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旁观者
2016-07-11刘永莉
摘要:《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集福克纳众多创作特色于一体,充分展现了作者独特的创作水平。作品的叙事者“我们”更是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以冷漠、嘲讽的姿态看待艾米丽的生活和情感,促成了艾米丽悲剧的命运。本文试图以文本细读的方式,解读“我们”冷漠旁观者的身份。
关键词:我们 冷漠 旁观者
福克纳以其独特的叙事策略,讲述了发生在美国南方的悲剧故事。《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一文充满了福克纳创作特色——哥特式、南方、父权、悲剧。该故事集所有特点于一身,展示了作者高超的艺术创作水平。读者感兴趣的还有故事的叙事者“我们”。《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没有单一的叙事者,都是集体出现的,本文试图分析“我们”在文中的角色。
故事开始,艾米丽·格里尔生小姐过世了,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全镇的人都去送葬:男子们是出于敬慕之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妇女们呢,则大多数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短短一句话,道出了人们对艾米丽去世的不同寻常反应。按常理,人们会为逝去的人悲伤、难过、痛苦和哀叹;但是在本作品中,艾米丽小姐的去世只是满足了妇女们的好奇心,让她们有机会窥视艾米丽的闺房,这在艾米丽小姐生前,是绝对不可能的:“已经至少有十年光景谁也没进去看看这幢房子了”,房子的大门永远紧闭着。
我们最关心的是艾米丽小姐的婚事。在她的婚事中,“我们”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们”强烈地维护着格里尔生贵族家庭的尊严和南方的社会习俗。我们与艾米丽小姐的倨傲做斗争,并以胜利结束。“艾米丽小姐和像她一类的女子对什么年轻男子都看不上眼。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把这家人看做一幅画中的人物……因此当她年近三十,尚未婚配时,我们实在没有喜幸的心理,只是觉得先前的看法得到了证实。即令她家有着疯癫的血液吧,如果真有一切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也不至于断然放过。”(福克纳,1980)在我们眼中,艾米丽一家极不正常。首先源自父亲的蛮横干涉,用马鞭赶走了一切想要靠近艾米丽的人。父亲是南方封建传统的坚决维护者,他的蛮横显示了南方父权制的根深蒂固,显示了女性在社会中毫无地位可言。“我们”似乎对艾米丽小姐的遭遇感到同情,所以把他这一家看做是一幅画中人。但是,“当她年近三十,尚未婚配时”,我们却得出了“疯癫”的结论。我们完全没有考虑艾米丽小姐的处境。她想爱,从后面遇见荷默并疯狂与之相爱便知,可是她是挣扎在残酷的社会现实中的孤独的人,人们不支持她。反倒说她是一家人有疯癫病而显得不正常。“我们”知道艾米丽小姐虽年近三十却依然单身的原因。但是我们却不愿意坦然面对她悲哀的青春,却硬要冠以“疯癫”的罪名。
“父亲死后,传说留给她的全部财产就是那座房子;我们倒也有点高兴。到头来,我们可以对艾米丽表示怜悯之情了。单身独处,贫苦无告,她变得懂人情了。如今她也体会到多一便士就激动喜悦、少一便士便痛苦失望的那种人皆有之的心情了。”(福克纳,1980)我们是想看艾米丽小姐的笑话的。因为一直以来艾米丽一家人总是高高在上,现在我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想看看高傲的格里尔生家族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了,因此我们高兴。我们高兴并不是出于我们能为艾米丽做什么,而是因为她现在情况变糟糕了,我们可以对她进行施舍或者援助,满足我们“救世”的虚荣心理,我们有幸灾乐祸的感觉。我们终于可以看到贵族家庭的子女也为日常开销紧张而发愁了。在艾米丽小姐拒绝埋葬父亲时,“我们还没有说她发疯。我们相信她这样做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们还记得她父亲赶走了所有的青年男子,我们也知道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只好像人们常常所做的一样,死死拖住抢走了她一切的那个人。”(福克纳,1980)父亲的去世,给艾米丽打击很大,且不说由于父亲长期的压制导致了艾米丽无法接受父亲去世的现实,人之常情,晚辈对长辈的死总是难过的,不愿意就这样阴阳两隔,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可是我们却说她疯了。在我们心里,永远也不愿意想象艾米丽正常人的生活和情感。
当艾米丽和北方来的铺路工头荷默一齐驾着马车出游时,起初我们都高兴地看到艾米丽小姐多少有了一点寄托,因为妇女们都说:“格里尔生家的人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人。”不过也有别人,一些年纪大的人说就是悲伤也不会叫一个真正高贵的妇女忘记“贵人举止……”(福克纳,1980),艾米丽在爱情中找回了幸福快乐,忘记了失去父亲的痛苦,她开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我们不高兴。“起初我们都高兴地看到艾米丽小姐多少有一点寄托”这句话简单直接地道出了我们的心理。我们以为她只是寻开心,不会当真。正如妇女们所说:“格里尔生家的人绝对不会真的看中一个北方佬”,我们以为艾米丽小姐会很快终止这段不被看好的恋情。因为在我们心中,艾米丽小姐一直是一座纪念碑,一个传统的化身。她代表着南方的过去,她是南方最后的贵族。她的堕落将导致我们所有的关于旧南方的记忆化为乌有。旧南方已经失去昔日的辉煌和荣耀,然而我们是一群并不甘心的居民,我们要坚决捍卫南方的传统和习俗。因为真正的南方淑女被喻为是冰清玉洁的圣女。女性的贞洁和清白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她们的生命。“让我们为生活在我们南方的这些可爱的妇人们干杯。她们像清澈透明的水一样纯洁清白,像晶莹的冰块一样冷峻。我们发誓甘愿为她们的纯洁和贞操抛头颅洒热血。”(Kerr, 1976)“女性是一种没有自我意愿、自我决策权力和自我行为体现的物化了的附庸。”(刘慧英,1995)南方淑女是一种被男性塑造出来的非人类,她们有着人的躯体和容貌,却不能有人的任何感情,她们是男人们的财产,是男人们荣耀的象征,她们只能按照男人们的要求来行为处事。但凡违背男权意志,女人们就是“堕落”的。“她把头抬得高高——甚至当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正常人的爱恋发生在艾米丽身上就是“堕落”,并且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这种双重标准用在艾米丽身上实在不公道。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强权下,艾米丽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生活,可是守旧思想严重的镇上居民开始干涉阻挠,说闲话,甚至希望她去死。
那是发生在买鼠药、砒霜的时候。艾米丽苦留爱人不成,决意杀死荷默以成全自己的爱情。她去药店买药,第二天我们大家都说:“她要自杀了”;我们也都说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为什么她自杀是再好没有的事?旧南方的传统在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尽管昔日南方的种种辉煌一去不复返,但是陈旧思想依然浓厚。正如前面所说,在南方,女人的贞洁比什么都重要。南方男人视他们的女人为圣洁的玉女,哪里能容下“堕落”?在他们看来,贵族出生的艾米丽小姐断然不可以爱上一个北方佬,这是对自己贵族身份的亵渎,也是小镇居民不能容忍的“堕落”之举,所以有些妇女们开始说,这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实在看不出恋爱一事在镇上居民看来是如此罪过,他们甚至还请来了艾米丽的亲戚,甚至牧师来干涉此事……艾米丽小姐的恋爱和婚事完全就是一桩公共事务,毫无隐私可言,任何人都可以对之横加干涉和指责,这是贵族小姐享有的特权吗?还是我们假惺惺地以贵族身份来要求一个可怜的人,实则是维护他们那已经穷途的所谓南方传统?因为传统一旦崩塌,我们所追忆的南方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垂死地抓住艾米丽这个南方最后的贵族不放,她的任何举动都必须与贵族身份相匹配,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活在记忆中的南方,随时追忆起那失去的美好时光和荣耀。而艾米丽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只要她还在,南方就在。我们如此关心艾米丽小姐的恋爱和婚事,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自己关于南方的记忆更加久远。因为她就是旧南方的化身,是一座纪念碑。
可是我们连她病了也不知道,直到她去世。我们对贵族小姐的冷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最后也早已不想从黑人那里去打听什么消息。对于传统,我们固守;可对于传统的化身,我们所做的就是不闻不问,如果有关心,那就是对她的指责和干涉,完全没有邻里间的温情和友好。我们扮演着自己冷漠的角色,我们冷酷地看待艾米丽的一生,但我们却不能平静地看待艾米丽小姐的恋爱和婚事。我们着急地想要干涉和横加阻拦。这不是出于对贵族小姐的维护,而是出于我们的私利。艾米丽死后,我们也不给她任何隐私的权利。“我们已经知道,楼上那块地方有一个房间,四十年来从没有人见到过,要进去得把门撬开。”“我们在那里立了好久,俯视着那没有肉的脸上令人莫测的龇牙咧嘴的样子。”“后来我们才注意到旁边那只枕头上有人压过的痕迹。我们当中有一个人从那上面拿起了什么东西,大家凑近一看——这时一股淡淡的干燥发臭的气味钻进了鼻孔——原来那是一绺长长的铁灰色头发。”(福克纳,1980)艾米丽保守一生的秘密也在我们的好奇心和干涉下大白天下,我们最终发现她是毒死荷默的凶手。
我们的守旧扼杀了可怜的艾米丽,我们的冷漠促成了艾米丽悲剧的人生。福克纳对南方的爱恨已然彰显。“我们”这群冷漠的邻居们代表着福克纳痛恨的南方,南方确实需要变革了,才能使人性得以弘扬。类似艾米丽的悲剧不再发生。
参考文献:
[1]Kerr, Elizabeth M. Yoknapatawph: Faulkners Little Postage Stamp of Native Soil [M].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1976.
[2]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藩篱——文学中的男权意识的批判[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3]威廉 ·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玫瑰[M].杨瑞,何林,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0.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北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立项课题“英美文学教学之经典文学作品阅读”(课题编号:2011B181)。
(作者简介:刘永莉,女,研究生,湖北民族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