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行行商伍氏“馥荫园”(潘氏“东园”)考
2016-07-04任文岭
任文岭
十三行行商伍氏“馥荫园”(潘氏“东园”)考
任文岭
馥荫园,又名福荫园、恒春园,前身为十三行行商潘氏“东园”,后归行商伍氏,改名为“馥荫园”。该园位于广州花地(花埭)东部栅头村,[1]即今花地大策直街、联桂北街一带,历经潘、伍两家百余年精心打造,形成了以花木种植闻名的园林特色,在近现代岭南园林中有着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它的创建经营与兴衰变迁,不仅牵涉到十三行行商中最有影响力的潘、伍两家,更与清乾隆年间以后中国对外贸易政策的发展与演变有着直接关系,可谓是清中晚期东西方经贸与文化交流的重要见证者之一。
一、东园、馥荫园历史变迁述略
东园初建于何年,目前已不可考。潘有为(1744-1821)《南雪巢诗钞》有咏东园景物绝句十首,题曰:“册头村旧辟东园,选树莳花,为先大夫暮年怡情之所。自庚寅北上迄遭讳南还,辛亥奉母版舆来停于此,感时追昔,触处伤怀,漫成十绝句。”[2]据此可知,东园位于花地册头村,且早在潘振承(1714-1788)生前就已经建成。潘有为于1770年北上之后,直至1788年初潘振承逝世时才因丁外艰南归。其咏东园十绝句之中有一首:“小丁香核绀珠丛,羊枣当年癖嗜同。几点春声吹不散,火云栖恋隔年红。”该诗自注曰:“园中香荔种极佳,将熟,蝙蝠罗伏,夜半坠核核如雨,命燃爆竹警之。夏至收其实,十存二三而已。”[3]从该诗及注中推知,潘有为1770年北上之前,就曾在东园居住过。潘氏后人潘飞声(1858-1934)《仲瑜太史叔招宴养志园·二》有“东园祖德徵乔木”句,其自注“花埭东园,即今所称馥荫园,为高伯祖毅堂中翰公奉周太夫人游憩地。塘上荔支数株,名闽种,太高祖文岩资政公自同安移植者也。”[4]从潘有为和潘飞声的诗中基本可以确定,东园应建于潘振承晚年,且潘振承曾亲自参与创建,并于1770年以前就已建成启用。
东园建成后至1846年,一直为潘家别苑。1846年易主伍氏后,遂改名为“馥荫园”。潘有为咏东园十绝句作于1791年,此时潘有为及其母亲还在东园居住过。道光年间,张维屏(1780-1859)辞官归隐后,曾长期租居东园,其《听松园》诗八首中有诗句“九载寓东园,潆洄水抱村。鹊巢原是借,鸿雪了无痕”。自注“丁酉寓潘氏东园,丙午东园已易主。”[5]此处之丁酉年应为1837年,丙午年应为1846年。在另一首诗《重游东园,见俞麟士廉访壁上诗,率和一首》中,张维屏还有“住久重来似到家,园名虽改景无差”诗句,并自注“今改名馥荫园。”[6]张氏这些诗歌,虽然并非有意记录东园由潘氏易主为伍氏、改名为“馥荫园”这一历史事件,但作为亲历者与见证者,其可信度应毋庸置疑。
至于究竟是伍氏家族中的哪一位购入了馥荫园,张维屏在诗文中并未提及,其他文献资料中亦无这方面记载。早在1826年伍秉鉴(1769-1843)在世之时,伍氏家族就已经进行了家产分割。1846年伍秉鉴已经去世,伍氏怡和行由其第五子伍崇曜(1810-1863)主持。在张维屏的诗文中,有多首诗曾记述他在馥荫园修禊或游玩,除上文提到的“重游东园”一首外,还有《甲寅(1854)三月三日,卢柬侯比部福晋、许星台水部应鑅、伍荫亭郎中长樾、许筠庵太史应骙,招同金醴香员外菁茅、桂蓉台广文文炤、沈少韩太史史云珠江修禊,遍游花埭翠林、花市、馥荫、芳村、杏庄诸园,即事有作》[7]《丁巳年(1857)三月三日,俞麟士廉访文诏、孔怀民侍读广镛、许星台水部应鑅、筠庵太史应骙、伍荫亭郎中长樾,招同潘德畲方伯仕成,集馥园修禊,即事有作》[8]等。这些活动中,伍氏家族中出现的人物只有伍长樾。伍长樾(1829-1882),字颖基,号荫庭,为伍秉鉴四子伍元华(1801-1833)次子,后出嗣伍秉鉴三子伍元莪(1795-1825),花翎四品衔,即用郎中加五级。1846年伍氏购买馥荫园时,伍长樾17岁,其生父、嗣父均已去世,无从考证馥荫园是伍长樾购买,还是由伍崇曜购买;但从张维屏的诗文中不难看出,伍长樾与馥荫园的关系可谓相当密切。
从1846年至19世纪末,馥荫园一直为伍氏所有,是其开展社交活动和接待外国友人的重要场所。1847年夏,澳大利亚旅行家Ida Pfeiffer (1797-1858)女士参观完伍氏宅院之后,曾乘船前往花地伍家花园参观。根据她对乘船过程和花园景致的描述,可以确定她参观的正是伍氏刚购买一年左右的馥荫园。[9]19世纪50年代中期,英国植物学家Robert Fortune(1812-1880)曾到访馥荫园,并在其1857年出版的A Residence among the Chinese:Inland, on the Coast, and at Sea一书中详细描绘了馥荫园的园林景观和花木种植情况。[10]1875年,英国传教士John Henry Gray(1828-1890)出版了Walks in the City of Canton一书,他在书中介绍了花地多个园林,对馥荫园进行了细致描述。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将“福荫园”三个汉字一并印出,并以英文“Fuuk-Yum-Uen”记之。[11]1887年春,康有为也曾在此居住一段时间,他在自编年谱中记载“春居花埭伍氏之恒春园”,[12]其同年创作的诗中还有一首《假寓花埭伍氏福荫园两月,亭池静丽,已而遭从兄子勋嗓,哀感徘徊而去》,[13]可知“恒春园”、“福荫园”应为同一园,即“馥荫园”。
清末民初,馥荫园被花地罗氏族人“罗时思堂”集资购置,“又自东至西割为六块出租,遂衍变为私营商业性园林。”[14]直到民国中期,馥荫园仍作为经营性园林存在。1933年出版的《广东农业概况调查报告书续编下卷》,曾统计1929年在番禺经营的营利性花园14家,其中就有花地醉观园、翠林园、馥荫园等。当然,此时作为营利性花园的馥荫园,无论从规模还是影响,均已远不能与之前的馥荫园相比。这一时期,花地一带园林星罗棋布,大小园林至少有30多处,最为著名的留芳园、醉观园、纫香园、群芳园、新长春园、翠林园、余香圃园、合记园等被誉为“八大名园”,这八大园中有多个园林为潘氏东园旧址。
抗日战争期间,广州沦陷,包括八大名园在内的花地园林或毁于战火,或遭受侵占。抗战胜利后,只有“纫香园”等少数园林获得重建。20世纪60年代,该区域曾计划建设“花地公园”未果。1983年,附近数个小型花园并建为“醉观公园”。2003年,相关部门将潘氏当年所建、东园旧址的一座梁式石桥移置到醉观公园内。至此,除这座石桥外,当年东园、馥荫园之胜迹再无遗存。
二、东园、馥荫园特色管窥
东园、馥荫园以花木种植闻名,无论是归潘氏所有时期,还是归伍氏之后,这一特色从未改变。潘有为所述创建东园“选树莳花,为先大夫暮年怡情之所”,其咏东园十绝句,分别歌咏了园中松树、荷池、香荔、花圃、木棉、梅等景物,可见当时园中种植的花木种类已经不少。其中还有诗句“楼疏分得佛灯光,斜枕溪湾背夕阳”,[15]说明东园建在溪湾旁边,因为亭台楼阁较少,隔壁大通寺的佛光都可以照进来。
对东园景致描绘最为详细的,是张维屏《东园杂咏》诗序:“园在珠江之西,花埭之东,潘氏别业也。虽无台榭美观,颇有林泉幽趣。四尺五尺之水,七寸八寸之鱼,十步八步之廊,三竿两竿之竹,老干参天,留得百年之桧(原注:园有老桧五株,村人呼曰水松),异香绕屋,种成四季之花。炎氛消涤,树解招风,夜色空明,池能印月。看苔藓之盈阶,何殊布席?盼芰荷之出水,便可裁衣。枝上好鸟,去和孺子之歌;草间流萤,来照古人之字。蔬香则韭菘入馔,果熟而橘柚登筵。茂树清泉,或谓可方盘谷;水田夏木,或云有类辋川。”[16]张氏诗序不仅说明了东园的具体位置,还提到园中的水、鱼、廊、竹、百年老桧、苔藓、芰荷、枝上之鸟、草间流萤以及韭、菘、橘、柚等蔬菜水果,赞其“茂树清泉、水田夏木”几乎可以与韩愈笔下的“盘谷”、王维晚年隐居的“辋川”相媲美。
1846年园归伍氏后,亭台楼榭增多,令张维屏《重过东园有感》:“昔日园林有天趣,今番亭榭属人为。如何满目浓华景,转令人思冷澹时?”[17]但总体上,馥荫园以花木种植和绿化为主的特色依然没有改变。广东省博物馆藏品中有一件田豫《馥荫园图》(图1),该图以俯瞰视角表现馥荫园全景,细致地描绘了园内花木、房屋、亭池、盆景等布置与特色,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所见对馥荫园描绘最为详尽可靠的历史图像,殊为难得。
田豫《馥荫园图》,装裱形式为横幅,广东省博物馆于20世纪50年代末从卢子枢先生处征集。该图应绘于19世纪中晚期,作者自署“馥荫园图。石友田豫写。”画心钤“田豫私印”朱白文方印以及鉴藏印“玲珑山樵”白文方印、“伍氏碧琅玕馆家藏书画印”白文方印,裱边有卢子枢、张学华二人题跋。关于田豫其人,历史文献少有记载,其作品也殊为罕见。张维屏《桂游日记》卷二曾记“田石友,精绘事。石友蜀人,谈蜀中山水之奇,令人神往。”卢子枢在《馥荫园图》裱边的一则题跋中介绍:“田豫,字石友,四川人,咸同(咸丰、同治)间流寓广州甚久,尝客潘仕成家,为潘氏绘海山仙馆图于折扇上,极为工整。又客伍氏,为绘馥荫园图,即此图是也。”细观此图,可以发现馥荫园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1)在营造理念上,与中国传统园林一样,遵循着一种追摹自然、不规则和不对称的布局原则。整座园林倚河而建,乔木丛林、花卉盆景与亭台楼榭、假山池塘、小桥回廊参差错落,互为表里,将自然之造化天成与人类的审美意蕴浓缩其间,营造出一种令人流连忘返的园林意境,体现了中国传统园林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营造理念。
(2)在表现主题上,园林景观以花木作为主要构成,几乎无处不有花木,整个园林不同区域以花木为线索,贯穿组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从田豫《馥荫园图》来看,馥荫园中种植的花木种类和数量相当多,在岭南这样的气候当中,足可以使整个园林一年四季香花绿树、姹紫嫣红,充满盎然生机;画面右侧区域有一片由大中小乔木混交成的“林”,林的规模和面积也都比较大,其间不仅有路径、盆景、亭、座,甚至还有池塘,视觉上有着极强烈的纵深感。
(3)在功能布局上,其建筑虽然主要集中在画面左侧区域,画面右侧区域以乔木丛林和花卉盆景为主,但其功能分区却并不明显,整体感觉园林是以游赏功能为主,居住功能稍弱。这样的定位和格局,与馥荫园所处的地理位置,以及潘氏创建东园“怡情养性”的初衷,应该有着密切的关系。
(4)在建筑风格上,亭台楼榭大多精巧古朴,不事雕琢,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意境和气韵,与园中之花木丛林可谓相映相成,别有一种和谐自然之美。
除张维屏的记载和田豫《馥荫园图》等资料外,在参观过馥荫园的外国人士著作中,也可以看出馥荫园以花木种植为主的特色。如Robert Fortune 在A Residence among the Chinese: Inland, on the Coast, and at Sea中介绍,馥荫园中的植物有许多是为英国所熟悉的华南地区的优良标本,如墨兰、桂花、橘树、玫瑰花、茶花、木兰等,以及大量的盆景等。[18[19]
三、东园、馥荫园社会功能探析
东园建立的初衷,是作为潘振承“暮年怡情之所”,是潘氏怡情养性、奉亲养老、避暑消夏的私家别苑。然而,随着情况的改变,其功能也发生着变化。无论是作为东园时期,还是后来易名馥荫园,它都发挥了诸多居住功能以外的社会功能,如社交、租赁、旅游观光等。
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因原指定的外商游玩场所陈家花园荒废,外商多有前往花地游散之事,两广总督蒋攸铦批示准许外商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日三次前赴海幢寺、花地游散。直到鸦片战争后很长时间,花地一直是外国人来华参观的重要景点。在这期间,东园、馥荫园接待了许多前来参观游玩的外国友人。仅有明确记载到访过的人员,就涉及到英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多个国家,其中既有旅行家、植物学家,也有长期在华活动的传教士。与此同时,馥荫园还作为外销画的重要描绘对象,直观地向欧美和世界展示了中国园林的景致和特色。
1837年,潘氏将东园租赁给告老还乡的张维屏居住,张氏在此居住长达九年,直至潘氏将东园售与伍氏。张氏在东园居住期间,或与文人仕宦交游,或静心创作诗文,从其《东园杂诗》之中可以看出他归隐后闲适、欢愉的心情。1887年春,康有为寓居馥荫园,在此潜心著述《人类公理》。该书充分体现了康氏早期的大同思想,后经30多年数次修改和完善,最终定名为《大同书》发表,是其重要的著作之一,可以说是包容了他一生的思想发展史。
19世纪中晚期,馥荫园还是广州文人雅士聚集的重要场所之一。上文已经介绍过张维屏记述的馥荫园修褉、游赏活动。道光、咸丰年间,岭南诗人黄玉阶、谭莹、叶衍兰等诸人结“花田诗社”,经常在馥荫园吟诗作对,以此作为他们雅集交游的地点。
四、东园、馥荫园若干疑误考辨
1.东园与六松园
在以往的一些文献资料和历史记载里面,曾有多处提及潘氏之“六松园”为东园别称,或是东园的园中园。如民国年间梁鼎芬等修、丁仁长等纂《番禺县续志》卷四十载“六松园,在花埭栅头村。乾隆间潘有为筑以奉亲者。风亭水榭,并有老荔两株,自闽移至。今尚存。园后归伍氏,易名‘馥荫’。”[20]至于其后沿用这一说法者,则更是不在少数。
考诸文献,潘有为的确建有“六松园”,他还曾作诗《壬子初秋奉母小憩六松园忆旧两首》。[21]然而,“六松园”即东园这一说法,潘氏该诗却并未提及。潘氏后人潘仪增《松园诗,仿吴梅邨西田诗意》四首中有“城西老苔屋,有园名六松。取法六君子,建自中翰公。一株植桥南,虬枝如蟠龙。三株竞森秀,恍与三珠同。两株久已萎,补植终无功”、“我家读书堂,长年盛花木”、“山林在城市,水石殊清幽”等句,[22]从中可以看出“六松园”位于广州城西,为潘氏之家塾。[23]光绪二十年(1894),潘仪增为潘飞声《天外归槎录》所写序中有“岁丁亥(1887)兰史大弟馆余六松园中,商榷文史,相得甚懽”;[24]在其同年所编《番禺潘氏诗略》中,潘仪增还写道“跋于潘氏家塾之六松园”。[25]此外,1858年才出生的潘飞声,在其所作《念奴娇·秋夜伯澄从兄招集六松园听曲》等诗词中多次提及六松园。据此可知,1887—1894年前后“六松园”尚属潘氏所有,与张维屏所记1846年东园易主不符。而且,张维屏虽有诗《东园有桧六株,百余年物也。余日与相对,不可无诗,因赋一律赠之》;[26]又在《东园杂诗并序》“老干参天,留得百年之桧”句后自注“园有老桧五株,村人呼曰‘水松’”,[27]但却从未记载过“东园”亦名“六松园”。
2.馥荫园与伍家花园之流杯亭
1858年9月15日,英国人Albert Smith等参观完潘庭官的花园后,接着又参观了伍家花园。在次年出版的个人著作To China and Back: Being a Diary Kept, Out and Home中,Albert Smith称他参观完潘庭官花园后,“We now went back, down the stream, to Howqua's garden,which is on the Honan side of the river, on the way to Fatshan Creek. The boatlife here was extraordinary, and the majority appeared to be returning to Canton. We passed up a foul creek,by many nursery gardens, to Howqua's.”[28]根据Albert Smith对该园位置的描述,他所参观的伍家花园应该是馥荫园,可惜他对该园景致描述却太过简略,从中无法得到更多有效信息。该书扉页收录了一张伍家花园的图版(图2-1),图版下方注“HOWQUA’S GARDEN,NEAR CANTON”。1859 年3月26日Illustrated London News(《伦敦新闻画报》)节选了Albert Smith参观潘庭官和伍家花园的段落,并刊登了Albert Smith书中的伍家花园图版,从而使该图更为广为人知,后来的一些研究者也据此认为该图所绘伍家花园景致为馥荫园的一部分。
另外,还有一些学者的著作,如Valery M. Garrett的Heaven is High and the Emperor Far Away:Merchants and Mandarins in Old Canton[29]一书,以及Robert Nield的The China coast: trade and the first treaty ports[30]一书,均收录了一张伍家花园图版(图2-2),他们称该图为外销画家煜呱1850年所绘,由Valery Garrett收藏,质地为通草纸,所表现内容为位于花地的伍家花园。
通过对比图2-1、图2-2可以发现,虽然二者构图视角、画中人物、林木盆景等局部有诸多不同, 但仍然可以肯定,它们所表现的内容应该是同一处景致,尤其是图2-2,与莫伯治《广州行商庭园》一文中所收《伍家花园之流杯亭》几乎一模一样。[31]结合图2-1、图2-2右部亭子匾额上的题字,基本可以确定二图所绘伍家花园景致也应是流杯亭。对于流杯亭的位置所在,莫伯治《广州行商庭园》并未交代,但据陈哲舜《伍家园林——清代广州行商园林研究》[32]介绍,广州河南伍家万松园内庭院中有一个流杯亭,在园墙入口处还有一棵百年木菠萝(图3)。
图2-2:煜呱“Howqua's Garden”,通草画,采自Valery M. Garrett著Heaven is High and the Emperor Far Away: Merchants and Mandarins in Old Canton封面
将图2-1、图2-2中所绘伍家花园流杯亭与田豫《馥荫园图》进行对比可以发现,田豫《馥荫园图》只有左部区域有一座“之字桥”(图4),但该区域与同样有“之字桥”的流杯亭仍然有以下几个方面明显不同:
图3:伍家花园“流杯亭”,佚名,油画,美国国会图书馆馆藏
(1)《馥荫园图》左部池塘中的“之字桥”是从池塘的一角连接到对角位置,流杯亭中的“之字桥”则并非对角连接,而且二图中“之字桥”的起点也并不一致。
(2)院纵深不同,《馥荫园图》左部与“之字桥”平行处是回廊和围墙,而流杯亭与“之字桥”平行处虽然也是围墙,但其围墙上开有拱门,可以看出门后还有很深的庭院。
(3)《馥荫园图》左部池塘四周的建筑,都明显是中国风格的,而流杯亭左部的建筑具有明显的西洋装饰风格。
(4)《馥荫园图》“之字桥”池塘右边的建筑像一所较大的房屋,且房屋后有高过房屋的假山,而流杯亭则相对较小,亭后并没有假山,而是一个圆拱门,门后的庭院还具有相当的纵深感。
(5)《馥荫园图》“之字桥”池塘四周都种植了乔木,流杯亭旁的池塘边上虽然也有盆景,但却几乎没有什么乔木。
综上所述,无论从庭院纵深、亭台楼榭、林木种植等哪种角度上,图2-1、图2-2中所绘伍家花园流杯亭都不可能是馥荫园内的景致。那么基本可以确定,Albert Smith在1858年所参观伍家花园虽然为馥荫园,但其To China and Back: Being a Diary Kept, Out and Home一书扉页所刊图像描绘的伍家花园流杯亭却并非馥荫园景致。Valery M. Garrett及Robert Nield等人的著作,也将流杯亭误作馥荫园的景致了。
图4:田豫《馥荫园图》局部
五、结语
东园、馥荫园建于以花木种植闻名的花地,既充分利用了自然造化之功,又较好地将人的审美情趣与理想追求融入其中,体现了中国园林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设计思想。它们不仅是潘、伍两家居住休憩、开展社交活动的私宅别苑,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场所之一。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迁,东园、馥荫园虽已陈迹难寻,但作为岭南园林的一个典型案例,其独特的历史意义与文化价值,却永远不会被堙没。
注释:
[1]“栅头村”在文献记载中有“册头村”、“策头村”等多种表述,经考证为同一地名无误。
[2][3][21][15][22]陈建华主编:《广州大典.第五十六辑.集部别集类.第三十册》,广州:广州出版社,2015年,第456、457、459页。
[4] 潘飞声撰:《说剑堂集.卷之一》,上海:百宋铸字印刷局,1934年,第10页。
[5][6][8][17][26](清)张维屏撰,邓广礼、程明标点:《张南山全集(二)》,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502、648、530、442页。
[7][16][27](清)张维屏撰,关步勋、谭赤子、汪松涛标点:《张南山全集(三)》,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99、535-536页。
[9](澳)Ida Pfeiffer,A Woman's Journey Round the World, From Vienna to Brazil,Chili, Tahiti,China, Hindostan, Persia, and Asia Minor, London:Ingram Cooke & Co,1852.
[10](英)Robert Fortune, A Residence among the Chinese: Inland, on the Coast, and at Sea,London:John Murray, 1857,第214-218页。
[11](英)John Henry Gray,Walks in the City of Canton, Hong Kong:De Souza & Co,1875, pp.652.
[12](清)康有为撰,楼宇烈整理:《康南海自编年谱(外二种)》,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4页。
[13](清)康有为撰,舒芜、陈迩冬、王利器选注:《康有为选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246页。
[14]周琳洁主编:《广东近代园林史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1年,第100页。
[18]Robert Fortune原文为“The plants consist of good specimens of southern Chinese things, all well known in England, such,for example, as Cymbidium sinense,Olea fragrans,oranges, roses, camellias,magnolias, &c., and, of course, a multitude of dwarf trees, without which no Chinese garden would be considered complete.”同注10,第215页。
[19]Ida Pfeiffer原文为“On every side were summer-houses, kiosks, and bridges, and all the paths and open spots were lined with large and small flower-pots, in which were flowers and dwarfed fruit-trees of every description。”同注9,第111页。
[20](清)梁鼎芬等修、丁仁长等纂:《番禺县续志(全一册)》,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第569页。
[23]潘刚儿及黄启臣、陈国栋编著《潘同文(孚)行》、梁为铁先生《河南名园变迁记》等记载“六松园”位于海珠区潘家大院,认为“六松园”即潘有为所建“南雪巢”或“南雪巢”的园中园,当为讹误。
[24]陈建华主编:《广州大典·第十四辑·自著丛书·第十九册》,第61页。
[25]潘仪增(伯澄)辑、潘飞声(兰史)校:《番禺潘氏诗略》,清光绪二十年(1894)刻。
[28](英)Albert Smith,To China and Back: Being a Diary Kept, Out and Home,London:Egyptian Hall,1859, 第45页。
[29](英)Valery M. Garrett.Heaven is High, the Emperor Far Away:Merchants and Mandarins in Old Chin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Press (China) Ltd, 2002.
[30]Robert Nield,The China coast: trade and the first treaty ports,Hong Kong : Joint Publishing (H.K.) Co., Ltd., 2010.
[31]莫伯治:《莫伯治文集》,广州:广东科技出版社,2003年,第343页。
[32]陈哲舜:《伍家园林——清代广州行商园林研究》,华南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
(作者单位:广东省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