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为中国现代科学史研究铺路*
——樊洪业研究员访谈录

2016-07-12熊卫民樊洪业

关键词:科学史科学工作

熊卫民/问,樊洪业/答

为中国现代科学史研究铺路*
——樊洪业研究员访谈录

熊卫民/问,樊洪业/答

编者按: 樊洪业先生是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研究领域的名家. 他于1942年11月出生于辽宁抚顺,1965年7月毕业于吉林大学化学系生物化学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工作.1978年,调入新成立的中科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随后,围绕科学界热点的人和事,写了系列文章,如《李森科其人》《是“那”样一个人——评杨沫同志的报告文学“是这样一个人”》等,曾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反响.1985年,随杂志社并入中科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担任中国科学院院刊编辑室主任.自1990-1999年主持中国科学院院史研究室工作,为院史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期间,在中国近现代科学的社会史方向做了大量研究,主要著述有《耶稣会士与中国科学》《中国科学院编年史(1949-1999)》《科学业绩的辨伪》《科学旧踪》等.2000年以后组织社会力量,负责主编《竺可桢全集》《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并积极支持和参与“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的培训和评议工作,倾力推进当代科学史料建设 ,在中国近现代科技史领域产生了很大影响.

樊洪业先生回顾了自己的科学史研究生涯:1978年到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工作之初,其作品主要是关注和评议中国科学界的人物和事件.至1982年参与筹备“中国近代科学技术落后原因学术讨论会”,开始把中国近现代科学史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他勾画出了自己的学术研究路线图,并按时间顺序一段一段展开工作,每段都有出色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在史料建设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樊洪业;中国近现代科学史;访谈录; 口述历史

熊:樊先生,您从事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研究业已三十余年,也该为这门学科的史学史做一些回顾和总结的工作了.万辅彬教授委托我为他在《广西民族大学学报》主持的“科学史家访谈录”专栏写一篇对您的专访.我们很想请您谈谈您的科学史之路.

樊:谢谢万老师和你的雅意,凭记忆谈一谈我从事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的经历,或许对年轻的同道有点借鉴作用.是否发表,不要勉强,我们就随便聊聊吧.

1 在《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的几年

熊:作为理科生,您从何时开始对科学史感兴趣?

樊:高中时代我虽然比较喜欢理科,但对文史也有浓厚兴趣,到大学念生物化学,仍然喜好涉猎文史知识.大学一二年级时,有两本书让我印象深刻,一本是苏联人斯吉柏诺夫写的《人类认识物质的历史》,[1]一本是龚育之先生写的《关于自然科学发展规律的几个问题》.[2]通过阅读这两本书,我明白了科学史与自然史的区别,知道了在数、理、化、天、地、生等具体研究客观世界各类事物规律的学科之外,还有一个综合性的整体“科学”有一些规律值得研究.这两本书我一直在保存着,尽管前一本书有明显的大俄罗斯主义色彩,后一本书带有那个时代的政治局限性.因为我对科学史的兴趣,部分源于它们.

熊:在正式进入科学史领域之前,您做了些什么呢?

樊:我总是说,我是科学史领域的游击队员.因为我没有上过科学史的课堂,没有拜过科学史的老师,没有在正规的科学史研究机构里工作过.之所以进入这个领域,得从我在《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的工作说起.

“四人帮”倒台后,当时中国科学院党组副书记李昌、副院长钱三强,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于光远共同提议办一个有关自然辩证法的专门刊物,服务于科学技术的发展.经中央领导批准,1978年3月正式发文,宣布成立《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由于光远任主编.杂志社为司局级机构,有40个人的编制.把上海社会科学院的李宝恒(1931-2001)调来任杂志的常务副主编.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到了院里的调令.当时我还很奇怪,以为是要我到什么通讯社去做记者.7月初我去杂志社问明情况后,决定去报到.7月底,李宝恒确定了第一期刊物的选题,派给我的任务是写一篇有关李森科的传记性文章.

李森科对中国共产党建政后的中国科学界影响非常大.李森科主义以“米丘林生物学”的名义,在政治权势的支持下,推行自己一派的学术观点,打击、迫害在国际遗传学界占主流地位的摩尔根派的苏联遗传学家,涉及生物学、农学、医学等几乎整个生命科学领域,在国际学术界兴起了一股反科学逆流.李森科主义不仅在苏联赢得压倒性胜利,也影响到当时社会主义阵营的各国.那时我们在政治上一边倒,科学上也要一边倒,成立了有官方背景的“中国米丘林学会”,请李森科学派的苏联专家来中国讲学,到处办讲习班.官方机构和媒体也明确提出了坚持米丘林生物学的发展方向,中国真正的遗传学家们被迫检讨,并被停止教学和研究工作.直到1956年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在青岛开了一个“遗传学座谈会”,形势才有了较大的改观.此后,在科研和教学单位,出现了两派分治并立的局面.在政治转左的运动中,摩尔根学派的学者还会受到政治和意识形态的批判冲击.另一方面,被国际学术界抛弃的米派,还会在“双百”方针的名义下在中国得到不应有的保护,严重阻碍了遗传学和分子生物学在中国的健康发展,可以说,李森科现象是科学史和社会史上用行政手段干预科学研究的一出大悲剧,李森科在其中扮演了第一位的反面角色.

李宝恒在上海时与复旦大学遗传学研究所的赵寿元(1931-)相识,他把赵寿元新译的《李森科浮沉录》[3]稿本带到了北京.他认为这是世界科学史上的典型案例,决定在《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的创刊号发表一篇揭露李森科的文章,要我来承担这个任务.我以赵寿元的译稿为基础,又查阅了相关文献,尤其注意要针对中国的实际状况,大概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交出了这份作业.全文大概有24000字.一般情况下,杂志是很少刊登这么长的文章的,但李宝恒认为这篇文章内容很重要,针对性强,值得这么长,基本上没有删减.文章的题目“李森科其人”是由李宝恒定的,我为自己取了个笔名“石希元”——“实习员”的谐音,因为我当时的职称是研究实习员.1978年9月,李宝恒派我带着全期的稿件去上海科技出版社发稿,以“试刊”的形式征求各方意见.试刊中有多篇文章,反映了“解放思想”的时代要求,也体现了一份新杂志的战斗风格,得到很高的评价.于是,第二年初,试刊变成了正式的创刊号,“李森科其人”一文也就成了《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人物评传”专栏的开篇之作.

其后,李宝恒要我围绕李森科现象,追踪寻访在中国的代表性事件和人物.当时在杂志社工作的陶稼祥给我提供了有关鲍文奎先生的一些线索.鲍先生是染色体遗传学方面的专家,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生物系拿的博士学位.这个系的首任主任恰好是摩尔根.1950年10月,他与赵忠尧、邓稼先、沈善炯、叶笃正等一百多名留学生同船归国,到四川省农科所工作.他把培育八倍体的技术用于小黑麦育种,很有进展,但自李森科主义在国内掀起风暴以来,他受到了极其粗暴的对待,要他做政治思想检查,试验田中的秧苗被全部犁除.后来中宣部科学处处长于光远和农业部副部长刘瑞龙出面干预,将鲍文奎调到中国农科院工作.他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开展研究,为西南贵州高寒山区培育小黑麦高产良种,渐有突破.

我访问鲍文奎的时候,他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小黑麦的种子,工作条件非常简陋.他做育种研究,但数理功底深厚,很有学术水平,但平时少言寡语.我把刚出版不久的载有《李森科其人》的那期杂志送给他,像是一张名片或见面礼.他觉得很投缘,沟通上的困难一下子消除了.访谈很顺畅,迅速成文,以《鲍文奎:绿色的目标》为题,刊登在《自然辩证法通讯》第一卷第三期上.[4]

熊:我读过《李森科其人》,没读过《鲍文奎:绿色的目标》.后者影响大不大?

樊:这两篇文章都被《新华文摘》转载了,鲍文奎这篇文章曾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播音员是很有名气的铁城.我后来遇到农科系统的人,也常听他们提到这篇文章.但这篇文章说不上有多大影响,毕竟上一篇文章的主人公李森科才是世界名人啊!但文章从李森科延伸到了鲍文奎,文章形式从文字材料转到人物访谈,这对我个人的成长还是有意义的——我算是长了点与科学家打交道的本事,为后来个人访谈科学家和从事口述史的组织工作大有益处,也激发了我通过人物来评论科学事业的兴趣.

1979年八九月间,杂志社在青岛组织了“生物学未来学术讨论会”,由钱三强主持,国内有关方面的生物学家冯德培、曹天钦等到会.有一位自费参会的年轻人徐克学(1938-)很少讲话.我了解到,此人经历非常坎坷,1955年考入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本是优秀学生,却于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来,他到山西长治市药物检验部门工作,迷上了中草药.当时国际上正在兴起一门名为数量分类学的新学科.因为在北大读的是数学专业,他对这个领域很感兴趣.但他的单位认为他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是不务正业,不可能给予支持.我与他做了多次深谈,回京后,又访谈了对他有较多了解的杨纪珂等人.然后,基于他的个人遭遇,我写了一篇题为《争取科学研究的权利》的文章,认为社会应该给这样具有科学潜质的年轻人提供从事科研的机会[5].文章发表在《通讯》上,后来受到有关方面的注意.他得以调到中央书记处下设的农村工作研究室从事计算机利用方面的服务工作,过渡了一段时间.很是惜才的杜润生主任不但在住房等问题上给他以特别照顾,还尊重他的志愿,同意他调往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为他开绿灯放行.三十余年过去,他已经成国内外很知名的科学家,研究领域也从数量分类学拓展到建立全国植物图形数据库.尽管年近八十,他仍然奔波在边陲山野之中,为探明祖国的植物资源宝库尽力——他说这是他的“中国梦”.

“文革”刚过时,人们把注意力放在拨乱反正上,以为只要是批倒“四人帮”,回复到“文革”前的政策和体制上去,国家就能大发展.我写李森科和鲍文奎的文章时,也是认为只要能在科学界正确贯彻党的“双百方针”和知识分子政策,中国的科学事业就会很快搞上去.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前后出现科学热,其中最抢眼的是宣传老科学家的报告文学.继而,人们开始关注青年科学人才问题,发现既有的政治体制和科技体制中存在许多不利于青年人才成长的制约因素.为刊登有关徐克学的文章,杂志特别开辟了“调查与思考”专栏,“思考”的就是青年人才问题,就是体制问题.这方面,当年最火爆的文章是赵红州先生关于科学人才最佳年龄的那篇大作*赵红州.关于科学家社会年龄问题的研究.自然辩证法通讯,1979(4):29-44.赵红州. 稻花香里说丰年——略论鼓励最佳年龄区的科学家问题.人民日报,1979-10-12..不过,马上又出现了如何鉴别青年人才的新问题.

调离微生物所以后,我与该所还保持着经常的联系.1979年底,名作家杨沫在《浙江日报》发表报告文学——《是这样一个人》*杨沫,是这样一个人.1979年12月25日刊于浙江日报.,介绍微生物所青年研究人员刘亚光如何做出突破性的贡献,又如何遭到本单位压制的事.杨沫没有到微生物所调研过,只听信刘亚光的一面之词,导致文章内容全面失实.

熊:刘亚光实际是什么人呢?

樊:此人196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生物系,先在农林部检疫所任职,1972年调入微生物所病毒室.他科研基础很差,却善于投机取巧.在干校劳动时,他提出要发明长生不老药献给毛主席.“文革”结束后,他了解到许多高级领导干部患有冠心病和癌症,便不断声称他利用最新的分子生物学的方法研究中药,取得了重大突破.未经学术机关组织成果鉴定的程序,他就直接写信上报中央领导人.后来微生物所学术委员会讨论了他的论文,认为它不具备在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资格.他便多次上告.再后来(1978年1月25日),中国科学院的相关部门请中华医学会组织审查了刘亚光的工作,发现他的实验存在设计错误、弄虚作假、抄袭数据等现象.最后形成的评语笼统地肯定了他用分子生物学研究传统中药的大方向,具体地否定了他的研究成果的真实性.

正如她的儿子马波所言,杨沫当时有些“鬼迷心窍”.她在《是这样一个人》中一味推崇刘亚光,赞扬他勤奋刻苦,成就重大,把科学界的红肿之处,描绘得艳若桃花,却把科学界的合理批评,视为是不学无术的所谓权威对青年研究人员的压制.她不满足于只是在地方报纸刊登她的文章,还写信给国家科委领导,要求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与此同时,她还利用自己名作家和全国人大常委委员的身份,在文艺界到处鼓吹,向党和国家最高层领导人写信,为刘亚光请命.

这篇报告文学引起微生物所上上下下极大的反感和愤慨.除一位外行的党委委员外,所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刘亚光.我在微生物所工作过,对刘亚光是认识其人,了解其事的.我还参加过所学术委员会审查刘亚光工作的会议,所以很清楚专家们对刘亚光的评价.看到杨沫这样黑白不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事实真相,就在做了一番调查后,写成一篇针锋相对的反批评文章——《是“那”样一个人——评杨沫同志的报告文学“是这样一个人”》.我把文章投给《浙江日报》,他们不予刊登.我又交给李宝恒看,问《自然辩证法通讯》能不能登.他一开始有些犹豫,因为总要掂量一下杨沫这位著名作家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的特殊分量.他在访问美国的归来途中,恰好与著名生物学家邹承鲁坐同一班飞机,便借机向邹承鲁请教.邹承鲁是参加中华医学会鉴定刘亚光成果的评审会的主要评审人,他明确地告诉李宝恒,刘的那些“研究”十分粗疏,且存在明显的弄虚作假现象.李宝恒于是下定决心发表《是“那”样一个人》.[6]在出版之前,我就寄了一份打印稿给杨沫.她看到时,文章已在刊物公开发表.她气恼万分,就在从杭州来北京参加“两会”的火车上给中宣部部长王任重写了一封信,点名批评微生物所和我(“石希元”).这封信随即被以“读者来信”的名义登在了《人民日报》上,标题是《这个事件发生在向现代化进军的今天》.*杨沫.这个事件出现在正向四化进军的今天.1980年9月6日刊于人民日报.王任重在批示中说“这又是一种歪风邪气在作怪”.这样,刘亚光之事就在中央党媒上演化成为一个“事件”了.这个事件成为两会期间科学组的一个中心话题,由此引出了“科学成果究竟应该由谁来评价”的问题.此时由《中国科学报》主编罗伟拍板,在该报上(9月25日、10月9日)辟出专版,开展了一场围绕这一主题的大辩论,邹承鲁、汪德昭、何祚庥等许多科学家都发表了明确的意见.大约与此同时,杨沫给几乎所有的中央政治局委员都写了信.最后,还是由邓小平做了一个批示,其大意是,对科学的事情要有科学态度,科学上的是非要由科学家去评判.指示国家科委主任方毅与杨沫谈话,要她不要再闹了.后来杨沫的儿子马波在《我的母亲杨沫》一书中对此有大段记述,你们可以找来看看.我记得书中完整地引述了邓小平的批示.*书中引述的批示原文为:“对科学的事情要有科学态度,科学上的是非要由科学家去评判.刘亚光闹腾了几年,再支持就不好了.请方毅同志找杨沫同志做工作.”见:老鬼著.母亲杨沫.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256页.作者很实事求是,不为他母亲护短,值得敬佩.

刘亚光事件,是当年轰动全国科学界的一件大事,不仅牵涉到科学界、文艺界和新闻媒体,而且扰动了政界高层的许多领导人.涉及面之广,实为历史上所罕见.于光远同志曾说过,有必要编一部“刘亚光事件白皮书”,因为它是新中国科学史上反映科学与政治关系的一个典型案例,关于如何领导好科学事业,我们党可以从中吸取宝贵的经验教训.

基于刘亚光事件,我连续写了几篇相关文章,如《议科学人才的识别》、《科学道德刍议》*1983年3月14日,钱学森在五○七所学术报告会上发表的长篇报告《关于科学道德》中,逐段地引述了樊洪业这篇文章的内容.等,并在对科学史上的案例做了文献检索,写了一本题为《科学业绩的辨伪》的小册子,[7]并于十多年后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委托承担了科学辨伪方面的研究课题.

熊:编辑稿件与个人写研究文章都要耗费时间.您在杂志社如何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

樊:杂志社的实际负责人,无论是李宝恒,还是继任的范岱年,都是很开明的学者.在他们的主持下,杂志社环境宽松,学术气氛深厚,与外界联系广泛.他们主张,在保质保量完成个人承担的稿件任务、把杂志办好的前提下,编辑可以从事自己感兴趣的研究,积极参与外界的学术组织活动,写出的文章可以在杂志上择优录用,而升职晋级也可根据个人志愿走研究系列.这就不但开阔了我们的视野,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充分自由发挥的平台.

2 以科学社会史为方向

熊:您是怎样走到科学史的路子上来的呢?

樊:在杂志社工作的头几年,我虽然斗志昂扬,对科学界的什么事情都想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总的说来,是激情多于理性,缺乏学术功底.而且,对于传统的自然辩证法那一套,我也不感兴趣.1980年下半年,范岱年先生接手主持杂志社的工作.根据他的提议,从1981年起,《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加了副标题“关于自然科学的哲学、历史和社会学的综合性、理论性杂志”,这对我很有启发,意识到自己面临一个学科定向的问题.

1982年初,金观涛向范岱年建议召开一次“中国近代科学技术落后原因学术讨论会”,从文化角度探讨中国科学在近代落后的原因.1982年10月,这个被我们戏称为“落后会”的会议在成都召开,金观涛在会上做了有关文化传统与科学技术结构的主题报告.会前,我协助他做了一些资料收集和整理工作.在这一过程中,我很是恶补了一阵子科学技术史方面的知识,并逐步集中到中国近现代科学史领域.当时没有复印条件,大量的资料都是手抄摘录的.有些手抄本一直留存至今.此时,我还参加了《走向未来丛书》编委会的工作,先后审阅了两部科学社会学的译稿:一部是默顿(R. K. Merton)的《17世纪英国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部是本·戴维的《科学家在社会中的角色》.对我而言,这实际上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此后又经过扩展阅读,我对科学社会学和科学社会史有了基本了解.这样,我进一步把自己的兴趣集中在了中国近现代科学的社会史方向.传统的学科史属于“内部史”,侧重于科学知识理论体系的发展.而探求科学知识,是由科学共同体从事的社会活动.科学共同体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这个小社会又处于社会大系统之中,科学体制与政治、经济、文化等体制存在着互动关系,从历史的角度研究这些关系,都是科学社会史,或者说“外部史”的研究内容.我确定自己的努力方向就在这里.

熊:选定方向之初,您是如何开展相关研究的?

樊:1984年10月,由杂志社主办,在厦门召开了一次科学社会史学术会议,在较大范围内推动了这方面的研究.然后,我有一年多的时间参与科协系统的《现代化》杂志的改版工作.1985年6月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并入政策所后,我被任命为《中国科学院院刊》编辑室主任,1985-1987年间的主要精力被投到了该刊的创刊工作上.这些事务对我的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的学习和研究有影响,但我始终没有放弃学术工作.那几年,我参与校译、合译或主译了汤浅光朝的《科学文化史年表》,薮内清有关中国古代科学史的系列文章,伊东俊太郎的《科学技术史词典》,读了李约瑟、杜石然等名家的著作.在知识面大有扩展的基础上,我开始思考中国科学史的历史分期问题,并着手撰写《耶稣会士与中国科学》一书,梳理西学东渐的进程,而这也就成了我真正从事学术研究的起点.写这本书也受益于英国物理学家、科学社会学家齐曼(John Ziman)的一句话,他在谈到近百年世界范围的科学传播历史时说:“遗憾的是,有关这一主题的历史或现状并没有丰富的文献,似乎没有人在学术上做过巨大努力要把科学的这种传播恰如其分地描述为一种社会现象”.[8]

《耶稣会士与中国科学》原是《走向未来丛书》第七批书籍中的一种, 1988年初完稿送往四川人民出版社.看完校样,将其交到印刷厂的时候,正好遇上1989年的“政治风波”,然后校样就被封到了印刷厂里.费了一番周折拿回来后,此书于1992年在北京出版,[9]才印了1500册.

熊:作为第一本系统地梳理明清间耶稣会士在华科学活动的著作,您这本书起到了开风气的作用,在不少重大问题上都提出了独到的见解,至今仍不失为一部很有学术分量的力作.在它正式出版之前,您是不是在推动国内近现代科学史研究方面也做过一些工作?

樊:1987年9月,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董光璧先生主持召开了“二十世纪中国科学技术史讨论会”.在中央党校礼堂进行,会期两天,第一天有李佩珊、姚蜀平等人的报告,第二天有董先生和我的报告.会上,上海一位出版社的负责人听说董先生有意编一套关于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的书,就主动提出希望在自己的出版社出版.以此为契机,董先生找了科学史所的吴煕敬、数学所的李文林、上海同济大学的陆敬俨,和我组成了一个5人的编委会或编辑小组来做此事.

不久,开了一次全国性的组稿会议,参会者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很高,有的根本没有基础.我这人挺苛刻的,觉得这种队伍不行,就提议先一方面做中国近现代科技史的史料工作,另一方面推动已有基础的一些研究,陆续将研究成果汇成论文集出版,最后才出大书.但是董先生的包容性很强,他还是想如约出书,填补空白.然后我就退出了.

围绕此书究竟是以科学史为主还是以技术史为主这个问题,吴先生、董先生有争论.鉴于吴先生不断扩展技术史方面的内容,后来决定分开编辑.董、吴二先生分别于1997年和2000年出版了大部头的《中国近现代科学技术史》[10]和《中国近现代技术史》,[11]我对此没有任何贡献.

熊:在1987年之后的这些年,您根据自己的思路,做了一些专题研究?

樊:是的,我就根据自己设计的计划,从明末来华耶稣会士的西学东渐开始,按时间顺序一段一段展开研究,但1989年学术界要纪念“五四新文化运动”70周年,为了参加这次学术会议,我跳过了洋务运动部分,直接研究中国科学社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那时我把中国科学社和中国台北的“中央研究院”看作是中国科学体制化的两大阶段的历史界标.于是从1985年起,我就关注对中国科学社社史资料的收集和研究,后来每次《科学》杂志和中国科学社逢五逢十的庆日活动,他们都要我写文章.我也因此对科学社的发展全程和历史细节,都下过很大工夫.与此相关联,在潘涛的提议下,我们编了《科学救国之梦——任鸿隽文存》,曾在界内掀起过一阵“任鸿隽热”.后来还编写了《中国科学社史事汇要》的1915-1960年部分.遗憾的是,去年在上海举办中国科学社成立100周年纪念活动时,我却病倒了,没能参加.

在研究中国科学社的过程中,我又补充研究了上世纪之交的教育变革.这方面的主要论文产出是《从“格致”到“科学”》《从科举到科学》《“研究院”东渐考》等.我还根据科学家集体传记分析,提出了“中国第一代科学家”的概念,并考察了几代科学精英与教育背景,尤其是与留学教育的关系.

我还参与过一段行政工作,算是一个小插曲.1988年11月,我被任命为政策所副所长,然后就是1989年的那段政治风波,再后我就下台了,大概我是科学院内任期最短的副所长.我这个人,实际上也很不适合当官,从副所长位置下来,对我是个大好事,可以专心做我感兴趣的学术研究了.不久,在政策所内,我被选为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在所外,我被选为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常务理事和综合工作委员会副主任.记得后一件事发生在1989年下半年.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开会,我在会议上调侃说,之前我是科学史领域的游击队员,今天终于登堂入室了.自那之后,我与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和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3 院史研究室十年

熊:您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关注中国科学院院史的,做了哪些工作?

樊:1990年上半年,院、所领导要我负责科学院院史方面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1990年12月,成立了中国科学院院史文物资料征集委员,由钱三强任主任;下设征集工作办公室,由院副秘书长张玉台做主任.虽然我只是名列第三的副主任,但实际由我主持日常工作.同时,在政策所内设立院史研究室,由我任室主任.院史研究室与征集工作办公室是两块牌子,一个班子.

由于有领导的信任和小团队的合作,我可以逐步按自己的构想铺开工作.前面已经说过,我非常看重史料工作,这也反映到了我主持的院史工作之中.首先,狠抓院史资料征集,通过全院的管道,确定全院各单位的负责人和联系人,并与院史征集委员会中资深而又热心的老同志长期保持密切的联系,虚心向他们请教.其次,建立了院史资料室,聘请有资料管理经验的退休老同志来工作,形成了自具特点的分类系统和严格的管理制度.第三,以院史发展阶段的时序,制订对老科学家、老领导和资深人物的抢救性访谈计划,按史学规范及时整理出访谈结果,还经常举办以重要人物和事件为主题的座谈会——这实际是一种集体访谈.第四,编辑内部刊物《院史资料与研究》,每年6期,富集档案、访谈、照片、实物等各种史料,提供研究参考,并发表各种专题的研究、忆述、总结性文章,报告工作情况,公布捐赠榜.第五,以院藏档案为主要基础,按年序编纂《中国科学院史事汇要》和《中国科学院史料汇编》,同时编订《院领导与院机关沿革》《院直属机构沿革》等重要资料检索用表.

《中国科学院史事汇要》,从1949年写起,每年一册.文本结构中,主体是“事要”,类似大事记,是从史料提取“事件”,以叙事为主,偕有评价性的表述文字.后附重要史料,指明其出处,事有所据,引用者可据以核实.再有一项是注释,对相关人物、事件、机构、背景等加以说明.每本的附录中列有本院领导、机关和直属机构简表等年度综合资料.书末有人名、机构、事项等索引.

我们做得很辛苦,也很有成绩.在筹建阶段,院里拨款5万元.正式开张之后,要半年申请一次,继而改为一年一次.张玉台副秘书长在看了我们编印的《中国科学院史事汇要(1949年)》和几期《院史资料与研究》后,对我说:“院史工作照这个样子做下去就可以”.他随后决定以后不必再每年报一次申请经费的计划了,每年拨付到研究所10万元,为院史专项经费.这是1990年代初的事,当时科研机关普遍经济困难,10万元算是很大的数.

没有经费方面的后顾之忧后,我们可以更加放手工作.我们向全院发出通函,广泛征集相关资料.很多老同志赞成此事,任知恕、李海等一批从院机关退休的老同志成立的联谊性组织“老院部”对我们帮助很大,薛攀皋、宋振能等更是我们的顾问和依靠.我们访谈了一系列对科学院的成立和发展起过重要作用的当事人,如张稼夫、张劲夫、裴丽生、杜润生、郁文、于光远、李佩珊、何祚庥、龚育之、黄宗甄、许良英、胡永畅等等.访问高龄老人时,我们忌言“抢救”二字,但实际上是真正的抢救,有些老同志在接受访问后不久就离世了.访谈工作起步时,我自己有选择地做了几位,探索些经验,制定了初步规范,后来就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李真真.她带着她的几个小姐妹,背上录音机到处跑.早期一些关键的、有珍贵价值的访谈,都是她带人去做的,她的贡献很大.

熊:收集了众多院史资料后,你们是怎么利用它们的?

樊:为了研究中国科学院早期发展史,当然首先是集中力量把这些资料用来编纂1949-1955年间的《史事汇要》,这是后来工作的坚实基础.在工作成绩有了一定的显示度之后,我们也成了院领导、院机关和院内各单位在院史、所史方面的咨询机构,为院领导起草纪念毛泽东百年诞辰的文章,为配合召开学部大会而举办学部成立45周年纪念展板,为某些研究所核实所庆纪念日,接待党史、国史机构就科学院有关问题的来访或信访等等.反正是面铺的愈大,事务性工作就愈来愈多.

熊:也就是说,你们还顾不上做研究工作?

樊:有一段时间真是顾不上.但从另一角度看,也可以说,我一直在坚持研究和写作.如果没有研究基础,是做不好史料工作的.征集什么,整理什么,如何考证,如何编纂,这些都不是简单的资料堆积工作,都要有学术功底的支撑.我们初期的阶段性目标主要是想理清中国科学院的早期发展历史.为此,我挤时间写了几篇专题研究文章,如《“建立人民科学院草案”的来龙去脉》《中关村寻根考辨录》等.这些问题都是早期史的难点,属拦路虎.我自己执笔编的1949年《史事汇要》也是研究工作的体现.后来的《汇要》和《汇编》主要是根据档案资料编录的了,分工安排到了1961年,完成到1955年,隔过一年,还出了1957年的两大本.此后情况有了变化,这件事情就没有持续下去.

大约是1997年底,为筹备中国科学院成立50周年的纪念活动,院里组成了由陈宜瑜副院长牵头的领导小组.在小组成员中,只有我不是院机关的人.我提议在庆日前出版两本书,一是《中国科学院编年史(1949-1999)》,二是《中国科学院早期领导人物传》.这样,我对院史的关注就必须从早期史转向全程.

熊:《中国科学院编年史》被引用率很高,影响比较大.

樊:这是编年体的史学著述,以研究工作为基础,着眼点放在对重要历史事件的叙述上.作这本书,我是受到了廖盖隆主编的那本《中华人民共和国编年史(1949-1989)》的启发.我邀请薛攀皋、潘钏等参加,总共6人,分工合作,如期完成了任务.潘钏先生长期供职于院新技术局口,对中国科学院在国防科研方面的成就非常熟悉.1956年制订十二年规划,科学院配合两弹攻关,开创人造卫星事业,落实四大紧急措施,在人员队伍、资源配备上,军工导向的任务的比重非常大,归属新技术局管理.这些工作长期处于保密状态,因此人们并不知道科学院做出了那么多、那么重要的贡献.而这对科学院人是不大公平的.在严格遵守国家保密法规的前提下,潘钏先生将科研成果分门别类地逐一道来,使得科学院的整体形象充盈了好多.中科院的工作面很广,勿论其他,只说国防科研成果,也非常之多.面对潘先生的这些陈述,社会上一度流传的对科学院“钱丢到水里不见冒泡”的责难,也就不攻自破了.

熊:《早期领导人物传》是怎样编撰的?

樊:人物传以1949-1966年间担任院领导职务的人为传主,所收传记全面叙述传主生平而侧重于在科学院的工作.除了院史研究者和科学院的老人,大概不会有多少人对这本书感兴趣.但从院史角度来说,这是一项基础性的工作,廿四史都有人物列传嘛.

有一件与这本书有关的事情很值得一说.这本书的主编是时任院党组副书记余志华.我们与作者联系约稿时,要向传主呈具院党组的介绍信,说明是党组领导的工作.在中国科学院的历史上,张劲夫是第三任党组书记,行政上兼任副院长,是“文革”前十年的实际主政人物.鉴于此前张劲夫从无传记面世,我们很早就安排了对他的访谈,但这方面的工作进行得不顺利,以至于不得不中途换将.

此前我在主编《院士故事》一书时,与科学时报社记者刘振坤相熟,知道他在与老领导打交道方面有些特别的本事,就请他出面与张劲夫接触.科学时报社的领导也很支持,允许他全力以赴去做此事.张老这次很给面子,事先做了充分准备.1998年12月,刘振坤对张劲夫做了一次较为成功的访谈.然后,他整理出一份访谈稿.我对稿子做了必要的考订和修改,准备将其刊登在《院史资料与研究》上.当时科学时报社还办了一个《科学新闻周刊》,主编李存富与我过从甚密.他得知后,就抢了过去,首先在他的周刊上发表.文章题目为《在科学院辉煌的背后》,涉及1956年投入制定十二年科学技术远景规划,张劲夫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抓“四大紧急措施”等事情——这次访谈还没有谈及“两弹一星”问题.

美籍华裔物理学家杨振宁和聂华桐看到《科学新闻周刊》的这篇报道后,很快就给路甬祥院长写了封信,希望张劲夫能更多披露中国科学院工作的实情,立意是揭开面纱,让国际上更多地了解中国科学家的贡献,以利于提高中国的国际形象——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只听过转述,没见过杨、聂信件的原件、原话.反正接下来的事情是路院长的秘书解源找我征求意见,问这件事该怎么操作.你们要知道,在张劲夫的文章问世前,因保密制度过于严格,国内关于“两弹一星”的宣传很有限,中国科学院没有这方面的话语权,是不能介绍本院在这方面的贡献的.当时院史研究室已经人手很紧张,我就跟他说,还是继续让刘振坤做为好.

此后我没有参与,但我一直关注此事,了解大致情况:在杨振宁—路甬祥—张劲夫链接之后,刘振坤继续访谈张劲夫.1999年5月5日,经江泽民批示,由张劲夫署名的宏文《中国科学院与两弹一星》得以在全国主要媒体上发表.接下来是在建国50周年之前为23位科学家颁发“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提出“两弹一星”精神;再后来,在这种背景下,中国科学院刚起步不久的“知识创新工作”得到国家大量拨款.这个链条的起点,正是撬动张劲夫忆述十年亲历的那一次院史访谈,这也算是个蝴蝶效应吧.我今天在这里讲这个多年前的故事,无非是想向当政的院领导提个醒:请注意做好院史的基础工作.

4 普及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知识

熊:在从事院史工作前后,您还写过不少科学史题材的普及性文章吧?

樊:1987年下半年,在写《耶稣会士与中国科学》的过程中,《科技日报》一位老编辑向我约稿,希望我利用写书的材料为他们写些普及性的豆腐块文章.当时在朋友圈中有句玩笑话,说利用研究成果写科普,是“用一个鸡蛋打两个汤”.既然不是太麻烦,我就答应了.报纸为此开辟了一个“开放史话”的专栏,每星期发一篇,持续到1989年6月,后来关于近代的“史话”是由科学史所的年轻人王扬宗续写的,由于报社的改组整顿而终止.过了10来年,湖南科技出版社组织出版《青年科普文库》,派人来北京约稿,我和扬宗就合作出了一本《西学东渐——科学在中国的传播》,[12]书稿主要是由扬宗出力完成的,我没再做什么.他挖掘史料比我深,评述史事比我到位,应该他是第一作者.据扬宗说,这本书被盗版多次,但我们哪有时间去打官司.

1988年,我已把研究重点转向新文化运动时期.《北京科技报》为我开辟了“科苑百年史话”专栏,从年初开始,多是每周一篇,大概是持续到1989年9月,下一年我就忙乎院史的事了.

1995年10月,在上海举行庆祝中国科学社成立80周年纪念活动,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周光召以《科学》主编的身份主持会议,我在会上做了主题发言.回京后周院长指示《中国科学报》海外版向我约稿讲那段历史,为此开辟了“历史长焦”的专栏,大约每月一篇,从这一年底写到1999年底.退休以后,我还先后为《科学时报》开过“故纸拂尘录”和“看图说史”专栏,为《中华读书报》开过“访竺问史录”专栏,时间都不很长.退休之后没有写论文的压力,这时写的文章是半论文半科普性质的居多.再往后还为《中国科技史杂志》专门写过一段“习史札记”,那就不是科普了,算是微型论文吧,不伦不类,随兴之作.除了与扬宗合作的那一本之外,我还出了《科学旧踪》[13]和《欢迎“赛先生”》[14]两本小册子,收录了在报刊上发表的部分文章.

凑巧的是,大约是2001年,国家科委管科普工作的一个部门,要我们研究所承担一项有关科普工作的研究课题,所长把任务交给我负责.我联合了院内外的力量做起来,在李大光、尹传红、王旭彤、肖健等的帮助下,大家的劲头十足.未料期间与科委主管此工作的官员发生了分歧,在与之争论时,我不肯就范,撂下了一句“樊某人不能苟同”,可能是大不敬了.这个课题就不再由我继续了.虽然没有按雇主的意愿完成课题任务,但我们并不认为是失败.通过这段研究,大家都感到收获很大.我们以美国的2061计划做参照系,结合中国的国情,从理论概念上做了梳理和澄清,从提高国际竞争力的角度提出现代化国民科学素质的要求和全社会各方面应承担的责任.美国2061计划中提出的对现代国民知识结构的要求中,包含有关于科学家和科学史方面知识内容的教育.我认为,中国的科学史工作者应该主动积极地承担起这个义务.

与此相关,我对中国20世纪的科普史也做了一些研究,发表过几篇文章.

5 推进20世纪中国科学史的史料建设

熊:看来,在出版《中国科学院编年史(1949-1999)》之后,您就把主要精力投到其他方面去了?

樊:完成编年史的任务后,我面临家有病人需要严格看护的困扰,有一段时间真是身心疲惫,不得安心工作.而我的年龄也离退休不远了.我想让年轻的同事早些挑起担子,我也好在退休之前帮衬两年,就向所长提出了辞职的请求.所长很理解,我就不再担任室主任了——在这个岗位上我干了整整十个年头.但以后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院史研究室和院史工作,不只是顾问咨询性的,也直接承担课题任务.写科学史的科普文章,只是见缝插针的事儿.毕竟我更感兴趣的是20世纪科学史,而院史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有所不同的是,十年院史工作是吃“皇粮”的,由院里拨经费.20世纪科学史,属于“自留地”.

熊:作为院史研究室的后辈,我也是以院史研究为饭碗,以20世纪中国科学史为兴趣.

樊:我撰写的文章不算少,但始终没有厚重的大部头学术专著出手.我很想朝这个方向努力,但在面临不同目标选择时,我还是把建设20世纪科学史的史料工作放在了头一位.这也可能与我研究中国科学社的过程中受到胡明复的精神激励有关.胡明复是中国第一代科学家中的佼佼者,1917年从哈佛毕业,是中国第一位数学博士.回国后,困于时代条件,他放弃了自己从事专业研究和到北大任教的机会,初心不改,在上海坚守支撑《科学》杂志的编辑出版.他说:“我们不幸生在现在的中国,只可做点提倡和鼓吹科学研究的劳动.现在科学社的职员社员不过是开路小工……中国的科学将来果能与西方并驾齐驱、造福人类,便是今日努力科学社的一班无名小工的报酬.”我到杭州开会期间,曾带领浙大的几位科学史研究生去寻找到他的墓地.我恭立在墓碑前,心中默念要向他学习.后来到各个学校讲课时,我都会把他的事迹讲给学生,颂扬和提倡他的“开路小工”精神.

熊:您后来把更多精力投入史料建设,也是受这种精神的激励?

樊:是的,我也有点使命感.从2000年算起,我参与的史料建设主要有三大项.第一是编纂《竺可桢全集》,第二是编纂《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第三是支持“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

在院史工作之初,我与竺可桢研究会建立了很密切的关系.主持研究会工作的吕东明、黄宗甄等老人们,看我还像个干实事的人,再加上他们很信任科学院,就在征求竺老后人的同意之后,提出把当时分散保存在各自家中的竺可桢日记原本集中起来,委托院史研究室代为保管.此前已经出版过他们负责摘编的五本日记,在学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也通读过,深感竺老日记价值之重.我们很快就完成了移交手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早上班半个小时、晚下班半个小时读竺老的日记,“只争朝夕”嘛.我读了1949年后的大部分,也经常在文章中引用他的记述.在1999年筹备纪念竺可桢诞生110周年活动时,有十几位资深院士提议对十年前出版的《竺可桢文集》进行修订增补.在酝酿过程中,又提出应该出版《竺可桢全集》,把全部日记都包括进去.这一倡议被院领导采纳,并决定由我具体组织实施.起步时得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院长基金的经费支持,而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肯为不可能有经济效益的这个工程下大本钱,也显示出了“出版家”的气魄.全集共24卷,约两千万字,历时14年方才出齐.起步时,我们就为《全集》定下了“求全、存真”的宗旨,我们主编组和出版社的编辑班子想方设法、同心合力,“力求保存竺可桢文稿历史原貌”.好说不好做呀,但我们做到了!

熊:学术界中有人评价说,在已经出版的中国学者的全集中,《竺可桢全集》是最棒的.这是一项功德无量的工作!它的出版,给我们近现代历史研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参照系.辨识、纠误、标注、整理、编排,做好这些工作,谈何容易!何况每卷前面还有对相应时代背景和版本情况的介绍,有大量珍贵的照片,后面还有人名简释和检索用表.也就您能坐十几年冷板凳,认认真真地把这项巨大的历史工程做成.

樊:不能这么说吧.我也就多出些力,多用些时间,这个工程的完成,还是靠群体的努力,如果把对这项工作有贡献的人名列出来,将应该是很长很长的名单.2014年,在国家图书馆的大会议室召开的《全集》出版座谈会上,我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性汇报,概括为三句话:回顾走过的路,述说感动的事,表达感恩的心,这里就不多说了.有必要指出,在这项工作中,我最主要的合作伙伴是李玉海、竺安、潘涛和殷晓岚,让我最感念的人是此前去世不久的百岁老人陈学溶,他是竺可桢早年在南京办气象训练班时培养的学生,一生从事气象事业,晚年从事中国气象事业史的研究.在编纂《竺可桢全集》的全程中,陈先生被我们聘请为“特邀样审”,对保证全书的质量起到了特殊的作用,但从始至终不肯领取任何报酬,他说他为恩师编书是应尽的义务,取报酬则会于心不安.过了百岁生日之后,他于今年6月1日去世,临终之前不久,他还完成了对《竺可桢年谱长编》第二卷稿本的校对.

熊:对《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您也耗费了巨大的精力.

樊:我把现代科学史料分为四大类:一是文字类,二是记忆类,三是图像类,四是实物类.《竺可桢全集》的编纂,属于文字类的史料建设,而《口述史丛书》则属于记忆类.

在2002年春的两会期间,历史学家李学勤和文物保护专家胡继高两位政协委员提交了一项议案:为迎接即将在新世纪出现的中国学术发展高潮,需要有计划地系统累积各学科历史的资料,以继承老一代科学家的精神和成就,推动中国学术的创新发展,因此建议有关方面建立“口述史资料中心”.随后,中国社科出版社启动了有关口述史的出版工作.我也曾与刘钝联名向有关领导提出过予以响应的建议.2006年春,湖南教育出版社有意在自然科学领域力著先鞭,派员来京寻访调查,在学术界前辈席泽宗、王绶绾院士的荐引下,由我挑起了这副担子.我们组织了一个编委会,出版社为我们提供了必要的活动经费.当年起步筹划,到今年年底可以竣工 ,十年过去,将出书50种,总字数约在1000万字.

这套书可以说是中国首套从科学家头脑记忆中挖掘20世纪中国科学史的大型丛书.总体上称之“口述史”,但也收录了“笔述”作品,也包括像《鼠疫斗士——伍连德自述》那样永垂青史的译本.在我看来,无论口述还是笔述,都是记忆类的史料,都是把当事人头脑中记忆的东西挖掘出来,两者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口述,有访者与受访者之间的互动,他们是共同的作者,受访者居于主位.这套丛书有自己的选材标准、学科布局、编辑规范和成书框架.至少在指导思想上,我们要使每本书都要符合史学规范,对重要的史实要做文献查证;对有歧义的陈述须给予必要的说明;配图要尽量提供有价值的历史信息;人物传记必须附有生平年表,专题访谈必须附有大事记;书末必须有人名索引,等等.标题与正文的文字,重在对史实的平实陈述,不渲染,少议论,注重深挖历史细节,反复强调“往事因亲历而鲜活,历史因细节而动人”.我们很注意摆正这套丛书“学术史料”的位置.人的记忆是有局限性的,因此,不管受访人是什么大家,不管合作者水平有多高,产品还是学术史料.一部规范的口述史作品,它的学术价值会远远高于那些平庸的“专著”.

熊:我读过其中一些传记,感觉是我读过的中国现代科学家传记中质量最高的.正因为其高质量,这套丛书获得众多奖项.从选题到找作者到审稿,有些稿子从布局谋篇到修改定稿,都依赖您劳心劳力.而您做了那么多的工作,是我见过的所有主编中最肯付出心血的,却不让作者和整理者提及.正因为有您这种先例在前,而我不可能像您这样投入,我不敢应承一些让我主编图书的邀请.

樊:过誉了.你这个年龄段,还有提职晋级等等压力,我已经没有了,不好相比.《口述史丛书》与《竺可桢全集》一样,也是联合学术界的同仁合作共同完成的,其中也有你的很大贡献.需要指出的是,在这项工作中,我最主要的合作伙伴是王扬宗和李小娜.

熊:对“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您也毫无保留地支持,付出了很大的心力.

樊:史料建设在中国,各个学科领域的挖掘和整理的力度大不相同.党史、革命史,一直最受重视;文艺史料和出版史料也挺火;与我们最近的教育史料,也一直有它的传统.相比而言,科学史料就差得太远了.我为《口述史丛书》写“主编的话”,标题是“以抢救史料为急务”,我们的有限目标是50种,也只能得记忆类史料中九牛之一毛.出版社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赔本的生意不可能持续太久,编委会的同仁们势单力薄,各有各的本职岗位,投入有限,也不是长久之计.所幸在2010年,国家科教领导小组启动了“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一个由中国科协牵头,由14个部委共同实施的抢救中国现代科学史料的大型长程计划.由此我看到了科学史料建设可能获得持续发展的希望.

熊:哦,您是这么看待采集工程的意义的.

樊:我并没有直接参与采集工程的组织工作,但采集工作的首席专家是与我在学术上合作过多年的朋友张藜,因此我能经常与闻其事,并不时参与交流讨论.采集工程是分批分年进行的,前几年,我一直应邀承担相关的培训和评审工作,并在某些项目下挂上了“顾问”的头衔.为了给采集工程丛书增加新的品种, 2014-2015年间,我还与人合作,撰写了《我的气象生涯:陈学溶百岁自述》和《竺可桢的抗战年代——竺藏照片考述》.

没有行政力量的支持,单纯靠学术界和出版界的临时合作,就像我们编《口述史丛书》那样,成绩很有限,难以后继.但如果只靠行政动员,也不可能把事情做好.举个例子来说,中组部、中共党史研究会等单位曾于20世纪80年代推动过一次中共组织史的编写,涉及全党各级组织,限期完成任务.各级党组织遵命行事,其中涉及早期的历史,无档案可以凭借,就只能靠找当事人访谈.而受访者年事已高,记忆往往不准确,难免有时会把时间记错或记得模糊.只能说大约发生于某个时间,如上半年、下半年等等.但组织者提出要求,时间要准确到年、月、日.这样一来,在中科院的工作人员就来个“一刀切”的“准确定位”,原来报告中说发生在“上半年”的事情,在表格上填报时,就一律“准确”到“6月30日”.他们只知对上级负责,不知对历史负责,从专业标准说,实际上是一种弄虚作假的行为,提供给社会和后世的是伪史.

我参与采集工程,据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主持该项工作的有关领导方面很有学者气质,是有眼光、有魄力、有担当的,在实施行政动员、广泛调动各方面积极性的同时,很注意倾听学术界的意见和依靠学术界的力量.工作班子主要由科学史研究人员组成,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流程和标准,尽量把采集工作纳入学术规范的轨道.当然,这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队伍要在战斗中锻炼成长,问题可在不断前进中解决.我以志愿者的心态投入这一工程,对它迄今为止的进展,是相当满意的.我不仅看重他们已经出版的数量可观的采集工程丛书,和在国家博物馆举办的大型“中国现代科学家主题展”(也曾在全国各地巡展),更看重的是他们在馆藏基地已经收藏了400多位老科学家捐赠的文字、图片、实物资料,为他们每个人制作了访谈音像资料.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丰富宝藏,也必将成为后来科学史家的寻宝之地.据闻,国家已有规划,近年将在国家科技馆附近落成一座“中国科学家博物馆”,采集工程的成果将收藏在这个博物馆中.这里将成为中国科学家叶落归根的精神家园.值得指出的是,采集工程的实施也有力地促进了全国各地区、各部门对本单位历史文物资料的重视.尽管这种重视有可能会因此而减少采集量,但放在大尺度历史中去衡量,这又何曾不是采集工程的历史性贡献?

采集工程,寄托着我对中国现代科学史料建设的憧憬与梦想.我希望科学史界的同仁能积极支持这项工作.我愿意在此重复我在许多场合讲过一句话:“采集工程——是我们共同的事业!”

6 史学工作者的根本任务是追寻历史真相

熊:能不能请您基于自身的研究经历,对从事现代科学史研究的同仁提一点赠言或建议?

樊:历史学虽然属于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有许多不同,但是,任何学问都有求真的指向.我在采集工程评审会的点评中,经常说,做理化实验,要取得数据,根据众多数据画出曲线,找出自然现象的规律.我们研究历史,要搜寻史料,它就相当于数据,要根据史料的关联,叙述有关的事件,揭示历史的真相.

史学界老前辈孔繁霱先生(1894-1959)说过:“史无目的,治史专为治史,不必有为而为.有为必失真,失真则非史.”*孔繁霭.讨论中国历史研究法.改造.第4卷第8号,1922年4月.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极端,但我很信服.我的理解,史学和其他基础学科一样,有“求真”和“致用”两个方面,孔老先生讲的是求真这一面,是从纯史学角度谈史学家的根本责任是治史,求历史之真,努力做到逼近历史真相,向社会提供治史的研究成果.然后才可以谈“致用”,发挥史学的社会功能,即中国古代强调“以史为鉴”的“资治”功能,后来强调的“古为今用”.

科学史家与其他科学家一样,能够从充满未知、疑惑的历史中,发现一段“原来如此”,识人所未识,言人所未言,载之于册,传之于史,是何等欣慰!阿基米德光着身子从浴桶中跳将出来,喊了一句“原来如此!”(另译为“我发现了”、“我找到了”),成为科学史上的名言.它表达了科学家在探索自然奥秘过程中有所发现之后的喜悦,达到了忘我的癫狂程度.

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在我们接受的教育训练和继续学习中,有一些本来认为已成常识的“原来如此”,却并非历史真相,我们被误导了.有位媒体朋友,编了一本书,专门收集一些经过认真考证而否定“原来如此”的文章,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冠上一个很俏皮的书名——“原来如彼”.

我们在治史的过程中,对既有文本中的“原来如此”,要有“去伪存真”的警惕之心,必要时,该出手时要出手,敢于做“原来如彼”的文章.

当初涉足院史,首先碰到的一个大难题是科学院的第一届院党组,在公开的文本叙述中,长期没有提到这一届党组,院档案中也几近空白.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提及首届院党组书记是陈伯达,不知据从何出.院庆40周年的有关文本都是这样的说法.我在主编《中国科学院编年史(1949-1999)》时,也沿袭此说.因为这是一个被广泛参考引用的院史文本,以致谬种流传.一直到2011年,我在准备编写首届院党组的历史时,下了很大一番功夫追本溯源,才弄明白历史真相.此说最早源于1975年一次院机关人员急就章式的报表.后来在以行政动员的方式策划编写中共组织史的突击行动中,院机关人员在上述报表的基础上,采用了迹近荒唐的书面调查,形成“组织”结论.本来是一项严肃的、应该按史学规范进行的、属于组织史范畴的重点疑难问题,被以简单的行政工作程序草草了结,开了一个历史的大玩笑.细节不说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我那篇《陈伯达“被”书记始末》.[16]揭开这个谜底之后,我们已有条件确定中国科学院首届院党组的隶属关系、成员构成,以及党组在建院早期的工作,填补那一段的历史空白.这里再举一个院史的例子.在1989年院庆四十周年之际,宣传院史的重要文本中,都突然把延安自然科学院当作中国科学院的三个前体组织之一.这种说法可能来自在院工作多年的延安老革命,但主持编书的人员没有做历史文献方面的考证核实,就采信入史.在以后的几年中,薛攀皋先生和我都写过纠错的文章,并向有关领导反映.但直到院庆50周年时,才在我们编写的《编年史》中得以纠正.一个人,不能认错自己的父母,一个重要的组织机构,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认祖归宗啊,这是对历史的尊重.

中国近现代科学的历史,可以划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是西学东渐,西方科学在中国的传播,后一部分是现代科学在中国体制化的进程.地质学是现代科学在中国实现体制化和本土化的先锋学科,1913年建立地质调查所是中国现代科学的起点,丁文江不仅是中国现代地质学的主要奠基者,也是中国早期科学界的领袖人物.这样一段历史却在很长一段时间被遮蔽起来.1953年中国科学院访苏代表团在向苏联科学界介绍中国近代科学发展的历史情况时,竟然只字不提丁文江和地质调查所的赫然成就.改革开放以后,虽然逐渐有所披露和恢复,但又长期进入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出于研究现代科学史的需要,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查阅历史资料,在一些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下,于2014年写出研究论文,2015年在报刊上连续发表了《李四光与丁文江的恩恩怨怨》《李四光庐山“论冰”真相》和《李四光与地质学界的历史纠结》,这也是我是在“原来如彼”类文章中的重头之作.立论行文都是为澄清丁文江先生的历史地位和贡献,为书写中国现代科学史正本清源,还原历史真相,尽一份史学工作者的责任.令人高兴的是,今年5月由中国集邮总公司发行的“中国现代科学家(七)”纪念邮票中,已见将丁文江列于其中,虽然时间已迟,但终究得到了应有的历史尊重和社会承认.

熊:这几篇论文不仅为中国现代地质学史和中国现代科学史的书写廓清了一些重大的疑难问题,也为中国现代科学史领域的考疑辨伪提供了范例.今天就谈到这里吧.谢谢您!请您多保重!

致谢:王扬宗教授、张藜教授和湖南教育出版社李小娜编审拨冗阅读本文初稿,并提出了修订建议.中国科学院大学王聪讲师参与了访谈录的整理.在此,一并致谢!

[1]斯吉柏诺夫.人类认识物质的历史[M].曹毅风译.上海:开明书店,1952.

[2]龚育之.关于自然科学发展规律的几个问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

[3]麦德维杰夫.李森科浮沉录[M].李宝恒,赵寿元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4]于有彬.鲍文奎:绿色的目标[J].自然辩证法通讯,1979(3):85-93.

[5]石希元.争取科学研究的权利[J].自然辩证法通讯,1980(1):39-43.

[6]石希元.是“那”样一个人——评杨沫同志的报告文学《是这样一个人》[J].自然辩证法通讯,1980(4):24-29.

[7]樊洪业.科学业绩的辨伪[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8]齐曼(Ziman,J.).知识的力量 科学的社会范畴[M].许立达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238.

[9]樊洪业.耶稣会士与中国科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10]董光壁.中国近现代科学技术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11]吴熙敬.中国近现代技术史 [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0.

[12]樊洪业, 王扬宗. 西学东渐:科学在中国的传播[M]. 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

[13]樊洪业. 科学旧踪[M]. 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 2000.

[14]樊洪业. 欢迎“赛先生”[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3.

[15]樊洪业. 陈伯达“被书记”始末 中国科学院初期院党组史实辨正[J]. 科学文化评论, 2013, 10(1):64-80.

[责任编辑 黄祖宾]

[责任校对 黄招扬]

熊卫民、王聪访与樊洪业先生会影(2016年6月12日)

2016-07-01.

中国科学院院史编撰与研究.

熊卫民(1974-),男,湖南南县人,中国科技大学科学史与科技考古系特任教授,中国科学院人文学院访问教授;樊洪业(1942-),男,辽宁抚顺人,中国科学院院史研究室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科学史研究.

K826.1

A

1673-8462(2016)04-0001-12

猜你喜欢

科学史科学工作
科学史上十大革命性理论
——博弈论
人类科学史上的重大发明
“细胞呼吸”科学史的分析及教学建议
点击科学
例谈科学史策略培养学生批判性思维
科学大爆炸
不工作,爽飞了?
科学拔牙
选工作
衰落的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