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刻刻
2016-06-27王丽宁
王丽宁
一
有什么人在唱着悲歌。
她透过半开的车窗,看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城市。车流缓慢地向前蠕动,让她想起小镇学校主席台上那只墨蓝色不足一指关节长的毛虫。她想那毛虫大约已化成了蛾,将在不久死去,留下不知深埋在何处的卵继续等待盛夏。而她还是在茧里,身上的每根动脉静脉都与茧相连,藉以浑浑噩噩地感知外界。生生之间的洪流是她唯一直观的见证。
立交桥像铅灰覆盖了的虹,在天空之下地面之上盘回着。水珠晕开了云团,染开了Lily Allen慵懒的声音,扩散开的部分便在狭小空间中侵袭。于是她皱眉,把车窗摇落到最低,让那些冲淡了的碎屑涌走。期间雨水斜飞进来打在她眼里,循着眼角又不疾不徐地流出,宛如神与她共同的泪。
她始终沉默,让这气氛更像是哭泣。
二
我从未听到学校的钟楼在午夜敲响。
苏州如旧多雨,清清冷冷。早晨起床要提前二十分钟设连续不断的好多闹钟,清醒的标识变成缀着不同符号发送出去的早安;中午已经习惯了五食堂做据点,偏执的要一份番茄炒蛋尽管明知不会是想象中的味道;在教室逗留的时间愈发长,糖果和巧克力从半份变成双份;每晚回寝室时骑车总经过橙黄灯光,把手迎过去似乎才有暖意;开始用手电筒做照明在深夜读书写作业,把每一份鲜活的心情压缩封存进漆黑的窗口。
但在这之间我从未听到过钟声,每一个时刻都未曾听到。钟楼就站在那里,在文综楼的一隅,高高地,高高地,像一只飞鸟在俯瞰生活,指针是它的翅羽。它不声不响亦转动不息,却终于转不停时光。
但我抱着双膝坐在楼边望路对岸粲然流光,手扶冰凉的护栏看下方沉寂水面,每一个夜晚我离它是如此之近,却从未听到过钟声,从未听到。
我想它是在沉默。
三
生活不外乎如此,结识一些未曾结识的人,好的坏的,再因为他们发展出无数不同的可能道路。她在本子上写下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窗外大朵大朵蔚然绚烂的云霞,昭示着已近黄昏。落地窗正对着钢铁架构的半环,远一点能看到高楼林立,近一点是脚下车水马龙。行道树站在路两侧,像华服边缘的整齐针脚。
她记得沿着这条路向北骑行再左转,能买到甜味的双皮奶;沿着这条路向南骑行再右转,便可抵达吴淞江;而沿着与它交错的那条路往落日方向,则是独墅湖平缓水面折射光芒,落在教堂尖顶便泛起犹如圣灵的玫瑰金色。
她曾伏在甜品店桌子的一端漫无目的发呆;她曾在江边迎着风携来的烟味声嘶力竭哭喊;她曾倚靠在护栏上看湖畔浅水中茕茕的巨大白色十字架,耳畔是唱诗班的优雅赞颂。
她把这一切记忆在脑海里循环往复千万遍,缠绕成莫比乌斯的轮回。而在这所有的记忆之外,在这顶楼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她只是独自一人,背对着落地窗,旋转,定格,沉默。
记忆在世界之外,记忆在时间之外。
四
即使每天清晨六点半到午夜十二点都被琐碎事务填满,我也无法把钟楼从繁杂思绪里清出去。而无论何时我回望它,总觉下一刻便是悠远钟声落下惊起一大片飞鸟,黑色的茫茫的在那建筑顶端盘回,然后随着余韵在空中荡开的波纹散了,到天边到远方到杳无踪迹;而总是低着头匆匆行来行去的人们,也就在那一瞬间若有所思般地看向它,如同看待一个漂泊的灵魂。
事实却是它仍然沉默,鸟儿仍然在树枝上轻巧巧地扮着残叶,街上的行人仍然只是行走。恰如我日复一日地习惯了抬头看一眼它,仍旧放不下它的沉默。然后在越发繁重的学业任务之下,沉默终于还是滋长起来,攫取了心神。
这让我错觉自己已成了钟楼的倒影。
早上醒来还是会茫然失措地觉得要迟到了,然后迷迷糊糊睡死回去,梦里充斥着错误的选择题和空白的简答题。跟以前疲于奔命的日子没有半点差别。
然而我就是开始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被剥离出了象牙塔,不再拥有滥大街言情小说里所描写的那些青春。
这样有意义吗?这样又能实证什么?
这一切重要吗?这一切又都是真实的吗?
(责任编辑 杨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