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方显大英雄

江洋

残阳如血！

当朱德端起机关枪冲上阵地的时候，这位昔日的滇军名将还不知道，一个月前和他一起在南昌起义的主力部队的弟兄们，此时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在几百里外一个叫流沙的地方散伙了。

南昌起义，朱德并不是主要负责人，甚至没有参加最高指挥机构“前委”。他曾按照党的指示，利用当年云南讲武堂老同学朱培德的关系，在南昌担任筹建国民革命军第三军教育团的工作，顺便当了几天南昌市公安局局长。时间不长，朱培德接到上峰要求查办朱德的手令，念及旧情的朱培德无奈找个由子，“礼送”朱德离开部队。可朱德在起义前夕又悄悄潜回南昌，秘密联络自己的老部下，等候党的指示。

为筹备起义，周恩来在陈赓陪同下赶到南昌，代表党中央坐阵指挥。周恩来和朱德是留法时的同学，来后就住在朱德家里。那时，朱德既没有党内职务，也不像贺龙、叶挺、周士第、蔡廷锴那样掌管着兵权。周恩来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在起义当晚，将两个守备团的团长、副团长哄到一起喝酒、打牌，待起义开始后扣押他们，使他们的部队群龙无首。这对朱德来讲是小菜一碟，当天晚上他小心地完成了所有任务，还把其中一个团长拉进了起义队伍。

2.2万人的起义部队对守备部队6000多人，在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尽管事前有叛徒告密，尽管有的起义部队中途反悔退出，可起义还是取得了初步胜利。按照事先的预案，起义部队从第三天开始陆续撤离南昌，南下广东，希望在那里创建革命根据地，并得到国际上的支持。此时，手下只有600多人的朱德被任命为第九军副军长——一个不见军长（军长没有到位）、没有部队的空头军长。但他指挥着这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队伍，担负起为大部队转移开路的任务，率先冲出南昌城，向抚州方向进发。

为了躲避追兵，起义部队选择了一条既不熟悉又十分难走的赣东山区小路，可还是遭到敌人的一路袭扰。起义部队一路拼杀，期间有许多不坚定者脱离了起义队伍，甚至后来在松沪抗战中出了名的蔡廷锴将军也带着自己的部队“转移”了；而起义总指挥贺龙最信任的军参谋长更是带着700多人叛逃了。

此时，朱德却充分展示了他的军事才能，最大的佐证就是他的部队越打越多。打瑞金，战会昌，他越战越勇，手下的部队竟发展到几千人，最后连贺龙的二十军、叶挺的独立团中好多将士也归到他的麾下。

在一个叫三河坝的地方，起义部队前委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周恩来、贺龙、叶挺率主力直取揭阳，打开潮汕通道；一路由则由朱德率领部分兵力留守当地，阻击敌人的追兵，同时策应主力，以防不测。

朱德话不多，做事沉稳，年龄长于不到30岁的周恩来和30 刚刚出头的贺龙、叶挺十多岁。周恩来心里应当最清楚，此时也许只有这位老大哥能够担此重任！

战场是最无情、最公平的考场，孰优孰劣，孰强孰弱，一试便知。此时，朱德凭借卓越的指挥才能，把手下部队简单梳理了一下，立即与追赶上来的敌人展开激战。三天三夜，无后援，无给养，无时限，面对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敌军，他最后只好抱起久违的机关枪冲在最前面。

此时的朱德，只有一个朴素的念头，就是完成党交给的重任，完成弟兄们的嘱托。

可这是个没有时限的任务，没有人告诉他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人通知他何时可以撤离，他只能一直坚守、坚守、坚守，率领手下将士打得昏天黑地，草木焦荒。终于，在一个敌人进攻的间隙，他才得以撤出战斗，带领部队充满期望地去追赶主力部队。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拼了性命掩护的主力已经在敌人的重击合围下彻底解体，不得不采取化整为零的办法，有的钻进山林打起游击，有的化装潜散各地，而主要领导人则从海上各奔东西……一次举世瞩目的武装起义，以悲壮结束。

朱德的三河坝激战，没人吹响集结号！

在一个叫天心圩的地方，朱德将手下仅剩的800多名残兵集合在一起，他们大多数人身上缠着绷带，绷带上还在渗着血。瑟瑟秋风中，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需要他给个说法。

此时，朱德的心情自然无比沉重。他或有多种选择，可以解散队伍，也可以化装出走，甚至可以回到老朋友朱培德那里继续做官。蒋介石就曾承诺：朱德回来，授予中将，既往不咎。而此时的朱德，深知自己抉择的“分量”，那不是个人（转29页）（接31页）的安危进退，不是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革命的目标能否实现。此刻，他站在土坡上，面对血红的残阳，一向不善言辞的他，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话。他举出俄国革命的成功例子，告诉大家黑暗只是暂时的，革命一定会成功。最后，他大度地让大家自由选择：愿意跟我朱德干革命的留下，不愿意的可以走，绝不勉强！

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真的没人响应，真的散伙了，他会怎么办？历史又会是何种走向？

可历史没有如果。惊人的逆转，就因为那些勇于担当的人。

朱德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响应，那就是他的老乡、留法勤工俭学同学陈毅。这个没赶上起义那天参加战斗，但后来赶上部队却坚定无比的小小指导员，首先站出表态，并鼓励大家坚定信心，坚决跟着朱军长，革命到底！紧接着，又有一位团参谋长——王尔琢站出来。这位骁勇善战的将领在士兵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他坚定地支持朱德。于是，八百壮士，众望归一，大家抱团取暖，继续革命。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站在队伍中的还有后来的开国元帅林彪、开国大将粟裕，还有赫赫有名的叶挺独立团……

区区800多人的队伍，成了南昌起义保留下来的唯一火种。随后，朱德率领他们一路高歌猛进，接连在20多个县境内发动武装起义，队伍发展到一万多人，最后自豪地走上井冈山，与毛泽东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师，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支革命武装。

都说疾风知劲草，都说乱世见英雄。然而，天降大任不是一种巧合，不是一种无奈，而是心甘情愿，是挺身而出！朱德在革命危难之时的坚定与担当，成就了他作为人民军队创立者的崇高地位，“朱老总”不单单是一个崇敬的称谓，更是一个庄严的认可。那是从血与火的洗礼中、从生与死的抉择中获得的殊荣！

虽然如此，但当后人在记述南昌起义时，朱德始终坚持说：我不是起义的领导者。甚至，他从来不按照元帅的标准领工资。

在排演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时，周恩来坚持创建人民军队的那段只提秋收起义，“因为南昌起义失败了，只剩下很少的人，由朱德带着去了井冈山。”

90年前，朱德用坚定的信仰、顽强的意志宣示了，什么才是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