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诗人
2016-07-01李少威
李少威
去年10月份在西部,和两位长者吃饭,席间不知怎样说到了诗歌。
我认为,“诗人”是一个泥沙俱下的群体。
第一个问题是,进入的门槛太低,很多人写几篇频繁使用回车键、不使用标点符号、逻辑混乱语意不明的文字,就自谓“诗人”。
第二个问题是,“诗人”被当成了一种标签。贴上去了似乎就“自然高雅”起来,不学无术之流、俗不可耐之辈、装腔作势之徒,充斥其中,甚至“恃酒下流”也敢自诩为“诗酒风流”。
第三个问题是,有一些确实有点诗才的人,也被诗歌绑架。他们把诗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的伟大,理解为自身的伟大,从而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悲情,痛感“这个时代排斥诗歌”。所以他们认为,正因如此,“诗人”吃不饱饭,不被社会所尊重。
好几年前,我所在的城市还发生过一位地方诗人自杀的事情,报道说是因为他爱写诗,希望专业写诗,而专业写诗无法让他体面地生存,一直过得很潦倒,所以他在现实和理想之间痛苦挣扎。
我看不明白一些“诗人”对诗的期待—它是内心体验的自然释放,还是和这个社会发生物质交换的筹码?当然应该是前者,但后者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必须通过前者被社会认识后,自然过渡,而不应该是孜孜以求的结果。
也就是说,“诗人”,天然地是一种“副业”,如果试图提高“副业”所占的人生比重,就应该承受得了代价。代价可能是寂寞,可能是清贫。
对所有自称“诗人”的人,我都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就像我们常常见到街边的无家可归者,施舍一两个铜板,难道就自诩“慈善家”?
这不代表我对诗歌缺乏敬意,相反,我是一个热爱诗歌的人,有时读到好诗,甚至会泪流满面。只是,我知道这样的诗肯定不是搜肠刮肚、“专业”地写出来的。
闻一多先生说,诗人的天赋是爱。就如海子,他也自杀了,但他的离去让人尊敬,因为他死于爱,而不是死于物。
年轻的诗人中,我喜欢两位女性,也跟她们有过深入的交谈。一是余秀华,个人之痛的自然流淌,让她的诗进入了一种很纯净的境界,逼近诗的本质;一是郑小琼,阶层之痛的真实描摹,让她的诗承担了控诉功能,深化了诗的意义。她们在创造那些让人心动的好作品的时候,是个无名氏,没有一种“诗人”的自我主体意识。
我的文学老师、人大文学院王以培教授把诗称为“寺庙里的语言”,问其故,他说,就是把“诗”字一拆两半而已。他也是先秦哲学的研究者,对“天人合一”的思想比较推崇,他认为诗其实是天对人的“示”,就像摩西在何烈山上看到荆棘树着火一般。
真正的诗,半由天成半人力,肯定不是寻章摘句老雕虫的匠气之作。
两位长者都有同感,而且他们共同喜欢川北的一位诗人—樊忠慰,对他的才气推崇备至。此人是一名中学教师,诗写得好,人却没有什么名气。一位长者说,听了你的看法,我觉得樊老师值得你好好跟他交流一下。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往樊忠慰所在的学校打电话,接电话的女性工作人员说,需要问问樊老师是否同意提供手机号。我于是说明了自己的记者身份,表达了想和樊老师交流的意图,让她代为转告。过了一会,她打回电话,说樊老师同意了,把手机号给了我。
我马上打了过去,谁知樊忠慰一口拒绝见面。“我是一个中学老师,业余时间随便写写,水平不高,没什么要对外面说的。”
这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你既然不同意,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为何又答应提供手机号码?
想起两位长者关于他“诗好而无名”的感叹,我想这也许就是原因所在,但这没有让我感到懊恼,反而增加了我对他的尊敬。
我感觉到,这就是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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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者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