.[8]3-76
让“外边人敬重”成为清世宗关心器物制作的真正原因.一件御制的精美器物承担着将帝王威严由庙堂之上带到江湖之远的任务.因此,这些精美器物,不单是皇室使用之物,更要帝王怀柔政治的重要手段.昭梿在《啸亭杂录》中也表达出臣子对帝王这一措施的心领神会:
世宗(按:即清世宗)夙知大臣禄薄,不足岁用,故特定中外养廉银两以济其用.其外,岁时尚赏上方珍物无算,以通上下之情.[16]
这样就不难理解清世宗对器物表现出的诸多细节的关注.也就不难理解“活计档”中出现大量的宗教器物和赏赐器物.对于清世宗而言,清宫造办处是他舒展个人审美情趣的大作坊外,更是他在前朝伸展治理手段的大后方.从某种意义上看,清宫造办处不但承担着皇室一家的家用制造,更肩负了有清一代的国用制造.
6 结语
通常认为,器物之用可以有实用与象征两个面.清世宗将这些物化技艺——器物——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最大化,使之成为具有政治教化功能的有力工具,在一国之内乃至世界范围展现清朝的“软实力”,为政治统治服务.这一点应该是清世宗煞费苦心经营清宫造办处的根本用意所在.事实上,清宫造办处在这一方面发挥了它所肩负的政治使命.这一使命直到鸦片战争以后随着清代皇权的衰弱而逐渐减弱.
在集权社会中,技艺并非单纯的独立存在.权力将技艺紧紧地与之相连,使之成为其附庸.清世宗对器物细节的关注、匠人的温情和管理的事必躬亲最终所想要的只是符合“内廷恭造之式”的器物,从而为帝王政治服务.皇帝不能也不会成为技艺的保护者.这一点在清宫造办处从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及后来诸帝的历史演变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清世宗通过“改革三部曲”实现了皇权对技艺的控制,也让清宫造办处作房和规模都实现了最大化.他对清宫造办处的投入也丰富了人们对清世宗个人形象的认识.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此时在皇权与技艺较量的两端,宫廷里的皇权占据着主导地位.这是清代官办手工工场中皇权与技艺较量的一种主要表现.
[1] 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M].北京:中华书局,1959:261.
[2] 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广储司卷[G]//故宫博物院编.故宫珍本丛刊(第308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348-359.
[3] 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营造司卷[G]//故宫博物院编.故宫珍本丛刊(第307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366-369.
[4] 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武备院卷[G]//故宫博物院编.故宫珍本丛刊(第309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95.
[5] 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内务府卷[G]//故宫博物院编.故宫珍本丛刊(第310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206.
[6] 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光绪朝)·卷一千一百七十三.内务府/官制/养心殿造办处[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 张诚.张诚日记(1968年6月13日—1690年5月7日)[M].陈霞飞,译.陈泽宪,校.内部读物.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6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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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祖宾]
[责任校对 苏 琴]
The Reform of the Imperial Workshops by Qing Shizong
ZHANG Xue-yu1, LI Xiao-cen2
(1.InstituteforCulturalHeritageandHistoryofScienceandTechnology,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Beijing100083,China;2.NanjingUniversityofInformationScience&Technology,Nanjing210044,China)
The Imperial workshops are the most important imperial wares production organization in Qing Dynasty, and which are significant especially in Yongzheng Regime. It is due to the effort y Qing Shizong. Firstly, he concentrates the right of imperial wares production on the Imperial Workshops. Secondly, he establishes the standard of wares production that is made in imperial palace. Thirdly, he takes care of every single thing personally. Thus, the imperial power seemingly control of the technique well. It is certain that the imperial power occupy the leading role in the contest between imperial power and technique. The history of the Imperial Workshops during Yongzheng Regime in the Qing Dynasty is well reflects the controlling and attracting to craft made by imperial power.
the Imperial Workshops;Qing Shizong;Reform;Huo Ji Dang;Imperial Power;Techniques
2016-03-20.
张学渝(1986-),女,重庆巴南人,北京科技大学科技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史、传统工艺理论与实践.李晓岑(1964-),男,云南大理人,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科学技术史.
K249
A
1673-8462(2016)04-00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