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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三像”于笔端 绘众生相演悲喜剧
——谈《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的语言艺术设计

2016-07-12杜永青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451400

大众文艺 2016年6期
关键词:音像巴赫金刘姥姥

杜永青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 451400)

驭“三像”于笔端 绘众生相演悲喜剧
——谈《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的语言艺术设计

杜永青 (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 451400)

《红楼梦》第四十回主要写刘姥姥在贾府中的丑角表演,是特定的语言形式,形成了“三像”——音像、语像、文像。由音像诱发语像,由语像形成文像,“文像”又和巴赫金的“镜像”相仿。这种特定的语言形式所铸成的“三像”具有无穷的魅力,是语言运用的极品:既具有悲剧的内容,又具有喜剧的形式特色,是中国文学的“含泪的笑”。

音像;语像;文像;含泪的笑;形喜实悲

[课题项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政治新常态下大学传统文化教育的课程建设研究”(项目编号:〔2015〕-JKGHYB-0679)和河南省社科联普及规划项目“河南典故荟萃(项目编号:224)的阶段性成果。

《红楼梦》演绎了贾府由盛到衰的故事,塑造了贾府众多主人、奴才的鲜明形象。在这个上层社会的大家族里,有一位族亲刘姥姥,许多人认为刘姥姥在书中是一个丑角人物,是一个乡气十足,插了满头花朵,喝的酩酊大醉,层出不穷闹笑话的老妈妈,是一个帮闲凑趣的角色。也有的人评论说,刘姥姥在《红楼梦》“大旨谈情”的主题中并不重要,就是不写这个人物,对于整个故事的发展也并不产生什么影响。然而刘姥姥不但得到了贾府上下的喜爱,也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靠的就是她精彩的语言公关策略。

一、两场精彩的丑角表演

《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名号以史太君和金鸳鸯而冠,但真正的主角是刘姥姥。刘姥姥的语言有一种巨大的魅力,使全篇熠熠生辉,并使得众多其他人物鲜活生动,极尽个性特色,绘尽世间人物百态。这一回作者设计了特定的语言形式,形成了“三像”,即音像、语像和文像。而这“三像”的融会贯通,使得本回的语言运用达到了极致,成为文学语言形式的精品。

这一回有两处描绘刘姥姥的形象,通过刘姥姥有意装憨作态的语言,使得全部人物形象鲜活生动起来。一处是刘姥姥入席吃饭。

那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凤姐和鸳鸯商议定了,单拿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巴子比俺那里铁掀还沉,哪里拿的动它?”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

看来今天这场宴席是专门捉弄刘姥姥的。在宴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刘姥姥一句粗话,便引得众人大笑起来。刘姥姥虽是一个没见过侯门豪华世面的村妇,但她经历甚为丰富,人又精明,她深知今天宴会上自己的角色是一个为众人取笑的丑角。她情愿如此,她也有智慧和才能如此。她的特殊表演能力和语言能力,使得她扮演的丑角堪比舞台的丑角演员,收到了极大的艺术效果。

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撑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座位,拉着她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她姐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还只管让刘姥姥。

第二个精彩的场面是鸳鸯宣牙牌令,轮到刘姥姥,于是又演出了由刘姥姥当主角,由鸳鸯做导演,拿乡下人寻开心的滑稽戏。

……下便该刘姥姥。刘姥姥道:“我们庄家人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说的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一试。”众人都笑道:“容易说的。你只管说,不相干。”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家人罢。”众人哄堂笑了。贾母笑道:“说的好,就是这样说。”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道:“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 众人又笑了。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听了,由不得大笑起来。

这两段文字,跌宕起伏,笑语欢声,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引入入胜,历来被论者所称道,有醉人心弦的艺术魅力。那么,它的语言能销魂夺魄的奥秘何在呢?

二、“三像”屹立:音像、语像和文像

在我看来,这两段文字的魅力在于它的特定的语言形式。特定的语言形式铸成“三像”,即音像、语像和文像。巴赫金认为,小说最忌单声调,即只有一种声音或观点在操作。小说的丰富性在于声音的多元性,让各种观点获得自由的表述,互相竞争、互相对话,构成一幅众声喧哗的图画。这里所说的“音像”并不是通常所录的音乐和影像,而是指写作上的“听声类形”,即听到声音想到形象。但这里还不仅是视觉和听觉的相通,即平常所说的“通感”,作者在把声音和形象联在一起时,又加上一个特殊的“造型”——刘姥姥“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这样一来,由“听声类形”再加上一个特殊的“造型”,使刘姥姥的肢体语言,口头语言相胶卷,形成声情并茂、语肢并举,文字的描写变成了一个特定的音像。一个村妇的滑稽可笑,语言粗鄙但又使人喷饭的音像屹立在读者面前。

刘姥姥的音像立即起了巨大的作用,好像巨大的磁场,众人被这个既粗俗又可笑,既愚鲁又可爱的音像征服了。高贵的贾母,率性的史湘云,善感的黛玉,受宠的宝玉,矜持的王夫人,谨慎的薛姨妈,睿智的探春,娇小的惜春无不前仰后合,失态大笑。这样一来便形成了特定的语像。所谓的语像系指由某种特定的音像诱发而形成的群像。以这节文字为例,这里的所有人物的形体相貌都是由刘姥姥这个音像诱发出来的,可以说是人物群像的“大观园”。这里的语像“大观园”总体特征是众人开怀大笑,但每个人的笑态又有不同,贾母搂着宝玉叫“心肝”,表现了祖孙二人的受宠与被宠的特殊关系。湘云把茶喷出来,表现了她的豁达,不拘小节。黛玉伏桌叫喊,表现她的华贵内秀,不顾失态。探春把茶碗合在迎春身上,表现探春的随和大智,也表现迎春的谦让和怯弱,惜春叫奶母“揉肠子”,表现娇小姑娘的羞态和撒娇。其他众人无一不和性格地位相关联。这种语像的展示,是文学作品特定语言形式的极品。

由音像诱发语像,是此回文字特定的语言形式。由语像的特定展示,最后铸成一个特定的文像。所谓“文像”是由文学语言塑造的形象。由此说来,这里所说的“文像”和平常所说的形象不是同一个概念么?为什么还要造出一个“文像”呢?回答是两者大部分是相同的,但也有区别。区别在于,这里所说的“文像”不是由它自己独立完成的,而是通过音像诱发语像,由语像映衬音像,两者互动互补,互文互衬,共同完成的。这样一来,四十回中的“文像”,实际上是一种苏联文艺批评家巴赫金所说的“镜像”。巴赫金还认为,在镜像中应该从人物角色和其它角色的关系中,借助于其它角色的视觉反映才呈现出一个完整性的形象,这个“形象”称之为“文像”。刘姥姥的形象之所以光彩照人,栩栩如生,其中的奥秘就在于刘姥姥自身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使刘姥姥一分为二,原本有自尊自强意识的刘姥姥,她是一个有本事的村妇,但穷困窘迫的生活环境使他不得不放下自尊自强的身价,到贾府打秋风,为了取悦于贾府众人,特别是取悦于贾母、王熙凤二人,她扮演了另一个“刘姥姥”,放下尊严,自愿扮演一个为众人取笑的小丑。这个小丑的表演成功否,“打秋风”是否如愿,取决于众人对小丑表演的认可。果不其然,在众人眼中,刘姥姥的表演大获全胜。这样一来,刘姥姥的形象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它的完整性在于,她把自己分裂为两部分,真的部分掩饰起来,而伪的部分却在其他角色的眼目和动作反映中完成。这个“文像”的巨大成功,不能不归功于作者特定的语言形式。在这种语言形式下塑造的“三像”(音像、语像和文像), 使这回的语言有无限的魅力。

三、“含泪的微笑”中的悲喜剧

刘姥姥作为一个“三像”存在,当然是魅力四射,光彩照人的,但是,文学形象的美学魅力和形象的自尊价值并不是等同的。如前所述,刘姥姥“三像”的成功是建筑在她自身分裂的基础之上的。一个有本事有自尊的村妇,为了生存的需要,到贾府“打秋风”。“打秋风”能否如愿,刘姥姥本人也是没有把握的。俗语云:侯门似海。贾府会认她这个穷亲戚么?她到贾府以后,很快就认识到以她的尊严和堂正来达到目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她扮演了一个使贾府上下人等都取笑的小丑角色。果然在皆大欢笑的场景下她如愿以偿。从文字的表层来看,欢声笑语,众人皆曰“善”。高潮当然是吃鸽子蛋时刘姥姥的出众表演。这个场面是一个高潮。在这个高潮完成之后,作者意犹未尽,又让刘姥姥在鸳鸯的牙牌令下表演了一番,形成了一个小高潮,众人听了,由不得大笑起来。两次大笑,使得“三像”耸起,成为文学经典。

在笑声的背后,读者如果深思,便觉得这是一出悲喜剧,或者说这是一出形喜实悲的话剧。刘姥姥自愿扮演的小丑角色,形成“一人逗,十人乐”的场景。这节的语言形式是特定的,只能由刘姥姥来完成。仔细想来,刘姥姥扮演由众人取笑的角色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取悦于贾府众人,从而获得一点好处,完成“打秋风”的心愿。一个自尊自强的村妇,为了生存,由人捉弄,自甘当众出丑,这实在是一出人生悲剧,而这个悲剧却在众人的“大笑”中完成,有点类似苏联作家果戈里戏剧“含泪的微笑”。在我看来,这回的特定的语言形式所铸成的“三像”较之果戈里的戏剧,两者虽各有千秋,但《红楼梦》第四十回语言的老道、幽默、尖刻、泼辣、自然等方面决不逊于果戈里戏剧。这回特定的语言形式是曹雪芹的静心创造,值得深思和玩味。

[1]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杜贵晨.红楼人物百家言[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周中明.红楼梦的艺术创新[M].黑龙江: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

[4]苏•巴赫金著,钱中文译.巴赫金全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5]许文荣.从《红楼梦》的书写策略论刘姥姥角色的微妙性[J].红楼梦学刊,2010(4).

杜永青,汉语言文字学硕士研究生,河南师范大学新联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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