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二题

◎金戈



吐槽二题

◎金戈

锦衣

一想起古人竟有锦衣夜行者，便叹服今人会显摆，穿了光鲜的、名牌的衣裳，不但在光天化日下招摇过市，而且还自拍了晒到朋友圈炫耀。

近些年穿戴变化之大近乎脱胎换骨的倒不是年轻人，而是中老年男女，尤其是被媒体称为“中国大妈”的群体。她们真敢穿，大红、大紫、大绿、大花、明黄，弹力踩脚贴腿裤，像芭蕾演员穿的连裤连袜紧身衣，都是出街行头。全然不顾身体是否臃肿了，是否发福了。

如同龙袍加身还得戴皇冠，锦衣盛装不能不化妆，于是又文眉，再做头发。在公交、地铁、超市，人头攒动中忽见一堆火焰、一把青草或一蓬金毛的染发，这样的老年女士并不稀奇。

中老年人爱时尚说明社会进步了，生活富裕了，个性张扬了，不必说三道四。问题是，锦衣昼行，众目睽睽，穿的人泰然自若，目光躲不开的旁人却尴尬。最碍眼的是那些锦衣往往不合身，长了或者短了，大了或者小了。说白了，那些华丽衣裳多半都不是量身定制的，明显是年轻人淘汰的二手货，猜得出是“逆袭”，继承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的“衣钵”，因为舍不得扔。更节约的，索性将年轻人抛弃的手袋、披肩、发卡、围巾统统拿过来混搭，自我感觉还蛮好。合时宜却不合身份，只顾抢眼出风头，有点像马戏团演员。

或曰，人家老外的穿戴不也很花哨吗？七老八十的还臭美呢！咱中老年人多是五零后、六零后，艰苦朴素了大半辈子，不该潇洒走一回吗？

须知老外穿得再花哨也是得体的，剪裁合身、做工精良、质地考究，而且那种花哨与老头老太的举止容貌搭配，与场合兼容，与环境没有刺眼的反差。

有些人未必明白，服饰不仅与色彩、质地、款式有关，而且与修养、气质、文化传统、价值观念和审美习惯有关。虽说人靠衣装，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却有沐猴而冠之虞。

窃以为，如果有些中老年人穿戴失态了，他们的儿女要负一半的责任。请把你们淘汰的衣物捐出去或者扔远点。

另一半责任在中老年人自己。要自知老态龙钟了，也要自信长相更仁慈庄重了。你的养老积蓄不是都留给子孙的，量身定制一套自己的行装，莫辜负了历经沧桑的形骸。

尚飨

清明去敬供的扫墓人，恐怕多半不知古人写过一首打油诗讽刺敬供。余大约记得：“黄昏祭祀了，弟子闹吵吵。祭肉分肥瘦，馒头争大小；子路开口骂，颜回低头笑……夫子太息曰：当年困于陈，不见此饿殍。”挖苦得够狠，敢拿权威的孔府师生开涮。

如今的敬供者可能不以为然：这是讥讽馋相和分配不均，也说明当年孔子师徒太清苦。我敬供的烧鸡、卤菜和肉包子摆在墓碑前没人争抢。莫借古讽今嘲笑孝心，小心冒犯神灵！

你振振有词，但你忘了把供品打包带走，尽管你无需用它打牙祭。

前些年清明，余总是提前一两周去扫墓，后来成千上万扫墓人都提前，近年余只好延后一两周去扫墓，却发现墓园太恐怖。光天化日，人声鼎沸，还怕撞见鬼？不怕鬼却怕人，怕扫墓人敬的供品。经过风吹，雨打，暴晒，那些盛在塑料袋、方便盒里的鸡鸭鱼肉、蔬果点心，像真被饿殍厉鬼饕餮过后的残羹剩饭一般，杯盏狼藉，油污四溢，馊味扑鼻，苍蝇乱飞……情形不仅令人毛骨悚然，而且令人窒息作呕，好端端的墓园真的成了人间地狱。

不文明行为会影响到阴界，多少有些出人意外。以前只知影响到境外，媒体老是炒作国人出国游如何如何不文明。事后冷静分析，有的是夸大其词，有的是吹毛求疵，还有的是故意丑化国人，皆因有的毕竟是坐实了，损坏了国人的名声。

令人担忧的是，境外媒体记者的鼻子比狗还灵敏，一旦嗅到公墓来，把墓园肮脏恐怖景象曝光，闹得在全世界丢人，还“丢鬼”。

估计有人会反驳：清明扫墓，敬供烧香乃传统，摆供品表孝心，千百年如此，岂容你逆忤？

须知前人多是土葬，家族祖坟各处一隅。即便是公墓或乱葬岗，坟头之间也有距离，有回旋余地。各家摆的供品，隔夜就被飞禽走兽蝼蚁分餐了，最后还有山岗林地灌木花草自然分化。如今公墓是钢筋水泥构造，墓碑密密匝匝，毫无吸收净化功能。今昔不可同日而语。

而今朝墓园比之往昔坟茔也有许多优势。以武汉最大的两处公墓——石门峰和扁担山为例，林木参天，山峦叠翠，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墓园像公园了。即便是寻常草民谢世，安葬的墓穴虽昂贵了些，却也够体面排场，庶几可安慰逝者亲属。如此风水宝地，怎忍心弄脏它？

扫墓扫墓，你是去扫墓的，不能反而把垃圾弃于墓碑旁。

墓园是宁静肃穆之地，必也圣洁，这是常识。余冒天下之大不韪吐槽，不惧得罪凡人，万一神灵误解，余愿以诚实作供品，敬献给列祖列宗乃至一切逝者。

九泉之下，天堂之上，尚飨！

（作者系武昌理工学院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