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之国:和平是打出来的
2016-07-06漂流木
漂流木
每哀戚的气氛中。每到此时,“大屠杀纪念日”及“阵亡将士纪念日”这两大纪念日总让以色列人不断深化“不再让犹太人悲剧重现”的意志。这两大节日的上午8点,以色列全国会响起警报声,所有民众都会起身肃立;行进的车辆全都停驶,乘客和司机集体下车默哀。画面和生活瞬间冻结在那两分钟。
犹太人占以色列近80%的人口。同样是犹太人,却来自世界不同的国家和种族——以色列本身就是一个种族大熔炉。这群散居在全球各地的犹太人,宛如散落各处的咖啡渣,看似可丢弃的无用之物,但当咖啡渣凝结一起,却变得极为苦涩和强悍。
以色列国土地形狭小,缺乏战略纵深,不得不面临敌军长驱直入的险境。受空间所迫,以色列人对国家安全的认知是:“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亡国”,其谨慎程度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历史上,德国、法国、日本等很多国家都被击败过,却能生存下来。以色列则不同,若战败,唯一的选择恐是灭亡。因此,以色列的生存逻辑便是“展现强大力量,遏止敌人侵略意图”。
随时可能被亡国的安全观,造就出以色列独树一帜的国防理念。以色列国防学院前院长雅德林少将曾说:“以色列必须奉行安全第一、和平第二的方针。安全重于和平。先有安全,后有和平。”2015年3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美国国会演说时,亦以坚忍的口吻说:“若以色列必须孤军奋战,以色列会坚持下去。”
这股不言败的韧性,最能体现在中东国家最强悍的军队——以色列国防军身上。
【当兵是成人的“入场券”】
以色列《兵役法》自1959年颁布实施后,以国便一直是实行以义务役为主的征兵制国家。全球先进国家中,以色列也是唯一一个男女皆兵的国度。《兵役法》规定,凡年满18岁的公民,若无特殊情况,都应服兵役。男生役期将近3年,女性约2年。多数以色列人服完兵役后,才会进入大学就读。
扣除掉极端宗教人士和阿拉伯公民等因素,至少65%以上的以色列人都曾在真枪实弹的沙场征战或磨练过。在多数以色列人眼里,军队是国民教育的最后一块拼图,唯有服完兵役,才能通过“成年礼”,被社会认定为真正的大人。以色列高中毕业生服役的热情十分高昂,不止一位以色列高中生曾亲口告诉笔者:“我很期待当兵。”对他们而言,当兵是一种荣誉。不少优异的高中生对能参与以色列精锐部队或特殊培训计划,均展现出积极踊跃的态度,即使可能遭遇的风险远比一般部队高出数倍,也在所不惜。
在以色列,一个公民的社会地位,并非取决于其学历,而是取决于其服役的态度、所属部队和军队历练。若一个以色列青年能被分配到特种部队、空军精锐部队或特殊菁英专案培训计划,并立下战功,必定前途似锦。以色列国会教育委员会前主席密兹纳曾告诉笔者:“以色列军队的精神是,共同承担责任。我们很清楚当兵目的,知道为何而战。很多年轻人不会只为担任长官而自豪,而更想进入军中的菁英单位,把进入菁英单位视为一种荣耀和目标。”这也是以色列国防军为社会带来的正面效益:军队为青年灌输忠诚坚韧的精神、技术能力;退役后的人际关系,让以色列成为一张紧密的网络。
国防军是各行各业、社会各阶级的大熔炉。军队里人人平等,不同社会阶层、种族、地区的人齐聚一堂,让部队比大学更适合教导年轻人学习“社会范围感”。例如一个家财万贯的士兵,也得听从一位贫民之子的指挥,这有助于打破阶级意识。以色列周边大小冲突不断,更逼迫原本散漫的高中生一入伍后必须快速成长。
多年来,虽然因动荡的环境而阵亡的将士和百姓不计其数,但这丝毫没能抹灭以色列青年投身军旅的热情和意志;他们在多次实战经验中,学习到超出学校教授的理论知识和宝贵的生命体验,并成长为独立、成熟的公民。
【军队也是顶尖人才培养库】
以色列国防军有这样一种建军理念:军队不只是保家卫国的战争机器,还是一座综合性培育尖端科技人才的基地。要建立强悍的部队,不只是整军备武,更重要的是担负起训练和教育的两大功能。
以色列一方面把军队打造为“科技研发基地”;另一方面,藉由军队强大的科技实力,寓学于军,广泛培育各类技术人才,积蓄后备部队的实力。这些后备军人回到社会,旋即成为新创企业、科技公司求之不得的人才库。《新创企业之国》一书曾比喻,以色列国防军的地位和重要性,是一所堪比美国普林斯顿、耶鲁、哈佛等世界级高等学府的教育机构。
某些重要的军事菁英单位还有优先权,挑选出最好的人力资源。塔皮优”就是这类极菁英”的人才库。
以色列“杰出教育中心”执行长艾肯曾告诉笔者,以色列国防军每年都会从全国高中生里,筛出1%的顶尖学生(约800至1000名),送去参加“塔皮优”选拔。这数百位高中生必须接受心理和智力测试,并通过最艰深的数理测试,最后只剩下不到10%;最后的10%还要再接受为期2天的人格和能力集中测验,最后留下来的只剩下50名;这50名全以色列最聪明的高中生,不需要像其他高中生一样,投入到实战部队。以色列国防军和希伯来大学合作,让他们进行为期41个月的培训,训练军事问题的跨部门解决能力。
“塔皮优”成员必须服役6年,在希伯来大学接受3年的学术训练,取得数学或物理学位后,再分发到各军种。这群“菁英中的菁英”是以色列最顶尖科学家和优秀创业家的储备人才。
为何以色列军队如此积极培育人才?原因不难理解:部队里拥有许多高科技精密设备,必须由高素质人力运作。这群高竞争人力一旦退役后,都将成为以色列新创公司极为重要的干部和创业者。笔者曾认识一位在军中服役20年的40多岁军官。他退役后,旋即应聘一个以色列的国际型企业。该企业主管得知该军官的专长和受训背景后,毫不考虑,立马邀请他加入,成为中高阶经理人。不难想见,军队培养出的高竞争人才所带来的高收益,是以色列年轻人“挤破头”参军的其中一项主因。
此外,和美国的专业分工文化不同,以色列企业文化强调“多学科技能”,每个人多少要有不同的专业技能的才干,而非只专精在某一专业领域。因为人口不足,以色列基层士兵必须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负责多种不同任务,通力合作。国防军中的某些单位会像民间企业一样,训练年轻士兵如何通过团队合作,开创新方法,解决实际问题,鼓励士兵发挥企业家精神。举凡士兵想出创意点子,可解决部队遭遇的困境,军队都会不吝给予他们资源和人力去执行,也会包容他们的“建设性失败”。以色列国防军把检讨会议和战争视为同等重要,让士兵有勇气去试错。这些特殊文化,让以色列国防军成为类似一个融合创意、机灵应变和企业精神的“企业孵化器”。
【高效独特的军事动员制度】
在安全至上的国防观下,以色列国防军从未有“和平时期”概念,始终保持在高效运作的“实战”和“战备”两种状态中。
因深受炮火洗礼,以色列国防军养成了着眼实战、注重实效的作风,战斗力成为其衡量工作效能的唯一标准。因此,他们的练兵哲学是:实际战争怎么打,兵就怎么练。士兵甚至能直接否决上层军官的决定。在部队,一切都以个人的实际表现为主,而非军阶地位。6年前曾在巴勒斯坦前线服役的倪斯摩问过笔者一个问题:“若你是位基层士兵,所属部队开进一座可能暗藏恐怖分子的村落,村民被怀疑藏匿恐怖分子。此时,你的联队长官下令,对无辜的村民开枪。若不执行,以抗命议处。这枪,你开不开?”其它国家的士兵最终可能都会硬着头皮,接受命令,扣下血腥的扳机。“但以色列士兵不会”,倪斯摩说,若指挥官的命令是“违法”的,以色列士兵有权抗命和否决,且允许向上级申诉。按照以色列国防军的纪律要求,以色列士兵必须竭尽所能完成使命,但只能遵从合法命令,不应盲从“非法”指令,仍应维持一定程度的独立思考。
部队具备这种文化,是因该国常面临危机四伏的挑战,快速反应成为抢夺战场先机的要件。以色列不仅要对付敌国武装侵略,还要应对国内的巴勒斯坦各派别的武装袭击,保卫以色列所占领的戈兰高地,确保加利利湖这个最大淡水水源。
历经多次大小战役,为了应对复杂且严重的安全局势,以色列必须保留充足的军力。现任常规军大约18万人左右,与周边阿拉伯国家军队相比,看似寡不敌众;但以色列军队的主要优势是精良的人员训练及完善的制度,而非人数多寡。同时,以色列军队也发展出一整套既高效又独特的军事动员制度。
以色列后备部队的战斗力绝不逊于常规部队。这些后备部队人员每年都要回营集训1到4周。一旦战事爆发,这些被召回的士兵在接到战争动员令后24小时内即可投入战斗。1973年的“赎罪日战争”中,以色列只耗费20小时便完成后备部队集结、投入战斗,结果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一位从伞兵部队退伍10年,曾参与2002年伯利恒“圣诞教堂”围攻之役的以色列年轻人告诉我,他每年都要回营接受两三周的集训。国防部会在回去前的两个月前通知他。回到社会上,一旦接获军事动员令,他们必须要在三四个小时内快速抵达所属部队。所有军需物资已在军营准备好,整装待发。
此外,以色列军队更强调从战争中汲取教训。“赎罪日战争”初期,以色列国防军曾被打得狼狈不堪,差点被叙利亚军在戈兰高地“侵门踏户”。尽管以色列最终反败为胜,但仍在战后设立以最高法院院长为首的五人委员会,对战争过程进行调查,并建议解除总长、军情局长和南方军区司令的职务。
2006年7月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发动的“第二次以黎战争”,却被以国认为是失败的战争。一位参与过该场战役的以色列炮兵史洛米说,以军往往占领了黎巴嫩的一处后,又退回去;不久,真主党游击队又开始骚扰,逼得以军又得再次占领,同样动作重复多次。且只要真主党游击队发动攻击的原始地是学校或居民区,以军就不能进行炮轰。该年9月,以色列成立专门的调查委员会评估这场战争,并于2007年1月颁布长达250页的总结报告。报告指出,以军的主要失误在于“过度重视空中打击,地面攻击迟迟未能跟上”,报告还对时任总理欧默特和总参谋长哈卢茨提出尖锐批评,导致总参谋长引咎辞职。
以色列国防军作风剽悍,街上的以色列士兵却看似十分随性,尤其不看重东方国家极为重视的军容风纪和外交礼仪。按东方国家军队的逻辑,士兵在公共场所应着装整齐,言谈举止都要讲究军容风纪,这群20岁不到的以色列士兵的“打扮”和举止却很另类。
不管哪里、不论男女,多数士兵都拎着行军包,斜背着一支绑着弹匣的自动步枪;贝雷帽则别在肩章下或用帽绳拴着。他们在大街上、在商店里、巴士站附近到处乱晃;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既无站相又无坐相,不是勾肩搭背、嘻笑抽烟,就是手里拿着零食或冰淇淋边走边吃。若在一些国家,这群“毫无军人样”的士兵应会被社会大众举起放大镜批评。估计这跟这群年轻士兵不爱受规训、不习惯服从呆板的指令,每个人从小就被鼓励独立判断有关。
但要成为短小精悍的“战斗民族”,代价可不小。2014年以色列的国防预算约140多亿美元,占GDP总量的近6%,是中东地区国防预算最高的军队之一。在“安全至上”的生存理念下,以色列被迫成为重税的“抢钱”国家,光商品增值税就占17%以上;多数上班族的所得税介乎12%至30%之间;企业所得税也在25%以上——若哪个国家要仿效这种“战斗民族”,恐怕得掂量一下自己荷包的斤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