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2016-06-30彭学明
彭学明
流水总是这样的,从一个山谷整装出发,满山奔走。流水的步态闪闪妩媚,流水的表情清亮秀美。流水的腰肢柔弱坚韧。流水像一个亦歌亦舞的诗人,以青山为题,以音乐为伴,写一首一泻千里的长诗。
两岸的山谷危崖峭壁,崖壁的树木郁郁葱葱,清新的绿色云诡雾谲,灿烂的花朵儿孙满堂。披红戴绿的流水,犹如一支出嫁的唢呐,踩着宫商角徵羽,一段一段地道白,一程一程地数板,把两岸景物唱得斑斓绚丽,一派温情。花鼓戏的韵律、黄梅戏的节奏、河南梆子的念词,都如飞流直泻的秦腔秦调,在黄土地上高高低低,深深浅浅,信天漫游,这些水底跑动的音乐,常在寂静的山谷哗哗呼啸,清澈的嗓子和音符,成群结队地爬上石壁、挂在树梢。叮叮咚咚的流泉,则让我们想起琵琶、吉它、古筝、古笙,想起这些宫弦里楚楚动人的女人。一曲流水,就是一只长袖,飞动深宫欲海,民间衷情。古典的浪花,新鲜的笑脸,千回百转,常转常新。那是女人起伏的胸膛,款款抖动白晰的花蕊。其实,流水本身就是女人柔弱无骨的精灵,摇摆的风姿,绰约秀丽,牵动两岸民俗、两岸风情。
莺飞草长的时候,流水丰腴得如坐月子的新娘,又嫩又胖。一河一河的新绿,既似一锅划不开的米粥,又似一匹扯不断的丝绸,典雅素丽,流淌着胭脂的芬芳。这水太嫩太绿了,随便什么一碰,都会碰破一层皮儿,丝丝有声;这绿太硬太粘了,随便什么搅动,都无法让绿失去本真、四散逃亡。相反,那绿光会因我们长久的凝视而闪闪四射,成一圈圈的绿晕,碧波荡漾。看山山是绿的,看树树是绿的,看天天是绿的,看云云是绿的,整个世界都在绿水里掠过似的,绿淋淋地滴!顺着流水的源头,我们看到流水插满了桃花和柳条,打马过庄。碰到有炊烟的地方,流水打一个结才走。碰到有果实的地方,流水打一个结才走。流水,总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旅人,有打不完的胭脂扣,拧不完的感情结。它恋山,山是它坚强厚实的胸膛。它恋树,树是它灵巧修长的手指。它恋草,草是它飘逸秀美的长发。当然,它也恋村,村是它安居乐业的家园。那些村子与花朵往往就在流水最美的地方绽放着,饭香与落花,飘泊在河床。
剥开一座又一座青山,流水的肩头不仅落满了四季景色,也落满了风雨雪霜。雨,是流水终生感念的前夫,天阴也下,天晴也下,让一春的雷声满河打滚。桃花汛,龙船水,还有其它的一场场大水,都受命于雷雨,一夜长大。因了雨,宽肩膀厚嘴唇的流水土生土长,长成一条小溪。小溪笑个不停,长成一条大河。大河唱个不停,长成一片海洋,海洋吼个不停。水井、湖泊、瀑布、深潭,亦是流水的家族与子孙,隔山而居,比肩而行。五音不全的歌手们(比如青蛙、蟋蟀什么的)在流水的唇边游动着,歌声打动观众的心。鱼是流水最负盛名的舞蹈演员,飞翔的舞蹈,带动水乡民情。成群结队的鱼群,自由多变的舞型,像一梭子扫来扫去的子弹,擊倒我们。蓄谋已久的鱼杆,就在这里纷纷下饵,长一根短一根,诱惑单纯的演员们。跳舞的鱼们被勾引上钩,满街的鱼香,在空中独行。那些船,是一只只远行的鞋子,在流水上面来来回回地跑了多年龙套,此刻歇息了,伴随鱼鹰休生养息,而桨,依然是一支推窗作画的笔,在水中入墨,水中切题,把一河水乡描得温情丛生。每当夜幕降临,流水上面就睡满了月光和渔火,睡满了涛声与船影。太静太美了!
(选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