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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诗章讲动情肠
——试论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对《诗经》的文学阐释

2016-07-12扬州大学文学院225000

大众文艺 2016年23期
关键词:毛诗序周南毛诗

肖 静 (扬州大学文学院 225000)

为诗章讲动情肠
——试论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对《诗经》的文学阐释

肖 静 (扬州大学文学院 225000)

《牡丹亭》是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代表作,此剧多次出现引诗现象,此现象在汤氏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但从未像在《牡丹亭》中频繁集中地出现,且在此剧中汤显祖对《诗经》的阐释有异于传统的经学阐释。本文试图在解读《牡丹亭》中引诗文学意味的基础上,从汤显祖本人及明代诗经学两方面出发探析这一原因。

汤显祖;《牡丹亭》;《诗经》;文学阐释

《牡丹亭》中《闺塾》与《诊祟》两出中涉及到的《诗经》篇目达10首之多,它们分别是《大雅•生民》《周南•关雎》《周南•桃夭》《周南•汉广》《周南•螽斯》《周南•樛木》《召南•摽有梅》《齐风•鸡鸣》《郑风•风雨》《邶风•燕燕》,另外《婚走》一出中《唐风•绸缪》。从内容方面来看,它们多为《诗经•国风》中的爱情婚恋文作。在汤显祖所有作品中,诗文集中引诗达处多为雅诗。戏曲集中,除《牡丹亭》外,《南柯记》引诗两首,《紫钗记》与《郸郸记》中无引诗现象,《紫箫记》中虽有九次之多,但仅偶一提及,不似《牡丹亭》中所引诗起到推动故事情节的作用。

《牡丹亭》取材于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此话本并未讲到《诗经》,经汤显祖演绎后,《诗经》与《牡丹亭》才得以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因《闺塾》一出中,杜丽娘习《诗》,为诗章讲动情肠,发出了“关了的雎鸠尚有洲渚之兴,可以人而不知鸟的感叹”。1后来“侥幸《毛诗》感动,小姐吉日时良,拖带春香遣闷,后花园里游荡。”,后花园中与柳梦梅幽会后,因青春的烦闷而患病,这病便是:“君子好逑上来的”。在《诊祟》一出中,陈最良《毛诗》病用《毛诗》去医,此出中引诗更使得全剧妙趣横生。看似陈最良借《诗经》来插科打诨,却委婉地道出了杜丽娘思春之病根。

在《延诗》一出中,杜宝在和陈最良商议杜丽娘读何书时,认为;“则《诗经》开首便是后妃之德,四个字儿顺口,且是字生家传,习《诗》罢”,“后妃之德”是《毛诗序》中对“关雎”的评价,陈最良在向杜丽娘敷演《诗经》大意时也说:“论《六经》,《诗经》最葩,闺门内许多风雅:有指证,姜嫄产哇;不嫉妒,后妃贤达。更有那咏鸡鸣,伤燕羽,泣江皋,思汉广,洗净铅华。有风有化,宜室宜家。”其中“不嫉妒,后妃贤达”是《诗序》对《周南》中的《樛木》,《螽斯》等篇的牵强附会的看法。

至此,陈最良定格成依注解书的酸腐老学究形象,然而腐儒却并不腐,《诊祟》一出中,陈最良句句切中要害,暗示出杜丽娘的伤春之病,《牡丹亭》中出现的两种解经方式,即经学阐释和文学阐释,可见汤显祖对《诗经》真的阐释并不局限于传统经学的“后妃之德”的经学阐释,而更多的是文学意味的阐释。

《诗经》被列为《六经》之首,其“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政教价值,历来被传统阶级用来为政治服务,所以《诗经》一直笼罩着神圣色彩,以至于“今之君子,知诗文为经,而不知《诗》文为诗”。(万时华《诗经偶笺》)关于《诗经》从经学走向文学则是后话,今人刘毓庆在他的《历代诗经著述考•自序》中明确地说:“从中国《诗经》学经历了从经学到文学的发展,明代前是经学的发展的阶段。汉代经师将《诗经》经典化、历史化、政治化,魏晋隋唐儒生,顺着汉儒的方向,努力寻找圣人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意图,使经学的意义沿着隐喻,象征的路线向外延伸,《诗》学变成了纯粹的经字,宋元儒者力排历史附会,而一又着力于文本内在的义理阐发,将《诗》学推上了新经学。实际上是理学的道路,到明代,《诗》学研究才开始转向不以人生情怀,辞章艺术为基点的文学本身。”2

在《诗经》阐释史上,朱熹的地位不容忽视,《朱子语类•诗一》:“大率古人作诗与今人作诗一般,其间亦自有感物道情,吟咏情性,几时尽是讥刺他人,只缘《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坏了。且如今人,见人才做事便作一诗歌美之,或讥刺之,是甚么道理。”可见朱熹不满于《诗序》的美刺之说,莫砺锋《从经学走向文学:朱熹“淫诗”说的实质》(《文学评论》2001年第2期)一文中充分肯定了朱熹对《诗经》的文学阐释价值。虽然朱熹也认为:“凡《诗》文所谓风者,多处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然而遗憾的是他对好多风诗的理解却不够宽容。《郑风•有女同车》后人以此诗赞美齐女出嫁与夫同归之仪容。《毛诗序》:“以有女同车,刺忽也”,朱熹《集传》:“此疑亦奔之诗”,这样的例子在《诗集传》里不胜枚举,动辄曰“淫女”“淫奔”,依此可见虽然朱熹在诗经阐释从经学到文学进程中有很大的作用,但是理学意味较浓厚,他还不能完全摆脱以往的解经方式,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诗经》。

《诗经》阐释学到了明代才开始脱胎换骨,明代关于《诗经》阐释学也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加强专制皇权,同时也强化了思想统治,大力提倡程朱理学,明末人陈鼎追求明初时情况说:“我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初,首立太学,命许存仁为祭酒,一宗朱子文学,令学者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文学不讲”(《高攀龙传》)。由于思想的专制统治,明前期文字狱不断,文人们小心翼翼奉行程朱理学,所以明前期诗经学趋向于理学化。

到了明代中后期,随着统治阶级日益腐败封建法制的废弛,面对社会矛盾的日益尖锐。一向以正统自居的道学家也显得束手无策,封建专制文化再也不能遏制蓬勃发展思想解放潮流,商品经济的刺激,“心学”兴起,使人们慢慢淡忘程朱设定存在于人的主体之外的“理”,而更加往重自身的“心”,天理不再凌驾于人性之上,“心即理”,这种人文主义的觉醒的潮流,促使人们摈弃天理,高扬至情。张少康先生曾指出:“从明代中叶起文艺上出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新思潮,他的基本特征是:强调文艺是未受封建‘闻见道理’污染的纯洁心灵之体现,是具有个性解放色彩的自由情性之抒发,提倡真情而反对假理,主张师心而反对复古,它与传统的言志载道、美刺讽谏文艺思想形成为鲜明的对立,而具有很明显的叛逆性。”这种思想潮流的转变,同时也表现在文学上。从而这时关于《诗经》的阐释也趣向于文学化,更有甚者,冯梦龙的《情史序》竟然说道:“六经皆以情教也”。然而这种解经方式在明代后期并不少见。这期间产生大量《诗经》文学研究专著与大批《诗》学名家。

汤显祖生于明后期,历经嘉靖万历三朝,他逝世时距明亡仅为27年,此时王学盛行,他师从罗汝芳与交好紫栢禅师钦慕李贽,这三位人物都可谓离经叛道者。同样汤氏与之也有相同之处。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下,汤显祖可谓应运而生,在一定的程度上时代也造就了汤显祖的“以情反理”,这表现在他的以“言情”为核心的文艺思想上。他在《耳伯麻姑游诗序》中道:“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天下文声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因以坦荡人意,欢乐舞蹈。”

至于《牡丹亭》更是“至情”的代表,《牡丹亭题词》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并且宣扬“以情反理”: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关于《牡丹亭》中涉及到的《诗经》多为国风及他对《诗经》内容的阐释也都带有文学意味。其实汤显祖对“六经”是很重视的,在《惠州府兴宁县重建尊经阁碑》说:“至于六经,先王圣师所为饮食被服天下,入于性命形色之微,出乎文理事业之大,积之若尺棰,而用之不可既,陈之若九鼎,而其用日新,此其相珠翠奇丽也,不亦急乎”。虽然在科举考试中汤显祖“治尚书”,然而他对《诗经》也十分敬仰,文集中多次出现引诗现象,对《诗经》里的《国风》更是情有独钟。在《金兰山房诗序》中说:“诗者,风而已矣,或日风者物所以相移,亦物所自足,有可不得而移者十三国之风,采而为诗,舒促鄙秀,澹儒夷隘,各以所以。”

《牡丹亭》中关于诗经的阐释中。《闺塾》一出中,则代表为经学阐释《诊崇》一出则为文学阐释。其中杜丽娘由对诗经的理解可以说是传统诗经阐释的一种反拨。

杜丽娘这位深闺小姐在学习完《诗经•关雎》一诗后,并没有依注解书认为此诗宣扬“后妃之德”,而是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首爱情婚恋诗歌,“悄然废书而叹曰:‘圣人之情,尽见于此矣,今古同怀,岂不然乎’。《牡丹亭》中不只一次强调小姐的情怀是为诗章所动,杜丽娘内心情感的变化是通过一次又一次地说诗表现出来的,可以说《关雎》一诗决定着整个故事发展的进程。

《诊崇》一出涉及到《诗经》的内容如下:

“〔贴〕师父问什么!只因你讲《毛诗》,这病便是“君子好求”上来的。〔末〕是那一位君子?〔贴〕知他是那一位君子。〔末〕这般说,《毛诗》病用《毛诗》去医。那头一卷就有女科圣惠方在里。〔贴〕师父,可记的《毛诗》上方儿?〔末〕便依他处方。小姐害了“君子”的病,用的史君子。《毛诗》:“既见君子,云胡不瘳?”这病有了君子抽一抽,就抽好了。〔旦羞介〕哎也!〔贴〕还有甚药?〔末〕酸梅十个。《诗》云:“摽有梅,其实七兮”,又说:“其实三兮。”三个打七个,是十个。此方单医男女过时思酸之病。〔旦叹介〕〔贴〕还有呢?〔末〕天南星三个。〔贴〕可少?〔末〕再添些。《诗》云:“三星在天。”专医男女及时之病。〔贴〕还有呢?〔末〕俺看小姐一肚子火,你可抹净一个大马桶,待我用栀子仁、当归,泻下他火来。这也是依方:“之子于归,言秣其马。”〔贴〕师父,这马不同那“其马”。〔末〕一样髀秋窟洞下。

这里提到多次提到《毛诗》而《毛诗序》关于这几首诗的解释与汤显祖的却大不一样。这里涉及到的《诗经》篇目分别是《郑风•风雨》、《召南•摽有梅》、《周南•汉广》。其中《毛诗序》:“《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变其疫焉”。在这里分明是把它当成情诗,意指杜丽娘的思春之病,有了配偶,就会痊愈。《召南•標有梅》《毛诗序》:“摽有梅,男女及时也。召南之国,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时也。”而陈最良此时暗合杜母“若早有了人家,敢没这病。”《毛诗序》:“《唐风•绸缪》刺晋乱也,国乱者婚姻不得其时焉。”而此时陈最良却用来调侃为“专医男女及时之病”《毛诗序》:“《汉广》德之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与南国美化行乎,将汉之城,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此处只是利用同音字而却在某种意义上与后人对此诗的理解相通,后人多谓此诗讲的是如果那个姑娘肯嫁给我,我就喂饱马,驾着车接她来。在这里可以理解为杜丽娘的相思之病可以通过婚嫁来治愈。

总而言之,从汤显祖在《牡丹亭》里对《诗经》的文学阐释可见明代解经方式之一斑,这不仅有时代潮流的影响,也是他文艺观的一种表现形式。虽然明代关于《诗经》阐释的专著不少,但是汤显祖却赋以明代独特的解经方式的以生命力,不是藏之于名山,而是通过戏曲向世人传达这一新气象。

注释:

1.汤显祖.牡丹亭[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1.以下引文均出自该书,不一一注出.

2.刘毓庆.历代诗经著述考[M].中华书局,2005:2.

[1]汤显祖.牡丹亭[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1.以下引文均出自该书,不一一注出.

[2]刘毓庆.历代诗经著述考[M].中华书局,2005:2.

[3]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发展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161.

[4]徐朔方点校.汤显祖诗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207.

[5]汤显祖.牡丹亭[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

[6]徐朔方点校.汤显祖诗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196.

[7]徐朔方点校.汤显祖诗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147.

肖静,扬州大学文学院,元明清文学方向,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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