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几乎要失败的伟大的成功
2016-07-01李翔
李翔
在约瑟夫·J. 埃利斯获得普利策奖的著作《奠基者》中,他曾如此写道:“根据我们目前对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军事历史的了解,若英国指挥官在早期更有魄力地作战,大陆军就可能早早地被摧毁,美国独立运动也就可能被扼杀在摇篮之中。那些《独立宣言》的签署人会遭到追捕、审讯,然后以叛国罪处死,这样美国历史就可能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了。”
独立战争在约瑟夫·J. 埃利斯看来,“实际上只是一个即兴事件”,“纯粹的偶然和运气,以及那一代人在特定的军事和政治危机下做出的具体决定,决定了历史的最终时刻”。
1776年的夏天是一个微妙时刻。这个后来成为全球最强大的国家在萌芽之时,有可能会被自身的意见不一和横跨大西洋的英国军队扼杀。这成为约瑟夫·J. 埃利斯后来的作品《革命之夏》论述的主题。
这本书的全部内容可以用埃利斯在前言中的一段话概括:“如果赋予夏天以更为宽泛的定义,那么1776年的夏天可以说正是美国历史即将展开的时刻。在那一年5月到10月这段时间里,人们达成对于北美独立的一致意见并正式宣布了这一决定。他们首次提出关于美利坚合众国的蓝图设想,直面并巧妙应对了足以影响这个国家未来的那些难题。而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海上舰队也不远千里跨越大西洋来到这个地方,打算将北美的叛乱扼杀在摇篮中,它们后来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这是一次在开始时几乎要失败的伟大的成功。大陆会议迟迟不能在独立一事上达成一致,温和派认为与大英帝国开战实属不智,而且,如果举行全民公投的话,他们怀疑大多数人不会赞同北美独立。尽管战争已经打了一年多,而且更多的英国军队在赶往围攻纽约的途中,但大陆会议中的不少代表仍然认为,“乔治三世并不知道这场战争”。他们把乔治·华盛顿与之交战的军队称为英国“内阁的部队”。独立被视为最后才可以采取的迫不得已的选项,而且被很多温和派视为“自杀行为”。是乔治三世自己为这些代表们解了围。
许多年后,有人问约翰·亚当斯一个问题,“谁在推动大陆会议关于独立的议程中贡献最大”。提问者以为他的答案会是他自己。但没想到亚当斯回答说,乔治三世。
乔治三世在1775年8月发布的《皇家宣言》和10月对上下议院的演讲中,不但清楚表明国王知道发生在北美殖民地的战争,而且,他还宣布,殖民地人民已经处于叛乱状态。他冻结了大英帝国内北美殖民地的所有财产,并且敦促派出军队去镇压叛乱。
于是,费城的大陆会议是否宣布北美殖民地的独立,已经不再有悬念。
问题回到了乔治·华盛顿手上。他统领着由服役期一年的自愿服兵役者组成的大陆军,任务是击败横跨大西洋前来镇压北美“叛乱”的英国职业军队。
大陆军的状况不容乐观。虽然组成这支军队的,都是热爱自由事业的自愿者,拥有极高热情和忠诚度。但是,“一旦看透那些粉饰性的爱国言辞,以及对于业余身份浪漫的光荣化,你就会发现真正的事实不过是:所谓的大陆军从出现到现在还没有一年时间。一个多世纪以来,英军已经建立起一套制度,如今它的规定和程序都是现成的。而大陆军却需要从头开始,在实践中摸索出一套供应食物的集中制军需系统,建立输送战备和衣物的军需部门,并制定卫生和医疗,乃至某些细节事务(如战地厕所和垃圾处理等)方面的规章制度。”
相比于已经建立起一个帝国的英国职业军队,乔治·华盛顿统领的更像是一支业余战队。他们没有统一的军装,大多数士兵穿的是自己打猎时的衣物;绝大部分人没有受过战争训练;绝大部分军官也没有过战争经验,唯一能让殖民地人民得到战争经验的是法印战争,包括乔治·华盛顿在内的人正是从这场战争中学习到了基本的军事技巧。而好不容易通过一年时间有了一些军事经验的志愿者们,一年服役期已满,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情况就是这么糟糕。
当华盛顿带着他的志愿兵们去保护纽约时,“已经出现了这样一些歌曲,唱的是一支由边缘的、不适应社会的人组成的蹩脚军队,领导他们的是一群自信过头的业余人士,他们正匆匆赶去保卫一座战略上十分重要的城市,但事实上它是难以防守的。”
事后看来,保卫纽约是乔治·华盛顿犯下的最大的军事错误。靠近海的纽约非常难以防守。乔治·华盛顿根本没有海军。除此之外,纽约是一座亲英的城市,包括它的市长在内的人都更欢迎英国军队,而不是北美自己的大陆军。
不出意外,华盛顿在长岛和布鲁克林遭遇了惨败。当然,英军的统领者理查德·豪本有机会消灭整个大陆军。正如豪的副手亨利·克林顿所建议的那样,如果英军切断在长岛和曼哈顿之间的大陆军撤离路线,就可以围剿掉整支乔治·华盛顿的部队。不过,豪并不想消灭整个大陆军,他的目标是占领纽约,给予大陆军重创,然后同华盛顿和大陆会议谈判,让殖民地重新归顺大英帝国。
华盛顿的军事才能在这场战争中只是表现在了撤退上。由于运气—最后一支部队撤离时纽约突然降下的大雾,以及对手的疏忽—英军司令理查德·豪想着的是达成和平协议,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提防大陆军撤退或者说逃逸上,华盛顿的军队成功地撤到了曼哈顿。
“在所有被安全运抵曼哈顿的近1万人中,只有3名途中落伍的士兵下落不明。整个计划必须非常准确,军官和士兵必须依靠非凡的勇气行动,风向与水流必须要适度配合,皇家海军也必须正好疏忽大意,最后,一场浓雾也必须及时降临。所有这些环节必须以适当的顺序组合起来。尽管成功的撤退算不上赢得了战争,但是这次长岛的撤离意味着大陆军可以存活下来,择日再战。”埃利斯写道。
大陆会议是在战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才收到消息的。媒体并没有报道这场溃败。埃利斯说,这是媒体的“爱国主义”。华盛顿也没有及时报告,原因是他实在太累了,“48个小时以来,我几乎都没有下过马,也没有一刻合上眼,所以我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再写东西或者下命令了。”
英国人和北美人对这场惨败的态度也不一致。他们对一场战争的判断上出现了极大的误差。对于豪将军而言,他认为,“这种溃败所造成的政治和心理影响将会对北美叛乱的领导集体产生巨大冲击,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光荣的事业实际上不过是生命和财富的无谓牺牲。”由此他可以开启一场谈判,让殖民地人民放弃独立的尝试。但是对于华盛顿和大陆会议的代表如富兰克林等人,他们并不认为这一场战争就能够决定北美殖民地独立的走 向。
更何况,华盛顿还有意在淡化纽约之战的失败。“华盛顿一开始就对战后报告进行了处理,并以此抑制了豪的策略。他隐瞒了受损的严重程度,站在己方立场做了适度的修改,以减轻军事溃败可能会给舆论带来的突然冲击。如果说他没能掌控自己的部队在战场上的行动,那么他将努力在更广阔的舆论战场上掌控人们对战争影响的认知。”
虽然大陆会议也派遣了包括亚当斯和富兰克林在内的代表同英国人谈判,但是“美国代表团拒绝将长岛的溃败视为什么大事,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暂时受挫。亚当斯和富兰克林还坚信,大陆军的全军覆没或是投降都不会有什么影响,除了也许会让不可阻挡的美国的胜利延后一些。”
后来,乔治·华盛顿本人也清晰地认识到,“守卫纽约的决定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仅仅是靠着纯粹的运气以及豪令人费解的克制才没有沦为一场大灾难。”他也没有再给英国军队类似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