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咫尺天涯

编者按：本文作者黄书祺是我刊校园通讯员，2015年作为仅有的两名中国籍学生之一，被成立于1884年的英国圣斯威辛学校录取。她文采飞扬，勤于练笔，在国内读书时就先后获得过许多荣誉。近期，我们特约黄书祺同学为我们记录她的“行走英格兰”之旅，相信大家一定会从她的笔下领略到多姿多彩的英伦生活。

（一）

来温彻斯特的那一天，阴雨纷飞。下火车站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银发稀疏的老人，牵着他眼睛睁得很大的孙子，步履蹒跚。

不知为何，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大多上了年纪，有的是结伴，更多的是独行。我们从伦敦上了火车，老人就已经拉着孙子坐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一路上，一直望向细雨蒙蒙的窗外。汉普郡的雨滴敲打着夏末初秋的翠绿，满眼满窗都是。空气渐冷，老人黯然神伤。

下车的时候，我往后靠了靠。和所有的大不列颠绅士一样，他没有忘了向我道谢，然后，他拿起那顶红棕色的皮帽，戴在头上，左右调整，却还是歪歪斜斜地耷拉在那里。老人轻叹一口气，招呼了孙子，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进车站，又走出。慢慢地，静静地，缩小成雨中的一个点，直到和那矮矮的红石头老房子一起，消失在温彻斯特郊区葱翠的灌木丛中。那个孩子蹦蹦跳跳，追逐着落叶，一会儿也模糊在了蒙蒙的雨丝里，和温彻斯特的红色一起，融为这片雨幕的背景。

想起以前在很多欧洲电影里看到的那种镜头，温馨的别墅、草坪、鲜花，老人和膝下的五六个孩子享受着天伦之乐，笑声温暖着深秋。我没有注意到老人笑脸上的那一道道皱纹，那些落叶骤起骤落的纹路、草坪上细细泛黄的叶尖，它们也和笑语同在。

这个学期，社会课的内容就是到温彻斯特小镇的老人院和老人们聊天。房间不大，20多个老人坐在一起，让雨后潮湿的空气愈加闷得憋人。7个女孩进去以后，已经没有其他空位了。我蜷缩在一个角落，旁边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已经没有牙齿，也不太爱讲话，只是当我和她聊起自己的故乡时，她突然兴奋起来：

“我的故乡，离这里也不远的。”

“那里也很美。嗯，很美。”

……

老奶奶讲到她的教学生涯，带过多少阳光可爱的学生，也有几个是来自亚洲的；又讲到自己故乡的一所小学，教室里的地是水泥地——她并不喜欢水泥地——还有很大的草地，这和圣斯威辛一样。最后，她自豪地表示：自己曾是曲棍球队的队长。

我于是赶紧告诉老奶奶，我马上就要尝试学习曲棍球，学会了以后，也想试着参加校队。结果，老奶奶疑惑地盯着我：“曲棍球？什么是曲棍球？”

老人院的工作人员是一名来自东欧的中年女性，棕黑皮肤，矮小个子，对圣斯威辛的女孩们和老人都无比热情。老奶奶用干枯如柴的手比画着，招呼她也来一起听故乡的故事，阿姨热情地应允。

老人发音很困难，声音颤抖、沙哑，仿佛被岁月的砂纸磨过了百遍。

阿姨却能听懂她说每一个词，她和老人开心地聊着，并翻译给我听。

女孩们离开老人院的时候，老奶奶正在讲她家乡的一条小河，河里有一种鱼很好吃，但是二战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捕了，还有一家Fish Tale，现在还开着。老奶奶好似很着急，故事还没讲完呢！我拍拍她干枯的手，安慰道：“没事儿，我下周还来。”

“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嗯，爸爸妈妈，可能下周就要接我离开这里了哦！他们要带我回家过圣诞节。不知道这次圣诞老人会给我什么礼物。”

老人一脸幸福地神往着。

（二）

中秋节那天，是周日。我被早晨窗外的鸟鸣吵醒，拉开窗帘，阳光淡淡的，草坪上有几个女孩在打球，尖叫声和飞扬的金发一起点缀着校门口的那片绿荫。房间里闷热，我没穿外套就走出了宿舍，忽然意识到已是深秋了——风不大，却拂动着手上跳动的每一根神经，裹着落叶，往人的脖子里死命地钻。

一个上午，与平日无异。读书，学习，走到厨房的时候只剩下早餐后的一片凌乱，和微风吹动着的空无一人的孤独。我走到学校后面的操场，坐在木桩上，运动场里奔跑着田径队的女孩，金发碧眼，都是身着短袖、七分裤，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秋天的阵阵寒意。老树落下几片黄叶，刚好落在发间，且把它们当作温柔的轻抚。

手机里收到新闻，是关于中秋节的各种庆祝，有的温暖，有的奇葩。

“我家”的微信群里，满满地充盈着叔叔、伯伯、哥哥、姐姐的问候。

听说前夜杭城的月亮已经很大很圆了。今天的，一定会更美吧？

午餐的时候，几个中国女孩聚在一起，商量着晚上要一起点一些中餐外卖。那些来英国两三年的女孩儿，还是时时刻刻想念着中餐，那种淳厚的、没有一丝敷衍的味道，似乎在异乡更香了。于是在周日祷告后，急急赶到隔壁的房间，看到她们已经摆好了大干一场的架势，满桌的火锅食材，沸腾的汤，还有一大杯浓浓的蜂蜜红枣茶。几个其他国家的全寄宿生看到，很惊奇地问：“这是什么节日？是因为今天的月亮特别圆吗？”

热腾腾的饭菜下肚，已近熄灯的时间。我们拿着海淘来的月饼，跑到学校门口的那片绿茵场上，月亮罕见的明亮，尽管被几抹墨黑的云遮着月华，却仿佛能把整片天空照得通明。本被那月光温暖，却惊觉即使如此明月，也不过孤影婆娑。那些风光艳丽，红粉妆容，在浩瀚的黑幕里，藏匿着多少地老天荒？

同宿舍楼的女生拉拉我的衣襟：“走吧，再迟宿管要说了。”

寝室灯光昏黄，偶有女孩儿们的笑语传出。我的房间里还余留着月色，寂静无声，在夜梦深处淡淡地清明着，仿佛不曾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