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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先生

2016-06-27绿箜

视野 2016年11期
关键词:水果店烤肉栗子

绿箜

菠萝先生是学校食堂二楼水果店的老板。水果店里常常会有三个人,一个是菠萝先生,另外两个是他的表弟。菠萝先生长得斯文白净,看上去很年轻,有点帅,大概三十多岁。而他那个最小的表弟比我还要小上两岁,十几块钱的东西要用计算器按一按,但还总是不小心多找客人钱,再等到对方把钱又还了回来。学校里有好几家的水果店,就数他们家生意最好。

哥仨热情,服务又周到,连草莓都会称过再帮忙洗了装盒。几块钱的生意,总在别人推推搡搡的讨价还价之中“好吧、算了吧”地笑着应下来。

与他们的熟识,就在这一来二去的水果买卖里。过了饭点,食堂基本就没什么人,我经常趁那个时候去吃饭。空荡荡的食堂只剩下了炒锅翻动的声音,还有准备好的逾时不候的外卖。吃完饭,再顺道去买点水果,我们就在称洗的过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什么人的时候,菠萝先生他们几个会在食堂的餐桌摆上一副中国象棋开始厮杀。我有空时会在一旁观战。

我与菠萝先生的友谊就是由一盘象棋开始的。

菠萝先生的棋艺很好,当然我并不是说自己的棋艺更好。我想一定是我的好胜心太重了,哪怕只是拿一个菠萝当筹码,我赢了,就吃到了免费的菠萝。我自认为是侥幸,不过菠萝先生很坦然,输啦输啦,到底是你们大学生聪明。菠萝先生又说,你可以存一下我的号码,下次要吃菠萝的时候就打个电话,我给你送寝室楼下去。存进通讯录,名字便写了“菠萝先生”。

吃完饭再买点水果渐渐就成了习惯,菠萝兄弟常常会给我抹去零头。我偶尔和菠萝先生下几盘棋,有赢有输。夏天的食堂很闷热,电风扇总是晃悠地卖着力,在无数次掉下来削脑袋的幻想中,顽强而快速地旋转着,却真的没有贡献足够的清凉。有回菠萝先生问我,能不能帮忙从网上买一个空调扇,他已经看过了,就是不懂怎么支付,请我帮帮忙。我欣然应允,举手之劳而已。

空调扇买来了,趁着午饭的间隙,我会过去吹吹风,也顺便抱怨几句,寝室不让装空调,热得都能把人蒸熟喽。菠萝先生说,我们晚上回家,这空调扇放这儿也没用,要不给搬你寝室楼去吧。我说,这得加冰,我那儿没冰。他们说,我们这儿有,给你拿过去呗。我又答,别麻烦了,我住四楼呢,自个儿搬不上去。宿管阿姨可不会让他们进门。这才作罢。

菠萝先生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非要请我吃饭不可。菠萝先生说,你叫上你同学啊,你俩一起来,我们吃烤肉去。他是怕我有所顾虑,会因此拒绝和三个并没有多熟悉的男性一起吃饭。我想了想说好。或许一顿晚饭是他们最简单的表达谢意的方式。

我们挺熟的,但关系又仅限于熟。我有时候很愿意与这样的小商小贩打交道,与他们交流的语言是直白而坦诚的,只有简单的买和卖这样的动作,拉拉家常,由此打开一个通往庸常人生的切口。然而我又不愿意和他们过分亲近,我害怕生活最为朴素的真相,以及过分的热情与满怀的好意。水果摊子老板和女大学生,我们坚定地不会成为道阻且长的前进盟友。

菠萝兄弟发现了一家便宜又好吃的烤肉店。菠萝先生说,今天早点收摊,等下我们开车去吃烤肉,很快的。与我同去的朋友悄悄对我说,他们还有车呀。我答,可能是面包车吧。后来同去车库,才发现是一辆电动车和一辆用来装货的电动小三轮儿,几个人怎么分配座位也令人為难。朋友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笑冲菠萝先生说道,我和你坐这三轮车吧。既没担心安全问题,也没觉得不自在,还可以吹吹晚间的风。

我和我的朋友仍常常光顾他们的水果店,下棋或聊天。菠萝先生偶尔会抱怨食堂的租金太贵了。我问你们这一年大概能挣多少钱啊。他回答我,哪儿能挣什么钱啊,赚的正好补上那些烂掉的水果了,就也没亏吧。

他们说,你们大学的活动真丰富,语气里似乎也有些羡慕。学校食堂与大型表演的场地建在一处,每每有晚会或者大型活动的时候,缤纷的舞台灯光会透过窗子打到食堂的墙上,话筒的声音穿透墙壁与排队买饭的吆喝交织在一起。有的时候他们会问,这几天又有什么活动啊,总能听到唱歌的声音。我答,是啊,好像有什么晚会,这彩排呢。

有回学院要办晚会,我特意跟人多要了几张门票,下午的时候给菠萝先生送了去。我与朋友特意在舞台前排占了几个位置,等他们过来看表演。隔了会儿,菠萝先生打电话问我,里面能拿水果进去卖不?我一愣,答道,不知道啊,要不你试试?后来菠萝先生又来电话,说是有门票也不让进。我出门一看,学生们正排着队检票,菠萝先生尴尬地立在墙边,脚边摆着一个大泡沫盒子。见我出来,他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觉得给我添麻烦了。

泡沫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盒盒洗净切好的水果。我惊讶道,哎呀,怎么有这么多。菠萝先生说,刚才急急忙忙切好了,本来想拿过来卖的。知道我爱吃菠萝,他还特意给我装了两盒,说是谢谢我。我说,都怪我,这要进不去,岂不是要浪费了。我给菠萝先生出主意,开场一小时后应该就没人检票了,我们给你留着座位,到时候你再搬进来把水果卖了。菠萝先生笑着摇摇头说,这些我不卖的,我送人。

我转头看他,表示不解。我说,干嘛不卖,里面肯定有好多人会买的。菠萝先生腼腆地笑笑说,不,不卖的,你赶紧回去看表演吧。

菠萝兄弟把一箱子水果搬进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晚会的尾声,他们坐在偏僻的位置,亦没有很好的视线。我坐立不安,心里歉疚。菠萝先生没心没肺地安慰我,能来看表演,我们都很开心啊。真的就把水果一盒盒免费分发给了坐在附近的学生。

假期回去,菠萝先生的水果店换成了一家栗子店。后来他发信息给我,学校就不让我开了。那个卖栗子的是我表弟,请你有机会多多照顾他的生意。我说好。菠萝先生逢年过年会给我发个祝福短信。栗子先生后来跟我打招呼,说他表哥回老家了。后来我听隔壁奶茶店的老板说,食堂新开那家水果店的老板是学校领导的亲戚。再后来,栗子先生也不见了。我换了新的手机,也没了菠萝先生的号码。原来水果店的位置仍然空着。

最后一次见面是这样的。我拿着刚打印好的一大叠的签证材料路过菠萝先生的水果店。见到我,菠萝先生跟我打招呼,欸,来来,咱们下一局。我坐下来,把文件放在一边。菠萝先生随手拿起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问我是什么。我边下棋边随口答道,啊,那些啊,出国要用的东西。

我不记得棋局的输赢了。

我有时候会想起他们几个人,想起那顿烤肉。我与我的朋友坐一边,他们坐在对面,明明只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烤肉吃得愉快,却平白又没什么话题好聊。酒饱饭足的气氛让人犯困。他们一个劲儿让我们吃,我看着肉片“嗞”地冒着热气,觉得无趣。他们笑着对我说,吃啊,多吃点。我低头看看手机,又看看他们。

(小小摘自“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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