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望中突围
2016-06-27杨海燕
杨海燕
摘 要 鲁迅在1925年10月写下了《孤独者》这篇小说,小说中魏连殳的形象,我觉得是鲁迅的自我投射,鲁迅通过魏连殳这个角色写出自己的困惑迷惘,绝望憎恨,但是最后却通过魏连殳的死亡使得自己完成了从绝望中的突围。
关键词 鲁迅 《孤独者》 魏连殳 突围
中图分类号:I2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中有多处对魏连殳的描写,我们很容易察觉出这个形象实在是神似鲁迅,单单从外貌来看,活脱脱就是鲁迅的形象。鲁迅也曾经说“魏连殳就是我自己”,鲁迅这样说并绝不是停留在表层的外貌的相似,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痛苦和灵魂上的撕裂对峙的相像。
在对于孩子的态度上,魏连殳有着从认为“他们全是天真”到后来感到一种绝望和悲哀的态度上的转变。
这其实体现了鲁迅在对待孩子、青年态度上的一个矛盾。
鲁迅曾经认为孩子“他们全是天真”,1918年写作《狂人日记》的时候呼吁“救救孩子”;在1925的“女师大”风潮中,鲁迅从5月12日起,他在10天之内两次替女师学生代拟给教育部年的呈文,强烈要求撤换杨荫榆,站在学生的一方进行辩护。
但是鲁迅也许是经历了北京青年学生的冷漠和淡忘;也许是因为在广州时目睹了年轻的戴着眼镜的大学生写书告密,助官抓人;鲁迅1925年4月他曾在《两地书》中直言道:“先前我只攻击旧党,现在我还要攻击青年。” 1925年7月22日写的一篇杂文《论睁了眼看》中,鲁迅对青年的“形象”也表达过不满:“现在青年的精神未可知,在体质,却大半还弯腰曲背,低眉顺眼,表示着老牌的老成的子弟,驯良的百姓。”
鲁迅是愿意在生活的路上,将鲜血一滴一滴地滴下去以饲青年,哪怕自己渐渐瘦弱下去。他对周围不时出现的一些狡骨、老成,趋小利、重私心,夸夸其谈、沽名钓誉的孩子,又感到极度的无力和悲凉,他一方面充满热情,竭尽所能,另一方面鲁迅也不无悲哀地逐渐意识到生长在愚味暗弱的国度 ,孩子的天性多半也是扭曲的,也许从一开始种子就是腐烂的,无药可救的。救?不救?这究竟有多大意思?
魏连殳的“孤独”就在于作为一名“先觉者”欲以启蒙大众却不被理解。
《孤独者》是鲁迅对生命困境的形象表达,并且包含了作者对这一问题的更深刻的洞察,他“不仅洞悟到了人的一般生存论的困境”,而且“深深体验到了被大众弃绝的悲苦与孤独。”
鲁迅不论是1918年从绍兴会馆到加入启蒙队伍中呐喊,还是1925年10月动笔写下这篇《孤独者》,鲁迅都到处碰壁,如同魏连殳的名字——“连输”。
小时候的经历,让鲁迅较早地揭开了社会的遮羞布,看因此他对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谨慎,甚至可以说是怀疑态度。
当鲁迅慢慢地放下自己的戒备,卸下自己的伪装的时候,却被猝不及防的万箭所伤,把把中的。
1923年与周作人分道扬镳,温厚的亲情出现了断裂。1925年鲁迅与胡适站在了不同的两极,鲁迅由官场退向民间,成为社会与政府的批评者;胡适由书斋走向议政之路,然而在鲁迅看来文人对政治的靠拢与结盟无异于是一种妥协甚至堕落,逢着场那便做着戏。不仅是胡适一例,“五四”运动的余音渐渐消沉、死灭下去,很多曾经为中国勃兴、国民觉醒而振臂高呼的知识分子选择了明哲保身、或者返回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在鲁迅支持女师大风潮的同时,知识界对这一事件大多持观望、劝告姿态的态度。当沉默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自己便已经不自觉地充当了黑暗时局的帮凶,鲁迅看到这一点,致力于反抗知识界的妥协和沉沦。
但是鲁迅却被迎面泼来的脏水浇透,被病痛缠身,被悲哀啮噬。陈西滢在《现代评论》上发表《粉刷毛厕》的“闲话”,影射鲁迅。鲁迅曾经在给友人的书信中写到:“他们之于我,大抵是使役时便竭力使役,诘责时便竭力诘责,攻击时便竭力攻击。”“我其实还敢站在前线上,但是发见许多学而称‘同道暗中将我当傀儡或者是从背后枪击我,这样比被敌人所伤害更加使我感到悲哀。”
后鲁迅又因此事被章士钊非法免除教育部职务。并且还因为章士钊免去鲁迅在教育部职务一事,在1925年8月12日引发鲁迅与自己的顶头上司章士钊打官司。期间鲁迅肺病复发从该年9月到1926年1月,鲁迅往医院诊治有23次之多。
章士钊官司的纠缠,1925年的“五卅惨案”都让鲁迅感到了来自当权者的强横和自身的弱小,以及来自生命深处的疲惫:“我现在愈加相信说话和弄笔的都是不中用的人,无论你说话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动人都是空的。”中国的文人是敏感的,他们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从来都看得透彻,同时又会觉得悲哀。
通过鲁迅笔下魏连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到鲁迅自己在这个时期所感受到的更深刻的迷茫和虚无感。鲁迅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有着比一般人更加清醒的头脑,再加上常常事与愿违,种种的打击让他陷入了一种虚无和孤立无援的状态。他对自身乃至对整个中国的文学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社会太寂寞,有这样的人才不会感到无聊,人类是最喜欢看戏的,文学家就自己做戏给人家看,或者是绑着出去砍头、或者是在最近的墙角下枪毙,都可以热闹一下子”。
最激烈的憎恨往往源于最深刻的喜爱。
最极端的厌世也许是因为对于这个世界爱得深沉。
魏连殳和鲁迅都是为自己的信仰而活,因此被视为“异端”遭到这个社会的围剿。如果为信仰为理想而活需要忍受这么多的凄风苦雨,那么为“敌人”而活呢?就像钱理群先生在《与鲁迅相遇》中所说的那样,“为敌人”而活,“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来报仇,用自己掌握的权力,给压迫者以压迫,给侮辱者以侮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魏连殳在走投无路,在四面楚歌的境遇中选择做了杜师长的顾问,他有了新的宾客,新的馈赠……
据鲁迅学生孙伏园回忆:“鲁迅先生度着战斗的生活,处处受绅士们的压迫,大学教授中绅士居多,使他不能好好的教书,批评家中绅士也多,使他不能好好的创作。被绅士们包围的水泄不通的时候,好像我们在敌机临空时想念防空洞一样,他常常会想念他幼年同学时的好朋友,提到不教书了,也不写文章了,去公侠那儿做‘营混子去。”魏连殳的选择是鲁迅绝望中的对自己的人生另一种选择后的可能性的想象。
魏连殳在给申飞的信中写“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
魏连殳说自己是真的失败了,也可以看出鲁迅认识到,这样的从绝望中突围的方式是行不通,是自己所无法接受和躬行的,这是以自我精神的扭曲和自我信仰的颠覆作为代价的,并且最后必然导致生命的死亡。
鲁迅最终给了魏连殳以死亡的结局以另类方式从绝望中进行突围,小说《孤独者》制造了一个死亡的漩涡,将魏连殳与鲁迅自我一同席卷进去。在放任人物死亡时,作家得到了宣泄绝望的快感及对精神危机的抚慰与拯救。
“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静的躺着,合了眼,闭着嘴,口角间仿佛是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这是鲁迅的自我嘲笑,也是鲁迅的自我警戒。
魏连殳这个名字是有寓意的,“连殳”的谐音是“连输”,但同时也代表着一种古代的兵器:长五尺,大十尺。孙贻让间诂“凡连殳、连挺,盖皆以索系连之”。鲁迅主要通过魏连殳来描写自己之前碰到的彷徨,矛盾以及感受到的悲哀,品尝过的绝望。然而在绝望中突围后,鲁迅将继续把自己的笔当做一把锋利的兵器,摧毁这个摧枯拉朽的世界,来血刃敌人,刺痛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的人民,如有一天反因自己锋芒太露而招致祸患,屡战屡败,也无愧于自己的人生信条,无愧于内心,鲁迅也必将沿着这条艰辛孤独的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