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越军事关系升温之后

雷墨

是否以及何时对越南出售武器，很可能会被美国当作对中国施压的杠杆。在对中美外交上，越南正从“假平衡”转变为“真平衡”。

5月23日，在越南访问的奥巴马总统宣布，美国将全面解除对越南的武器禁运。毫无疑问，这是美越军事关系升温的重要标志。军事关系是衡量国家间政治互信的关键指标。美国对越军售全面解禁，可以从两国现实战略需求去解读，但绝不应忽视背后政治互信投入与累积的事实。从美越军事关系发展的历史脉络、内在逻辑来看，两国军事合作的未来走向，存在很大的想象空间。

军售解禁，应这样看

美国对越南军售解禁是个渐进的过程，而且美越双方都有推手，主要是外交和国防部门。美国对越南的武器禁运，始于1975年美军全部撤出越南之时。1984年里根政府时期，美国国会通过法案，以人权为由禁止对越南出售任何武器装备。对越武器禁运，主要阻力也是来自美国国会。

美国国会2016年度的人权法案，还明确反对进一步放宽对越南出售“致命性武器”。但在国务院的主导下，相关政府部门内部，尤其是国务院与国会间，进行了密集的沟通和协调，最终国会以“逐案审议”和人权改善为前提条件放行。对此，国会还在程序上做了限定，比如白宫做出军售决定，必须提前30天正式通知国会，包括价值1400万美元以上的重大国防装备。

美国对越武器销售开始松动，始于2006年时任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访问越南之后。拉姆斯菲尔德本人力促美越军事合作，他的河内之行也开启了美越实质性的军事合作。第二年，美国修改武器贸易条款，允许向越南出售非致命性武器。根据美国务院的报告，2007年至2010年，美国共向越南出售国防物资9850万美元以及价值370万美元的军事服务。

也是从2007年开始，越南领导人以及外交、国防部负责人，一直敦促美国解除对越军售禁令。在这个过程中，越南很善于把握时机。2014年5月中越间“海洋石油981风波”后，当年8月访美的越共政治局委员范光毅，以及随后在10月访美的越外长范平明，都借机要求美国解除军售禁令。范平明访美期间甚至施压称，如果美国不卖武器，越南将考虑向其他国家购买。范平明回到河内后不久，美国宣布部分解除对越军售禁令。

军售解禁，对美越双方来说都有极强的象征意义，但又不止于象征意义。在南海问题上对中国“发信号”，已成近年来美越的共同需求。美国民主党参议员帕克里克·莱希说得很直白：解除禁令就是为了向中国传递信息。莱希是“莱希法案”的提案人，该法案反对向违反人权的国家出售军备和警备。可以想见，“逐案审查”的主要考虑因素不会是越南人权状况。是否以及何时对越南出售武器，很可能会被美国当作对中国施压的杠杆。

有分析人士认为，越南受制于购买力，对美国先进但昂贵的军备可能是“胃口大但胃部小”，由此断定军售解禁“实质意义不大”。但如果把近年来越南平均6%以上的经济增长率，以及不容小觑的增长潜力考虑在内，就是另一番情况了。而且，作为东南亚传统军事强国，越南的国防装备现代化意愿尤为强烈。尽管目前重要武器系统90%以上来自俄罗斯，但在现代化的标准方面，越南是会向俄罗斯还是美国看齐？答案不言自明。

2014年10月美国部分解除对越军售禁令后，美越双方在河内举行了两次防务承包商研讨会。最近一次会议，就在奥巴马到访越南前的5月11至13日召开，波音和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等美国主要军火商都有代表出席。2015年，美越国防部还成立了国防贸易工作组，并允许两国国防工业企业派代表，参与这个官方国防政策对话机制。此外，美国驻河内大使馆已经开始与越方合作，帮助后者熟悉美国防务设备采购程序。

军售解禁，也是对政治互信的一种投资。美国通过解除对越武器禁运，意在打消越南进一步与美国开展军事合作的疑虑，从而影响越南的战略判断。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学者莫里·希伯特认为，对于华盛顿来说，全面解除军售禁令背后的基本原则应该是互惠，但不排除以人权改善为条件。“不过，解除军售禁令，也可能被视为一种构建互信的措施，向河内传递信息，即美国也希望得到回报，想看见越南在未来军事关系发展上更加主动，尤其是在国防贸易上。”

不一般的“正常化”

奥巴马宣布解除对越南的武器禁运后，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随后在讲话中称，这证明越美关系已完全正常化。

越南外交学院外交政策与战略研究所学者黄英俊认为，任何双边关系中，政治互信都是由防务关系的深度和广度，而非贸易额和投资额来衡量的，美越防务合作也符合这一原则。从美越军事合作的历史和现实来看，军售解禁后的关系正常化，是累积了相当程度政治互信的、不一般的正常化。

2005年，越南总理潘文凯访问美国，美越双方签署协议，越南参与美国组织的国际军事教育和培训项目。当年，美国为此向越方提供了5万美元培训资金，这一数额在2012年增加到61万美元。从2013年起，美国对越南军事方面的援助开始大幅提速。当年8月，国务卿克里访越期间，宣布向越提供1800万美元援助，用于提升越南海洋巡逻、搜救、执法能力，占美国对东南亚国家类似援助总额3250万美元的55%。在美国海岸警卫队与国务院的帮助下，越南港口城市海防一个以海上执法培训为主要功能的机构，将在今年投入运作。

2015年6月，美国宣布了名为“海洋安全倡议”的计划，旨在提升越南、印尼、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的“海上能力”。据称这个项目总额为4.25亿美元，越南可从中获得1.22亿美元的援助，占比近1/3。可别小看了培训这样“低水平”的军事合作。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学者莫里·希伯特认为，海警合作的目的在于提升越南的海域意识和海巡能力，尤其是在南海局势紧张的背景下。“美国最终是想把越南海警改造成更为得力的东南亚海洋治理的角色，从而让越南成为美国的地区安全合作伙伴。”

更为关键的是，通过邀越南参与这些培训和倡议，美国在对越军事合作上起到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效果。美国军事专家威廉姆·乔丹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通过这些合作，美国可以让越南采用美国与其地区盟友和伙伴合作中，以“互操作性”为基础的程序，采纳专业武装部队的行为与行事标准。他还在文中提到，尽管目前美越军事合作局限于海上搜救、人道援助等非战斗领域，但两国国防部迟早会把关注点转向防务改革与专业军事教育、标准以及行为。某种程度上说，美国正把其军事标准、理念嵌入越南的军事系统。

越南国防部副部长阮志荣，据称是越南发展与美、日、印度等国军事合作的战略规划者。他在2010年访美时，就非常明确地提出构建新美越军事关系的指标参数和具体内容。黄英俊认为，华盛顿与河内不会过度清晰地公开表述它们安全关系发展的宏大目标。“这就是为何两国防务关系以渐进的方式推进，不寻求重大突破的原因，军事关系的发展建立在稳定的基础上。”他还提到，越美防务合作起点非常低，所以合作的潜力也非常大。

值得注意的是，越南与美国的“安全伙伴”有着高度的重叠性。在越南近年来着力提升军事合作水平的对象中，除了印度以外，日本、澳大利亚、菲律宾都是用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和美国标准。这也给美越军事合作提供了天然的助力。比如，美国已经与澳大利亚联手，对越南军队提供英语教育、国际维和等培训。这样一来，军售解禁后装备了美式装备的越南军队，在能用英语交流的军官指挥下，参与到美国主导的多边军事演习中，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从假平衡到真平衡？

奥巴马结束对越南访问的第二天，越南总理阮春福通过国外媒体发声，称越南不会在南海扩军，并会寻求和平解决争端。这话当然是说给中国听的，显然是想淡化奥巴马越南之行对中越关系的冲击。

美越军事关系升温，不可避免会搅动中美越三边关系。有观点认为，越南会继续在中美之间搞平衡。但在中美越三边关系变得更为微妙的现实下，这种“平衡”的论断过于笼统，有必要做更为细化的分析。

越南面临的现实是，在中美之间维持平衡越来越困难。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学者黎洪和在去年的一篇文章中称，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背景下，维持与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平衡符合越南的利益，但这对越南来说正变得困难了。“由于中国在南海的强势，河内发现与北京提升关系越发不容易了，但与华盛顿建立更紧密的关系，却变得更容易也更有必要了。”他在文中提到这样一个现象：虽然越南领导人不愿被公开贴上“亲华”或“亲美”的标签，但选择后者，政治风险可能更小，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有利。

如何操作难度系数更高的“平衡”？悉尼大学学者比尔·海顿的解释耐人寻味。他认为，越南的外交优先是保持独立，避免过度依赖中国或美国。在过去，越南的做法是表面上在中美间保持平衡，但事实上更倾向于与中国走得更近，同时利用与华盛顿发展更紧密关系的可能性，来作为维持平衡的杠杆。但目前出现的可能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变化是，过去的“平衡”正在变成更加接近真正意义上的平衡。也就是说，在对中美外交上，越南正从“假平衡”转变为“真平衡”。

如果局势如比尔·海顿分析的那样发展，将对南海局势以及中越关系走向产生何种影响，目前还不得而知。但希伯特认为，对于越南领导人来说，中越南海岛礁争端给越南造成的安全挑战，不是简单地军事上向美国靠近所能解决的。“鉴于陷入大国竞争纠葛的漫长历史，以及其与中国地理位置上的邻近性，越南领导人相信，与美国的军事接触，焦点应放在提升越南国防实力上。”

5月23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回答美国对越军售解禁问题时表示，作为越南的邻国，我们乐见越南同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发展正常关系，希望这有利于地区和平、稳定与发展。关于美越军事合作下一个关注点—军售问题，希伯特认为，越南可能会谨慎拿捏从美国武器制造商何时以及购买何种军备。“这部分是因为技术原因，因为越南将需要时间把美制硬件整合到现有武器平台。但更重要的是，河内不希望北京将任何此类举动视为必须做出回应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