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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年的花样年华

2016-06-21谢礼恒

老年世界 2016年6期
关键词:料子杜月笙胡蝶

谢礼恒

上海人喜欢说,长乐路上住过张爱玲。

这个3岁能背唐诗、9岁开始向报社投稿的女子,长大后一身鹅黄缎旗袍,在灯红酒绿间若隐若现。她的作品则像是这样的袍子,铺遍了上海的洋房和弄堂,华丽而又苍凉。

“褚老师傅,侬好呀,这个领子要做高一点,开衩也高一点! 老法师! ”张曼玉的《花样年华》一上映,来店里做旗袍的女子都着急地向褚宏生提着这样的要求,因为那样才够张曼玉。而一丝不苟的褚老爷子两手娴熟地飞快比划着,头也不抬,仍旧按照自己的规矩勾线、打样、别针……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女孩子谁适合穿绿底旗袍,谁适合穿绣花丝质旗袍。“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说褚宏生这辈子就是为做旗袍而来的。

褚老爷子在上海滩被称为“褚老法师”,做旗袍做了77年,至今每天上午十点半,他总是会准时搭条老皮尺,坐在长乐路221号的翰艺旗袍店大堂,年纪大了,他现在只负责“量尺”,然后由他的一帮六七十岁的徒弟负责纯手工制作——做一件,得花老人们半个月的时间。

上海滩顶级红帮裁缝

作为上海滩资历最深、年龄最大的旗袍定制大师,褚宏生被媒体称为“上海滩顶级红帮裁缝”“海派旗袍历史的活字典”。所谓“红帮裁缝”,发轫于清末民初,作为当时最早与国外通商的口岸城市之一,宁波的不少裁缝曾为外国人——又称“红毛”——裁制过服装,“红帮”之名由此而来。鸦片战争后,上海开埠。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上海外贸总额居全国之首。五十年后,上海已成为远东乃至世界的大都市。当时许多浙江奉化一带的人纷纷外出谋生。不少人只得从事裁缝这种工具简单、成本低廉的手工劳动。站稳脚跟及至事业有成后,他们又把亲戚、朋友、同乡带到上海共同从事裁缝行当。久而久之,队伍壮大,形成了“奉帮裁缝”。加之吴语(上海话)中“奉”“红”同韵,于是“红帮裁缝”一说便沿用至今,名气也越来越大。

老家是苏州吴江的褚宏生和两千多年前的范蠡是同乡,民国时期的诗人柳亚子也出生在那里。

媒体喜欢这样叙述褚宏生是如何从一个聪慧少年进入裁缝行当的,“褚宏生从小就性格好,又好看书,到16岁时(1933年),已经是秀逸聪慧的少年郎了。父母看到儿子渐渐长大,就开始商量为他谋个一辈子的营生。”“当时,我父母托了个熟识的朋友把我介绍到上海的一家裁缝铺学习。他们认为学裁缝是在屋里,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自己有手艺,混饭吃不是问题,而且学好了还可以开店子,很实惠。”

到上海之后,褚宏生投到“朱顺兴裁缝店”学手艺。“那个铺子现在没有了,以前就在北京西路485号。”老人回忆道。当时上海的裁缝店很多,但能赶上“朱顺兴”的却没有几家。“朱顺兴”的老板叫朱林清,头号大师傅叫朱汉章,在上海滩极负盛名,做旗袍是他的绝活。

店里的学徒有几十个,从缝纫、绣工、盘扣到量体打样,一路学下来,一般需要两三年。当其他的徒弟开始动手干活时,师傅却仍然让褚宏生练最基本的手工。在朱汉章所收的徒弟中,褚宏生是十分特殊的一个,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不让他干活,只让他抓紧时间练手艺。“刚开始的时候我特别不服气,气呼呼地去找师傅理论”,褚宏生慢悠悠地回忆,“几年后,我才理解师傅的苦心,他是让我别心急,说以后我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原来,师傅见他聪明伶俐,人又长得清秀,要刻意培养这个徒弟。在老上海,又过了两年,褚宏生终于出师,老板派他负责给客人量尺寸。师傅当时送给他一条爱马仕款式的老皮尺,皮尺在褚宏生的脖子上,一挂就是77年。

针脚里的花样年华

当初褚宏生开始帮助师傅在店面接待客人、送衣服上门时,他还不到二十岁,由于初出茅庐,也不怯生,“小伙子嘛,谁都不怕,也不管人家家里去得去不得”。20世纪30年代,有一年的春节前夕,褚老爷子努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每户人家都张灯结彩,我们店里的生意是最忙的,一般这个时候大户人家都会成批地做衣服。”忙到下午时,突然有辆黑色的老福特轿车停在门口,说是要请裁缝上门量身,师傅便招呼褚宏生去。车子悄然穿梭在老上海的街道,褚宏生看到了“东湖路”的字样,他鲜有来到这样的“富人区”。车在一所公馆模样的房子前停下了,那是褚宏生去过的最豪华的房子,高门广第,奢华而神秘。进门后,他跟着仆人七绕八绕地进了主人的房间,看见一个中年人,穿着黑绸的开衫,身材有些瘦削,人长得有些严厉,但是说话时却很和气,“他要做几件开衫和长袍,他的家人也要做很多衣服。都挑最好的料子,贵着呢,这些衣服的价格都够好多人家一年的生活了,那天忙到很晚才回家,很累。”

后来褚宏生才知道,自己去的是堂堂青帮老大杜月笙的家,那个身材有些瘦削的中年人就是杜月笙。打那之后,褚宏生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去杜家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褚宏生帮杜家做过很多衣服,直到解放前夕杜月笙逃往香港。前几年,杜月笙的孙子从美国回来时还特意到褚宏生的旧居探望过他,走时又订了几套衣服。“人总是念旧的,即使当时我只是个小伙计。杜月笙是个很文气的人,说话做事跟别人都不一样,很斯文的样子,不像张啸林(上海青帮头目之一,与黄金荣、杜月笙并称为“上海三大亨”),挺凶的,吃饭的时候吃相也很难看。我看过他们一起吃饭,完全是两种感觉。”褚宏生现在对他们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吃相上。

褚宏生回忆说在他印象中穿旗袍最好看的就是胡蝶。褚宏生第一次见到胡蝶,是在她刚刚演完默片《歌女红牡丹》的时候,那时的胡蝶红极一时,刚刚当选“电影皇后”。

1946年一个盛夏的傍晚,褚宏生去胡蝶家里为她量身。电影中的胡蝶总是浓妆艳抹,高贵逼人的,但褚宏生眼前的胡蝶却穿着素净的淡蓝旗袍,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她总是冲人笑,说话也很和蔼,根本没有明星架子,很端庄,很标致。”褚宏生说。胡蝶对于旗袍的做工非常讲究,也很注意旗袍的样式,她十分喜欢复古式的花边,或者稍微有点滚镶,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自己设计。“我们都想错了胡蝶,她只喜欢素淡的颜色,在出席正式场合时,才会穿些鲜亮的颜色。她的手极漂亮,我还记得那条翠绿色蝴蝶图案的软缎旗袍,穿在她身上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即便再过五十年,她依然是美得让人过目难忘。”

后来,胡蝶去杭州参加西湖绸伞试制成功庆典节目和做广告,其间她穿着的真丝旗袍就是出自褚宏生之手。她手持西湖绸伞游玩、拍照的样子成了那个年代广为流传的宣传画。一时间,家里挂胡蝶的宣传画成为“摩登新生活”的时尚范本。问褚宏生为什么对胡蝶印象最深,他笑说:“她的身材最适合穿旗袍,至今,我都留着一件翠绿色蝴蝶图案的软缎旗袍,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旗袍“发烧友”的隐秘会所

除了影后胡蝶,给褚宏生印象最深的女子,还有出身书香世家的记者陈香梅。“一眼看去,她气质大方,既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有现代女性的坚强和稳重,非同于一般的官太太。”褚宏生悠悠地说,陈香梅对旗袍的料子是最为讲究的,一定要选择伸缩性好、手感柔软的真丝料。“一般帮太太小姐们做衣服她们比较注重衣服的料子,这样穿出来显气质。而帮交际花做的时候主要看式样、颜色,料子就归为其次了。她们穿的旗袍一般都很短,露得比较多。”提到交际花,褚宏生有些兴奋,“我帮好多当时的交际花做过旗袍的,比如白光,老上海七大歌星之一,在民间的排名上仅次于金嗓子周璇、银嗓子姚莉,她喜欢深色的缎面旗袍,会把袖子做得很短,因为她的手臂很白,很漂亮。”

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出访东南亚某国,临行前到了趟上海,当时外事办就介绍褚宏生为她做旗袍,从那之后,许多大使夫人慕名而来。还有一些有出访任务的地方领导和社会人士也来找褚宏生做旗袍。“我知道,王光美是有旗袍情结的,她待人很谦和,总是笑盈盈的,但是话不多。她喜欢大方古典的花色,通常暗色大朵的图案,或者索性单色素色的料子更得她的喜欢,偶尔也会挑选条纹的料子,时髦一把。”

演艺界和文化界的名人也经常来找褚宏生。而褚老爷子所在的旗袍店也俨然成为一个隐秘的旗袍“发烧友”会所。成龙的父亲是他们店里的常客,整个店面的人都有“龙爸爸”的签名。不过每次他都让褚老爷子为他的身材比例保密。潘虹也很喜欢这里,她还把陈道明介绍来店里做过中式服装。2000年,中国内地女歌手顺子的妈妈黄爱莲带了来自7个国家的四十多个学生在上海演出,就是找褚宏生定制的旗袍,《纽约时报》曾对此进行了报道,在纽约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摘自《中外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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