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以色列之旅
2016-07-06鄢烈山
鄢烈山
【向往·出发】
早就想到以色列看看这个奇迹般的国家——“奇迹”是我的感觉,也是以色列研究专家肖宪在《中东国家通史·以色列卷》里的观点:“如果说,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兴起,到50年后以色列国的诞生是一个奇迹的话,那么,这个新生的犹太人国家能够生存下来,并取得迅速的发展,不能不说是又一个奇迹。”
我理解生存的奇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建立国家,二是立稳脚跟。
1897年,在瑞士巴塞尔召开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成立犹太复国主义组织时,建立犹太人的国家还只是一个设想。对于这个设想,犹太人中还有分歧,有人认为只需要一个犹太人的精神中心,供寻根和朝圣,那当然是耶路撒冷;有人认为必须建立一个犹太民族的国家,方案之一是在地广人稀的南美阿根廷买片土地。自公元135年反抗罗马统治的大起义失败,古代犹太历史终结,犹太人便开始流散世界各地。受当地政治文化影响,犹太人的民族特性除了犹太教信仰及与教规密切关联的生活习俗,犹太人之间在思想文化上已有巨大的差异:统一的希伯来语仅限于祈祷时使用,在教义的理解和奉行上,也分为原教旨的正统派、有所放弃的保守派和主张与时俱进的改革派。筹备建国,要人,要钱,还要有雄才大略且服众的领袖,哪条都不容易。可犹太人居然成功了。
而发展的奇迹也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制度的有效整合与建设,二是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而创富创新。
英国的30年委任统治留下一片烂摊子,尖锐的民族矛盾和宗教冲突、沉重的军费开支和移民安置,这是众所周知的困难。就是欧美来的犹太精英之间的政见分歧,亚洲、非洲来的所谓“东方犹太人”与前者巨大的教育和财富水准差距,也是很棘手的问题。要建立一个自由、平等、民主和法治的现代国家体系,看似遥远。君不见菲律宾、印尼等国家西化了数百年,结果不过如此;更遑论以色列周边那些先它独立的阿拉伯国家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以色列国防军的组建。刚宣布建国就被卷入战争,军事上保持着原来的格局,除了犹太社团的共同防卫组织“哈加纳”外,还有属于犹太复国主义修正派的“伊尔贡”武装,以及极端的右翼民族主义军事组织“莱希”,这些武装都有自己的组织系统和政治纲领,力图保持独立性,不愿受临时政府控制。但临时政府总理本-古里安坚定不移地排除内部阻力,在阿以打打停停中不到5个月就完成了国防军的制度建设,取消了所有党派的武装,实现了全国军令的统一。2014年的“人类发展指数”中,以色列排名世界第18位。一个数百万人口的蕞尔小国,现已成为人才与创新的大国——以色列理工学院2015年已获准在广东建校,2017年就可以在中国招生开学了。
以上说的是神往之情,但理性告诉我,这种心态容易滋生偏爱和偏见。人的本性,一是敬佩强者,二是同情弱者。犹太人如上所述是强者,曾失国流散又屡遭排犹且如今仍被宿敌环伺,故而也是弱者。若被这样双重的情感支配,难免对阿拉伯人不敬不公。
其实,从血缘上讲,犹太人与阿拉伯人都是古代闪米特人的后裔,不同民族之间他们的DNA最相近。在历史上,不论是阿拉伯帝国,还是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穆斯林们都对犹太人相对宽容,巴比伦一直是犹太教的宗教和文化中心,甚至比耶路撒冷还兴盛。当欧洲人疯狂排犹时,曾有身为穆斯林的东方君主对犹太人表示欢迎。
到了现当代,不论是阿拉伯人,还是犹太人,都有极端分子,对本族对外族大开杀戒。今天的犹、阿或阿、以之间,所不同的只是社会经济发展阶段、国家政治法律体制及相应的文化习俗有先进落后之别而已。说到底,作为民族生存,空间之争是残酷的;作为个人生活,是否过得好是最重要的。享有以色列公民权的阿拉伯人,他们现在绝大多数都愿意承认自己是“以色列的阿拉伯人”,并不敌视以色列国家政权。
有了这些认知储备,对我们消除种族偏见,理解阿、犹矛盾,很有教益。
我们乘坐的是以色列航空公司的班机,早就被告知,办登机牌和托运前,以航的职员要对我们一个个地面试,这是乘国际航班从未有过的事。经过12小时的航程,飞机于当地时间23点半左右到达特拉维夫。以前我从香港去欧洲,经停卡塔尔的多哈机场或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只要10多个小时,估计是以色列航班不能经过某些阿拉伯国家的领空,多绕了路。入关时检验的乃电子签证,入境卡另纸盖章,护照上不留痕迹——据说是为便利来访者以后访问某些敌视以色列的国家。
【阿拉伯青年即使有以色列国籍也不能参军】
当晚我们住在地中海岸边的小城内坦利亚。此行很幸运,陪同我们的是1991年从中国移民以色列的迪娜女士,汉语与希伯来语都好,知识丰富,有问必答。她毕业于兰州大学新闻系,由于母系有犹太血统,所以成了以色列公民。据说以色列的《回归法》是按母系而不是父系确认犹太血统的,只要是犹太母亲生的,即使不信犹太教的无神论者,也被承认是犹太人而可以入籍。
次日,我们参观完一个名叫尼尔锡安的基布兹后,驱车赶往一个叫索菲亚的德鲁兹人古镇。德鲁兹人是以色列国占总人口20%的阿拉伯人之外最大的少数民族,这个民族没有自己独立的国家,主要生活在黎巴嫩和叙利亚等国,属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使用阿拉伯语,信伊斯兰教。但他们与一般穆斯林不同:不缴纳天课,不封斋,不行割礼,不朝圣,实行一夫一妻制,保留较多拜火教的习俗,只过宰牲节和阿术拉节。
闲聊时,导游告诉我们,这里的德鲁兹人都是以色列国的公民。犹太青年必须服兵役,但对德鲁兹青年是欢迎参军,土生土长的阿拉伯青年即使有以色列国籍,也不能参军。这当然不公平,因为不少社会福利是与参军挂钩的,但也说不上是民族和宗教歧视,这是尚未完全实现民族和解和宗教宽容的现实需要。如果阿拉伯穆斯林青年参军,在战场上要他们向敌对的同族同教军人开枪,是很难执行命令的,且不说犹太人担心他们从背后放枪。
1990年伊拉克占领科威特,萨达姆威胁若美国胆敢进攻伊拉克,他将用化学武器“消灭半个以色列”。次年海湾战争一打响,虽然以色列没加入反伊拉克联盟,萨达姆仍用飞毛腿导弹打击人口密集的特拉维夫和海法市。在这期间,以色列政府也向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人提供防毒面具,以免他们遭受伊拉克生化武器伤害。尽管如此,一些巴勒斯坦居民还是站在屋顶上为来袭的飞毛腿导弹欢呼——呜呼,阿、犹仇恨是如此之深!
【两次欢乐的高潮】
住提比利亚市的次日,我们的第一个节目就是乘船游加利利湖。
加利利湖亦称太巴列湖,总面积166平方公里,最大深度48米,传统上被称为“海”,海拔-213米,是地球上最低的淡水湖。《圣经·新约》记载,耶稣曾在湖面行走,但《圣经》的批判者认为耶稣只是冬季在浮冰上走过。导游说,加利利湖是以色列的重要水源,其东岸中段就是戈兰高地;1967年“六日战争”前,戈兰高地完全在叙利亚手中时,随时可以炮击提比利亚市和加利利湖面的犹太人,所以以色列军队至今不肯完全撤出戈兰高地。阿、犹何时能像法、德等欧盟国家世仇消弭成兄弟尚不可知,至少当下没有打起来的迹象,我们可以放心地在湖面赏景寻欢。
于是,接下来有了我们以色列之旅的第一次欢乐高潮。我们包了一艘游船,船东特意为我们加挂了一面中国国旗,导游早餐时让我们带了喂海鸥的面包。丽日蓝天,碧海和风,大家一会儿喂海鸥,看鸥鸟飞翔与争食,一会儿伴着音乐在舱内与犹太帅哥船员一起跳集体舞,高兴得像逛游乐园的小孩子。
随后我们前往加利利湖的彼岸——戈兰高地的以色列控制区,从那里可以俯瞰以色列加利利海和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这片土地几千年来没有停息过战乱,巴比伦、波斯、希腊、罗马等强国的军旅先后在此厮杀。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至今,戈兰高地大部分被以色列占领,联合国在叙以边界设置了缓冲区。
我注意到,我们的旅行车在以方控制一侧的公路上奔驰,路上几次碰见载有以军坦克和装甲车的运输车。可是,我用苹果手机拍照,显示的地点总是“叙利亚”——看来美国人的共识是戈兰高地主权属于叙利亚。
戈兰高地是叙利亚的天然要塞,是叙、以争夺的战略要地。早在“六日战争”前,叙利亚在戈兰高地设置了3道防线,每道防线纵深20公里,设置有地堡、掩体、铁丝网,还埋伏有坦克、大炮。1967年6月5日,以军地面部队发起攻击,占领了叙军第一线的纳姆什阵地。由于先头部队搞错了方向,以军一个坦克营进入了叙军设置的布满地雷和反坦克炮的陷阱,损失惨重,等先头部队冲出叙军火力网时,只剩下两辆坦克。另一支以军以付出重大伤亡代价,终于攻占了特拉法赫尔山,打瞎了阿拉伯说的这只“中东的眼睛”。
我们参观了那里的战时坦克露天展。十多辆坦克,或大或小,多数完整,也有被打趴下的,分散在或高或低的石头堆上。我们来不及听导游介绍,兴奋地爬上坦克,各自狂拍——这是我们行程的又一个欢乐高潮。
本塔尔山脚下是两次叙以战争的旧战场,虽然战壕、掩体、装炮弹的山洞俨然,却是山花烂漫,人流不绝,一派和平景象。当你收回远眺雪山的视线,可以看到山下不远处叙利亚的军营,据说那一带就是以叙边境有名的“眼泪谷”。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观察员,就在这里用望远镜监视着双方。和平真好,我们不必担心风云突变,有炮弹落到头上。
【雅法人心中的拿破仑是个小丑】
下一站是耶路撒冷,被西方人和中东人称为“世界中心”的地方,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教多方争夺的圣城。在圣城行走,我时时心怀惭愧,因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总是虔诚不起来。
行程的最后一站是特拉维夫。今日以色列的经济之都,原本是雅法古城附近一片荒凉的沙滩,1909年犹太移民将这里命名为“特拉维夫”,意为“春天的小山”。
有经验的导游,把在特拉维夫最后的节目改为第一个节目,先去“以色列钻石交易中心”。以色列不产钻石,却以非凡的钻石切割与加工技术蜚声世界。这里的安检之严格,我从未见过,排队照相、办出入证用了一个多小时,过安检比机场还严。在这里见识了以色列的严谨,似乎超过德国人。
我们在拉宾广场下车,围着拉宾遇害的地点转了转,向他的雕像致敬。1995年11月4日晚,拉宾在此地被一个犹太青年刺杀,他的去世,使以巴和平进程陷入僵局,到2000年9月以巴爆发大规模流血冲突,双方伤亡人数与日俱增。一些极端分子总是以“爱国”的名义害国,骂主张妥协的人为“卖国贼”。其实,因主张“以土地换和平”推进中东和平进程而与“巴解”首领阿拉法特同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拉宾,在第一次中东战争中以旅长身份打通耶路撒冷的交通线,“六日战争”中他是负责策划指挥的以军总参谋长,也是首位出生于以色列本土的总理,谁会比他更爱国?先于拉宾遇刺的埃及总统、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萨达特,也是战时英雄,只因敢于打破僵局,突访以色列,签订埃以和约,引起了阿拉伯极端民族主义分子的仇恨。道德高地易占,真诚地为本民族谋利益的政治家却有很大的风险,古今中外大抵如此。
凭吊拉宾之后,我们驱车前往属于特拉维夫市的古城雅法。名列世界文化遗产目录的雅法古城,既是地中海边的港口,也曾是军事要塞。
让我觉得好笑的,是长方形广场两头进口处所立的拿破仑一世塑像。塑像没有基座,只是站立在地面上,应该与拿破仑的真实身高差不多,不到170厘米;用材和工艺粗糙不用说,那神情也没有半点英雄气概——在雅法人心中,拿破仑就是个小丑。“小厮”般拿破仑的塑像,让人不禁想起巴黎卢浮宫那幅浪漫主义的名画——《拿破仑视察雅法鼠疫病院,1799年3月11日》,二者的反差太大了。
被世人视为大英雄的拿破仑,为何在当地人心目中如此不堪?1799年,担任法兰西共和国阿拉伯、埃及、叙利亚、印度方面军(东方军)总司令的拿破仑率师远征,与大英帝国争夺东方控制权,然而在此地惨败,未能占领叙利亚,更遑论印度。帝国争霸战的胜败与当地人其实关系不大,轮不到雅法人以胜利者自居。拿破仑丢下部队,甚至残忍地下令处死重伤员,撤退到埃及,又赶回巴黎谎报军功,夺得督政府的“第一执政权”,也不关雅法人什么事。200多年过去了,雅法人世世代代不肯原谅的,是法军当年在这里极其野蛮的奸掳烧杀抢。《耶路撒冷三千年》中引用一位随军法国科学家的记述:当拿破仑军队猛攻雅法时,他被“射杀声、妇女和父亲们的尖叫声、成堆的尸体、一个女儿在母亲的尸体上被强奸、血腥的味道、伤者的呻吟声、胜利者关于抢夺战利品的争吵声”所震惊。
据说,今日的特拉维夫是以色列唯一允许居民在安息日随心所欲的城市。电影院、歌剧院、俱乐部、舞厅、酒吧和脱口秀等使特拉维夫的街道繁华似锦。导游对我们说,前苏联和东欧的社会主义阵营解体后,有很多犹太人移民到特拉维夫,自此这里便有了娼妓。为了预防性病悄然传染,这里的红灯区已合法化——虽然这不合乎犹太教规。可读阿里·沙维特的《我的应许之地》,目录第12章是“性,毒品及以色列的现状”,该章提要说:“你在耶路撒冷豪曼17号的舞池看到的,是21世纪的青年们对犹太复国主义事业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要求、法令、约束的反抗。够了,他们说。让我们生活。让我们及时行乐。”这就是说,不仅在经济之都特拉维夫,就是在圣城耶路撒冷,不仅是前苏东移民,而且是新一代的年轻人,都在追求另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必须以和平为基础,没有阿、犹的民族和解作前提,那无异于燕巢于幕、鱼游于鼎的醉生梦死。
作为一个走马观花的旅行者,我肯定不如导游或《耶路撒冷三千年》的犹太裔作者了解真实的以色列,但我相信:要和平、要自由、要享乐,是人的本能。问题在于,首先必须和平共处,自己要活,也让别人活,然后才是做到先知和基督教导的——爱人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