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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念罗尔纯先生

2016-06-30谢东明

中国美术 2016年1期
关键词:罗先生笔触油画

谢东明

罗尔纯先生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之一,1980年我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是年油画系恢复工作室教学模式。1981年我如愿进入油画系第三工作室学习,当时在工作室任教的有詹建俊、罗尔纯、朱乃正等诸位先生。在工作室同学与先生们的见面会上我初识罗先生,至1984年毕业受业于先生三年。平日里上课,罗先生到教室的时候并不多,来了亦不多言。大多时间,他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我们作画。同学们上前向先生请教,先生也多说些鼓励的话语。求知心切的我们,从先生的言语中亦不得绘画艺术的要领。在我的印象里罗先生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与先生相识的几十年中从未听到过先生的高声讲话或面带怒相。他是一个平和内向的人。

20世纪80年代,那时的美院校园里洋溢着朴素的学习热情,记得一日中午下课后,在食堂吃饭的同学中纷纷在传:凹字楼402教室有罗尔纯先生的油画写生作品正在展示,作品是由学生会的同学向罗尔纯先生借来的,两小时午休过后亦要还回!闻讯,我匆忙结束午饭,赶至展示作品的教室。这是一问我们平日上公共课时所用的教室,十数件小幅油画写生摆在了沿墙而排的坐椅上。观先生的作品所得的感悟与思考竟远胜过聆听先生的当面讲述。许多外系的同学,还有教师也都争相来看,教室里被前来观摩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罗先生依然保持他低调谦虚的作风,没有来到现场,只以作品示人。罗先生虽少言寡语,但从他的作品中看得出他勤于思考,从这些事情中可以看出先生的身教远胜于言传!

1984年夏,我本科毕业后有幸留校并在第三工作室任教。刚开始工作,一时间没有地方画画,当詹建俊先生得知情况后,便向罗先生建议要我去他们两位先生共用的画室里画画,罗先生微笑地容纳了我。这让我这个刚刚毕业留校的实习青年教师十分感动,就此与詹建俊、罗尔纯两位先生共同在一问小得可怜的斗室般的工作室中作画,度过了1984年至1995年整整11年的时光,于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这11年的春夏秋冬,我几乎每日都能与先生们相见,罗先生在这问狭小的工作室里显得放松了许多。两位先生在一起,常常相互打趣、开玩笑,也真诚地给对方正在创作中的作品提出中恳的意见。在这十多年中,当我独自与罗先生在工作室里相处时,先生仍是少语的,大多时候,我们各自默默作画。我亲眼见证了罗先生众多作品的诞生。罗先生画油画常常习惯在旧作上直接覆盖再画新作。工作室中他的座位旁依墙堆满了一幅幅的作品。先生作画时,常常是没有空白的画布,画布大多涂上了或多或少的颜料。先生经常是到画室后先面对众多的旧作静静地观看、挑选、思量,翻捡出一幅往日画作,或大或小地对其修修改改,或兴致所至在旧作上直接涂抹画出一幅新作。而这样完成的新作便会借助原有的色彩形成色彩层次极为丰富、层层叠叠斑驳的画面肌理。

在这问画室里的中央摆放有两张相对而立的老式三屉桌,罗先生的桌子上长年铺着画,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砚台。罗先生在画油画之余,也常常画中国画。罗先生的水墨画,有古风、古意,他喜欢画鹰与鸡瞪眼看世界。罗先生的创作媒介是东西交融的,而笔法、笔触也同样兼取东西方之长,自创一格。多年的追求与实践,使罗先生在绘画上建立起一套有着鲜明个性的艺术表现语言。罗先生的油画有他独具特色的视觉与色彩词汇,笔触加入了中国写意与书法的元素,而在人物造型上常打破严谨的写实风格而加入了不和谐的笔触,使画面呈现出别具风格的干涩效果。罗先生的绘画在简洁、强烈的表象背后。向我们透露出一个艺术家面对社会现实所做出的精神上的追求。

平淡的学习和生活,点点滴滴、杂而琐碎的日常小事,使我渐渐接近了罗先生的世界,在位于校尉胡同5号的老美院12层楼。我与罗先生在小画室中朝夕相见,先生的言行对我的心灵有过一次次的触动和撞击。艺术学习如同修行,不仅仅是跟随老师学习艺术的表现技法,更为重要的是学习如何为人。如何为人是指对生活的态度、对艺术的态度、对生活与艺术关系的态度,在这个纷杂的社会中作为一个人、一个艺术家的取舍,作为一个人生活与做事的出发点。尽管每个人会因不同的个性对世间的诸事有不同的认识与应对方法,但他的为人则是后辈学生学习与借鉴的榜样。

20世纪80年代末,那时美院还在东单校尉胡同。傍晚,我骑车回家,经过东单三条胡同口遇见罗尔纯先生,只见他身上的工作服上满是尘土,一拐一拐地从远处走来,衣服的口袋中竟还露出几颗青菜。我行至近处,忙下车询问先生为何如此,先生喃喃地说,刚刚下公交车时失脚跌了一跤,腿有些痛。我忙转过身将先生扶上自行车后座,驮他回家休息。安顿好先生,我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不断出现罗先生刚才走在街上的情景。我很难将一个充满艺术激情的、对人生有着深刻感悟与思考的艺术家与一个满身尘土、赢弱的老人合为一身。罗先生的日常生活极为简朴,简朴到令人想象不到的地步。在中央美术学院不仅是罗尔纯先生,还有众多与他同辈的老先生,平日里都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他们的生活距这个追求物质享受、高消费的时代很远。这些可敬可爱的老师极尽简朴的生活与对艺术一生不懈的追求所形成的强烈对比,是中央美术学院学术传统中最宝贵的组成部分。那时我曾经几次去过罗先生居住的小屋

他的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甚至有些凌乱、暗淡。他将对物质生活的欲望压到了最低,而这般极平凡的生活与他充满阳光、色彩斑烂的艺术世界产生的强烈对比,对我产生了极大影响与震撼。

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一日,在工作室与罗先生闲聊,具体聊了些什么,早已忘记了。只记得那天一时兴起对先生说要看看他的手相,我对手相没什么研究,只是道听途说了些,没想到罗先生竟答应了。他笑着伸出手,张开掌心,让我观看。其实,我哪里懂什么看手相,但眼前罗先生的掌纹让我吃惊,至今未忘!罗先生的掌心纹路纵横如沟壑般,仿佛坚硬无比如同开裂的土地一样!细看又如同他作品上的斑斑油彩如刀画般的笔触,这说明先生内心情感极其丰富,完全异于先生谦和的面相。一个人的外表与内心情感形成如此巨大的反差让我惊异!

罗先生话语不多,但他画的作品却很多,是一位高产的勤奋画家。罗先生画油画如同写书法、画水墨一般下笔很快,他作画时执笔于笔杆末端,使手与画布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让运笔更加随意自由。罗先生的油画笔几乎都是已用多年的秃笔,这样的笔画不出顺滑的笔触,罗先生也绝少用油调合颜色,在画布上画出来的多是生涩粗糙的干笔触,如同他的掌心纹,但画出来的却是抒情美丽的作品。

我所认识的罗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将强烈的矛盾集合于一身的人。一个默默无言却让艺术放声歌唱的人,罗先生将他作为一个人一生的能量全部转化燃烧在他的作品中,这让我想起了凡·高。我曾几次拜访过位于法国巴黎近郊小镇上的凡·高长眠之地,在青青芳草覆盖下极尽贫寒的墓地泥土下是凡·高那颗燃烧已尽但曾经热情如火的心。在艺术家创造力的背后都会蕴藏着他个人的内心秘密。罗尔纯先生的一生让我思索:艺术家作为一个人的生活、情感与其所创造、所寄托情感的作品之间的关系。艺术家所创造的艺术作品只有超越了个人的生活、世俗的情感,才能通向他人的内心,才能引发世人的共鸣。

组稿/刘竟艳 责编/刘竟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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