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之光
2016-06-27
当1982年第一缕春风吹向神州大地时，每秒亿次巨型机研制传来喜讯：主机硬件调试完毕。国防科委主任、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张爱萍闻讯，欣然为中国第一台巨型机命名“银河—Ⅰ”。
“银河—Ⅰ”研制步入最后攻坚阶段：软件、硬件联调。通过充实软件队伍、加强横向联合协作、狠抓软件工程化和规范化、设计模拟器和调试工具等一系列措施，进一步提高软件水平，实现了软件、硬件的良好约定与协调；通过反复组织试算、反复排查隐患、反复改进薄弱环节，进一步提高了机器的稳定性、可靠性。
1983年5月，“银河—Ⅰ”开始内部试算。广大用户闻知，纷纷从全国各地赶到国防科技大学，一睹中国首台巨型机的风采，并试试她的能耐。一时间，计算机研究所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学校招待所人满为患。
石油部物探局研究员赵振文，将地震数据处理程序，输入“银河—Ⅰ”。不久，随着一阵悦耳的“吱吱”声，打印机吐出一张张清晰的地质剖面图。赵振文拿着那些剖面图，激动地说：“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张用自己的机器处理和打印的地质剖面图啊！”
我国著名空气动力学家、教育家罗时钧正在研究的高跨音速气流问题，机理十分复杂，是尚未解决的世界难题。他让学生运用“银河—Ⅰ”进行计算机模拟，其结果与美国公布的模拟数据一模一样。
二机部研究员王振宇，在“银河—Ⅰ”上试算了几个月、多道题目。经过仔细跟踪与分析，终于得出结论：“多道程序的操作系统过关了！在中国，自行研制的操作系统，真正过关的，唯有国防科大！”
……
1983年11月，国家组织对“银河—Ⅰ”最后鉴定。方毅、王首道、何长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及“两弹元勋”邓稼先等科学家来到鉴定现场，亲自见证八个技术鉴定小组，分别对“银河—Ⅰ”性能进行全面、细致、严格的考核。
按规定，允许主机24小时出一次故障，但“银河—Ⅰ”整机连续运行12天、主机连续运转289小时，毫无故障！
有一道科学计算题，用每秒30万次的计算机运算一个参数需要70个小时。但输入“银河—Ⅰ”后，主机运行不到10分钟便得出第一个参数。
考机专家既惊讶而又疑惑：“是没算完，还是算错了？”
打印数据出来了：完全正确！
考机专家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银河—Ⅰ真是神算呀。”
类似这样的考题，“银河—Ⅰ”先后完成了26道，而且每道分别演算了三遍，结果都相同，精度全部符合要求！
“银河—Ⅰ”主要性能与“克雷—1”旗鼓相当！
国家鉴定委员会主任在鉴定书上写道：“银河计算机是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台每秒亿次电子计算机系统，系统稳定可靠，软件较齐全，其主要技术指标均达到和超过鉴定大纲要求，具有国内先进水平，某些方面达到了国际水平，它的研制成功，填补了国内空白！”
一直守在考机现场的何长工高兴地唱起了红军时代的军歌。他万分激动地说：“1930年，我是红军的军长，我和将士们唱着这首歌打进了长沙，在当时是一个壮举！今天，你们在长沙研制成功我国第一台亿次巨型机，更是一个了不起的壮举！”
12月16日，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等近20家媒体同时向世界宣告：中国成功跻身于世界少数掌握巨型计算机技术的国家行列！
那晚，从不沾酒的慈云桂，破例喝了两杯后，便有了些醉意。他举着杯子在人群里找来找去：“张主任（张爱萍）呢，张副主任（张震寰）呢，我要给他们敬酒，我要感谢他们。”
大家哈哈笑了：“慈教授，不是你告诉我们，张主任、张副主任有急事，机器一鉴定完就往机场赶，现在已经飞回北京了吗，怎么你自己倒忘了？”
慈云桂激动地流着泪说：“像张主任、张副主任这些领导，虽然没有画图焊线，但他们将心血凝成沙石，为我们铺垫了前进的道路啊！”
回到家中，夫人琚书琴见他眼窝溢着泪水，便笑道：“老头子，机器好不容易搞完了，大家都欢天喜地，你倒流起了眼泪。”
慈云桂深情地说：“这眼泪呀，分悲泪、喜泪，我这流的是喜极之泪呀。”
夫人说：“现在都快12点了，留着明天继续喜吧，早些睡。”
慈云桂说：“现在还不想睡。”
夫人说：“还想去加班呀？”
慈云桂抹去眼角的泪水说：“我要写诗。”
“银河颂”（一）
银河疑是九天来，
妙算神机费剪裁。
跃马横刀多壮士，
披星戴月育雄才。
精雕岂为人称誉，
细刻缘求玉琢材。
极目远穷千里外，
琼楼更上不徘徊。
“银河颂”（二）（浪淘沙）
喜讯几回传，
笑语欢颜！
披荆斩棘勇当先。
骇流惊涛风雨急！
事事年年。
捷报又翩翩，
银河显现，
人间碧落九联天。
妙算神机今已在，
亿境千旋。
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签发命令，给国防科技大学计算机研究所记集体一等功，称赞他们是“国防科技战线上一个勇于进取、能打硬仗的先进集体”。
1984年国庆节，我国举行盛大阅兵式。“银河—Ⅰ”作为国家重大科技成果，在鲜花簇拥下徐徐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检阅。
第二台“银河—Ⅰ”生产出来后，被紧急运到石油部某物探研究所。那天，研究所像迎接从战场凯旋的大英雄般迎接“银河—Ⅰ”，全所干部职工、家属小孩全部出动，夹道欢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银河—Ⅰ”进驻研究所第二天，该所举行进口计算机机房关闭仪式。此前，他们已经把美国派遣的机器操作人员礼送出门。当研究所领导摘下机房门口那块标明中方人员严禁入内的牌子时，参加仪式的科学家们报以热烈掌声，激动得一个个热泪盈眶：“我们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国土上用自己的巨型机处理自己的地质数据了，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给别人送钱、送机密，还要低声下气、仰人鼻息。”
几个年青科技工作者向那台进口机器潇洒地挥了挥手：“别了，受气机；别了，堵心机！”
“银河—Ⅰ”战役告捷，慈云桂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并调任国防科工委科学技术委员会顾问。
退居二线后，他偕同在北京大学任教的弟弟回到家乡——安徽桐城外坂村。这是一片鱼米之乡，南望微波荡漾的菜子湖，北依波涛起伏般的山冈。东边的大河，四季奔流、浩浩荡荡；村前的鱼塘，水美鱼丰，鹅鸭翔游。耸立在慈家左右的两棵参天梧桐，粗壮的根系盘龙交错，繁茂的枝叶形同两把撑开的巨伞，常年为慈家院子遮挡风雨、蔽阳送荫。两棵树上都驻着一窝喜鹊，早出晚归的鹊儿，喳喳欢唱。
踏上这片阔别已久、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这对少小离家的老兄弟抑不住激情涌怀，仿佛又回到孩童时代，兴高采烈地指点故乡美景。
弟弟感叹：“我们家乡实在太美了，你看这山这水，显得多有灵气。”
慈云桂说：“是啊，人老了再回头看她，就更觉得美了。”
弟弟建议：“咱们哥俩好不容易一块回来一次，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家乡美景。”
慈云桂应和道：“咱们这次是要好好转转。”
弟弟说：“你还没去过黄山吧？”
慈云桂说：“想去，但一直没时间。”
弟弟说：“黄山离这也就几十里，不去太遗憾了。”
慈云桂说：“是的，争取找个机会去看看。”
弟弟叹着气说：“哥呀，你的生活就像个清教徒，除了爱玩计算机，别的啥也不爱，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旅游。现在我们年纪都大了，要锻炼身体了。这样吧，我送你一副网球拍，我每周过去两次，陪你打打网球。”
慈云桂高兴地答应道：“好，咱们老兄弟一块活动活动。”
结果是，他回家不到一周就被国防科工委提前招回参加学术会议。弟弟每次要来陪他打网球，他都说“今天没时间”。结果弟弟送给他的那副网球拍，一次也没用过。至于黄山，他更是一次也没去爬过。
弟弟埋怨道：“哥这辈子只喜欢计算机。”
慈云桂两手一摊说：“人老了，性格越来越固执了。过去不喜欢的，现在怎么也喜欢不来；过去喜欢的，现在怎么也改不掉。”
那天，慈云桂参加计算机学术研讨会很晚才回家。晚饭后，夫人琚书琴说：“我陪你到外边走走吧。”
慈云桂说：“不久要在美国召开国际智能计算机学术会，提交论文的最后日期很快就要到了，我国那几篇投稿，今晚我要再改一遍，争取明天发出去。”
那晚近八点，伏案修改论文的慈云桂，脑袋突然向前一伏，就再也没有抬起来。七天后，这位中国计算机科学巨星陨落了，终年73岁。
慈老仙逝两个月后，国际智能计算机学术会议在美国如期召开。大会开始后，会议主席站起来说：“为世界智能计算机技术发展作出突出贡献的中国计算机科学家慈云桂先生，于几个月前去世了，这是中国计算机事业的损失，也是世界计算机事业的损失。为纪念慈云桂先生，我建议今天开会的第一项，为慈云桂先生默哀。”
全体与会专家默默肃立三分钟，表达对“中国巨型机之父”的哀悼之情。
1994年秋的一天，慈云桂夫人琚书琴把5万元钱交到国防科技大学领导手上。她郑重地说：“老伴生前有个心愿，想设立一个‘慈云桂奖励基金，以激励那些有志于国家计算机事业并对此作出重要贡献的年轻人。这些钱，就作为基金的第一笔资金吧。”
5万元，每年的利息也就几千元，可这是慈老夫妇数十年节衣缩衣省下的，是一个老人给后人留下的无言教诲，是一个前辈对后辈的殷殷期盼，是一个老科学家对强军兴国的执着梦想。
可以说，“银河”“天河”系里每一个响亮的名字，都从中感受到了鞭策与激励，获得了向前奋进的动力！
世界上许多国家，在那些为国家振兴、民族崛起和社会发展作出突出贡献的名人、伟人逝世后，人们为表达对他们的尊重敬仰，都要为他们竖一块墓碑，写上墓志铭，刻上他们的功绩，让人们经过他们身边时，看看那些感人肺腑的文字，永远记住他们。
倘若为慈云桂教授立一块墓碑，该写上什么样的墓志铭呢？
其实什么也不用写，他本身就是一块永远耸立在人民心中、永远令人仰望的丰碑。因为他的墓碑是由以下“基石”砌就的：
中国第一台电子管专用数字计算机；
中国第一台晶体管计算机；
中国第一台每秒100万次集成电路计算机；
中国第一台每秒亿次巨型机；
……
无论哪一台机器，都是屹立于中国计算机发展史上的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