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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富豪十年村官路

2016-07-09李嵱

新西部 2016年6期
关键词:鸡冠知青山村

李嵱

曾经驰骋商海的风云人物, 脱下西装革履,换上土衣布鞋,变回到了三十五年前的农民。

孙奎连住进简陋村部,吃着村伙房的粗茶淡饭,盘腿坐在农家炕上为邻里排解纠纷,灰头土脸地蹲在田间地头培训农民种植技术。

究竟是一种怎样难以割舍的情缘,让他在理想和现实的碰撞中坚守了十年?

2006年11月,孙奎连坐上大连到内蒙古赤峰的火车,重返当年插队的村庄,准备给乡亲们脱贫致富出点主意,孰料,这一去,便成了一个村官。

这个决定,是当年插队的老支书帮他下的。年近八旬的老书记千里迢迢找到他,在饭桌上说了一句:“鸡冠山村再不发展,我死不瞑目!”让孙奎连差点掉泪。

这位年过半百、坐拥数千万元资产、头戴各种头衔、身兼几所大学客座教授的知名企业家迅速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后决定:企业交给儿子,农庄交给妻子,自己回鸡冠山村干三年。

孙奎连的妻子也是老知青,全力支持丈夫的选择。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丈夫离家来到鸡冠山,一干就是整整十年,直到现在。

下乡三年

有人说,世间的一切就像根链条,只需瞧见其中一环,就可知全体的性质。

十年前,孙奎连决定从东部发达沿海城市回到闭塞的西部山村,开启人生第二次上山下乡行动时,家人朋友对他的决定虽有些震惊,但不久也就释然,“这就是孙奎连,只有孙奎连能做出这样的事”。

鸡冠山村曾是孙奎连插队落户的地方。在他的人生链条中,这里无疑是重要的一环。

1970年,15岁的孙奎连跟随父母工作的110医疗队,从大连来到内蒙古宁城县。1972年,孙奎连高中毕业,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插队来到了内蒙古原昭乌达盟宁城县西部一个偏远闭塞的村庄—鸡冠山大队。

鸡冠山村位于连绵起伏的峡谷里,村民们依山而居。孙奎连和知青们被村支书孙瑞用马车拉着来到鸡冠山村时,看到四周巍峨的大山和一贫如洗的住户,心里不免发凉,嘴里喊着“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却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待。

第一次离开知青点到四队去开会,孙奎连记忆颇深。他记得散会后,队干部安排他住饲养员的屋子,饲养员的行李太脏了,被面黑得像铁打的,他只好用被子盖上脚,用自己的衣服盖脸。屋里四面透风,那一晚上把他冻得够呛。后来,一个牛倌为了感谢他的帮忙,请他到家里吃饭。牛倌有个儿子是傻子,站在他旁边,一直在抹鼻涕,主人端上来一碗高粱饭,一碟咸菜,菜里面有杂草树叶什么的,那饭真难咽。

那个年代讲究家庭出身,孙奎连的家庭成份不好,内心始终隐藏着一种自卑感,但淳朴的乡亲们却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手把手教他干农活,像父母一样疼爱他。他生病的时候,老乡们从家里拿来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和豆包给他改善生活。孙奎连为了回报老乡们的深情厚谊,总是捡最苦最累的活干。逢年过节,别的知青都回家了,他却主动“守点”。“年三十上午还在挖井,那眼井至今还在。”老支书孙瑞记忆犹新。

那些年吃的那些苦,却成了孙奎连人生收获的第一笔精神财富。凭着激情与干劲,第一年,他就成为知青点的点长;第二年,成为第一个入党的知青;第三年,在老书记孙瑞的推荐下,他成了鸡冠山村年轻的党支部副书记。

知青大院里有人私下议论:“咱点长这么积极,还不是为了有机会第一个走?”听到这些闲言闲语,孙奎连当众承诺:“我绝不先走,把你们都送走后,我最后一个走!”

此后,招工、提干、上大学的指标一个个接踵而来,孙奎连一次次放弃了离开的机会。当40多名知青一个个都离开了鸡冠山的时候,老支书孙瑞把最后一个推荐上大学的指标给了孙奎连,才结束了他三年的知青生活。

1978年,孙奎连从昭乌达盟农牧学院毕业,被分配到辽宁省农机工业公司。十年后,他成为第一批“下海”人。从沈阳回到大连,与日商合资创办大连三兹和包装机械有限公司和大连三兹和休闲农庄有限公司。他喜欢琢磨,先后研发了15项国家专利产品,成为大连经济开发区赫赫有名的“包装大王”。孙奎连还在大连第一个把农业资源同旅游资源进行整合,发展观光农业。

十几年的打拼,孙奎连的企业很快由一个小加工厂发展成为一家固定资产超千万元的大公司。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每当想起鸡冠山,他内心深处总会涌起一种浓浓的思恋。在美国考察时,他曾用定位仪寻找鸡冠山的位置;在大连,他按照鸡冠山村落布局规划建设他的农庄。

2006年,孙奎连重返鸡冠山村,担任党支部书记。命运埋下的伏笔,久远得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叹:“我这个党支部副书记三十五年后才转正了。”

多次重返

2006年,在鸡冠山村当了三十多年支书的孙瑞已年近八旬,却有一个心愿未了:3万多亩成材林已被村里变卖一空,荒山水土流失严重,再不抓紧治理,鸡冠山可就毁啦!可是谁来治理?左思又想,孙瑞想到了孙奎连。

这年10月,孙瑞背上一袋小米,坐上火车到大连去找孙奎连。“最初只是想让他帮着想想鸡冠山的出路,看他在大连生活那么好,想都不敢想把他请回去。”孙瑞回忆道。

而与孙瑞的那次见面,孙奎连同样记忆犹新。“那一天,我和老村长一直聊到深夜,他卸任后,鸡冠山前后换了七届班子,拖拉机卖完了卖树,树卖完了卖山,山卖完了卖沟……老村长说,‘我眼看入土的人了,鸡冠山不改变,我死不瞑目啊。我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离开鸡冠山村的几十年,孙奎连生意越做做大,但他没有忘记过鸡冠山。他曾给老支书写过这样一封信:“我是鸡冠山派出学习深造的一员,总有一天,我会把所学到的知识,用于改变鸡冠山的落后面貌。”

1997年,孙奎连带着妻儿第一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鸡冠山。与插队时候相比,鸡冠山村几乎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通村的路还是那么坑坑洼洼,农民的家仍然是低矮的土房,山上的树比过去更荒秃了,村民吃水还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挑,小学校也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

孙奎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他当即把随身带来的两万元捐给了小学校。回到大连后,又给鸡冠山寄来一万元用于修路,并联络在大连、沈阳、辽阳的知青第二次回到了鸡冠山村,为他们捐献衣物。

2000年,孙奎连第三次回到鸡冠山。为解决老百姓吃水困难,他联系时任宁城县委副书记赵宗源和宁城县检察院检察长宁兰生老同学,协调县里8个涉农部门,争取到资金4万元,为乡亲们通上了自来水。

2004年,孙奎连和宁城县高中毕业的同学第四次回到鸡冠山。当他看到山上水土流失依然严重,就与随行的同学商量,决定把村里的荒山承包过来,建立“知青林场”,帮助村民植树造林,改善生态环境。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想法未能如愿。

老支书来访的那天晚上,孙奎连把家人叫到一起,对他们说:“我想回鸡冠山干三年”。妻子听后非常惊讶地说:“那边条件艰苦,你吃得消吗?不如给点钱算了!”孙奎连说:“鸡冠山的现状,恐怕光靠给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妻子倪艳荣也是随父母从沈阳到赤峰走“五七”的知青,和孙奎连是大学同学。多少年来,她最能理解孙奎连的知青情结,最终还是支持了他的想法。

2006年11月15日,孙奎连把公司交给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把农庄交给了妻子。重新回到了阔别三十五年的鸡冠山村,开始了人生第二次“上山下乡”。

十年规划

51岁的孙奎连一头扎进了鸡冠山。

老书记孙瑞以及村委会成员带着孙奎连走了八天,考察了鸡冠山村的角角落落。接着,孙奎连凭借着自己在大连的知名度,邀请了20多位省内农业专家来鸡冠山村进行论证,然后,他把自己关在大连的写字楼里,起草了鸡冠山村的远景规划,确立了发展特色养殖、经济林、食用菌三大致富路。

“村里人均只有一亩山坡地,小块地连驴都上不去,种玉米一年收入不过千余元,改种果树,收入就翻好多倍;树间可以养木耳,一亩地摆放一万袋菌包,年产干木耳800到1000斤,废弃的菌糠又可以做饲料……”孙奎连说。

在村民大会上,孙奎连宣讲了他的《鸡冠山十年发展规划》:“三年雏形、五年见效、八年脱贫、十年初步建成新农村……”村民们巴掌都拍红了。

“可是《规划》再好,没个能人来带领,还是一纸空谈!”“三年后产业建成了,你回大连,我们还不是照样受穷?”一个老党员突然站起来喊道:“干脆,您当我们支书吧!”

孙奎连忘不了那一瞬间,台下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不忍心看着他们的希望落空,决心挑起这个担子。“本打算待三年,现在,我决定再加五年。到我60岁时,村里人均收入实现一万元,再回大连。”

那个冬天,鸡冠山全村会战,平整山坡地、打井、铺设山林滴灌管道……甘井子区政协委员们被孙奎连感动,为鸡冠山村捐款15万元。孙奎连又跑到宁城县里,争取到1300亩退耕还林资金,雇了拖拉机,硬是把1000多亩荒山平整为梯田,种上果树。

鸡冠山村成了宁城县新农村建设的试点村,先后成立了野狍训繁专业合作社、经济林专业合作社和食用菌专业合作社。

儿子每月给孙奎连寄来5000元,他全部用于村里的日常开支;老百姓发展养殖、食用菌没设备,他从大连买回铡草机、碾米机、小型发电机;大连果园里的微喷灌和包装机也被他拆下来送给合作社……

2009年,村委会换届,孙奎连当选村主任。他再次做出决定,在鸡冠山干满十年,把十年规划完成再走。

重返知青路的孙奎连发现,真正要扎根在山村并不容易。首先是生活上要克服很多困难,村里不通电话,手机没有信号,更不用说网络。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洗手间,也没办法洗澡,还经常停电。

最难忍受的是寂寞和寒冷。妻子不在身边,每当夜晚降临,孙奎连一个人独守空房;而在大连三层楼的别墅里,也只住着妻子一个人。有一天深夜,妻子给他发来短信,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孙奎连问了一句:“你怎样?”妻子只给他回了两个字:“孤独”。

鸡冠山的知青“村官”

十年后,老书记孙瑞最得意的就是把孙奎连请回来。周围的村庄无不羡慕。

“做企业时,我曾以访问学者的身份登上过美国世贸大楼的最顶层;建农庄时,我也曾和农民们一起开着掏粪车走上大连市区的街道。我喜欢让生命在大起大落的反差中前行。”孙奎连说。

曾经驰骋商海的风云人物, 脱下西装革履,换上土衣布鞋,变回到了三十五年前的农民孙奎连。住进简陋村部,吃着村伙房的粗茶淡饭,盘腿坐在农家炕上为邻里排解纠纷,灰头土脸地蹲在田间地头培训农民种植技术。

孙奎连上任后就许下承诺:无论村里今后多穷,也不再卖一山一树,给鸡冠山村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个富足且完整的家业。他在村干部会上诚恳地说:“老百姓是面镜子,作为村干部,如果我们哪些地方还不能让他们服气,就是我们脸上还有污点。”

孙奎连带着村民到大连看人家种的果树,坚定大家发展果树的信心。于是,村上掀起了三十多年没有组织过的经济林建设大会战,1500多亩苹果、500多亩文冠果、300多亩核桃,让二十多年没有治理过的北山披上了绿装。

为了解决经费困难,孙奎连从大连给村里带来了三辆汽车、四台电脑和电视、卫星接收机;拉来了三卡车铡草机、脱粒机、发电机、小拖拉机和深井泵等农机具;拉来了桌椅、被褥等生活用品。

为把农民组织起来,孙奎连先后成立了“宁城寒富苹果专业合作社”,“鸡冠山肉牛养殖专业合作社”,“宁城塞外食用菌专业合作社”和“鸡冠山生态旅游专业合作社”。全村几乎家家都参加了合作社,有的还是三、四个合作社的股民。

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鸡冠山村破天荒地有了账户,并不断有一笔笔资金打进来。原来,这是孙奎连为村里争取到的国家项目资金,其中包括退耕还林资金。这些资金如果分到各户,一家一年也就得个一二百块钱,但若捆绑使用就能发展大产业。分还是不分?征求群众意见,大家决定集中力量办大事。

如今,全村已争取国家各类项目资金1000多万元,打机电井25眼,铺设引流管道1.5万米,坡改梯田1200余亩,并且全部铺设滴灌。眼下,1500亩果树全部结果,成为鸡冠山村村民的主导产业。食用菌合作社林下露地栽培黑木耳获得成功,每亩可增加菇农收入1万元;养殖合作社新建圈舍5000平方米,争取基础母牛项目150头,昭乌达种养20余只,平均每头牛可获效益3000元。

为发展村集体经济,村里还筹资创办了“微小企业创业园”。新购置了年产5000吨的颗粒饲料加工机组、年产200万袋的食用菌菌包生产机组、新上了生物秸秆饲草压捆机组、秸秆颗粒密质燃料加工机组、生物有机肥加工机组;新创办了制苹果箱,制苹果套袋、食用菌菌袋以及1000吨苹果冷藏库等涉农企业。

2009年,孙奎连被评选为第二届“感动内蒙古十大人物”。

十年苦干之后,孙奎连深深感到,对偏僻的乡村来说,知识的投入比其他任何一种支持都更重要。他希望能有更多的青年知识分子到农村施展才华,与他一起共同描绘新农村建设的美丽图景……

(本文图片由《赤峰日报》记者吕斌提供,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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