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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放的名词

2016-06-16刘汉斌

翠苑 2016年3期
关键词:花丝胡麻树桩

刘汉斌

胡 麻

五月的胡麻,从敦实的茎端分化出顶着花蕾的枝条,迎着初夏的阳光向上伸展。每一朵花枝都争先恐后地伸长纤细的脖子,顶着隆起的花蕾在风中轻轻摇曳。风一吹,花蕾就张开了嘴,吐下一地的浅蓝。

一朵盛开的胡麻花,绽开五瓣,花蕊像一枚枚尖利的针,插在鹅黄色的花心上,针尖向外,刺探着夏日里的信息。带刺的蜜蜂闻讯赶来,一把抓住一朵胡麻花就猛亲乱踩。胡麻纤细的枝条支撑一朵花都显得颤颤巍巍,一只肥大的蜜蜂落在花上,且不消停地乱摇乱动,胡麻的花枝就弯成了一张弓,有节奏地颤动,随时准备将蜜蜂弹射出去,这也正中了蜜蜂的下怀,它就肆意地在花间被弹来射去。此时候,蜜蜂是笨拙的,它与所有花儿亲昵的动作并没有随着经它把玩过的花儿数量增加而有所改进,动作总是显得夸张而野蛮。蜜蜂的动作笨拙,但是它绝不贪婪,它吸足了花蜜,采够了花粉,便心满意足地提着两桶花粉唱上走了,只留下满地一脸羞怯的胡麻花在风中暗自窃喜。

胡麻的花儿渐次开放,也是渐次凋落。花瓣飘落时,像雪花,飘飘洒洒,像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落下去,贴在地面上,归为平静。风中的胡麻是一片浪花涌动的海洋,有的正含苞待放,有的正在盛开,有的已经凋零,浅蓝色的胡麻花,将绿色的土地渐次洇染成浅蓝色,而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却又让浅蓝色渐次退去,胡麻地里就留下了一簇簇等待着饱满的蒴果。风一吹,胡麻就摇头晃脑,不能自已。天地是一本大书,等待成熟的胡麻顶着日渐饱满的蒴果为生命吟诵。

生命的本意,不是让我去收获成熟了的胡麻,一棵胡麻的生与死,本与我毫无关系,只是我刻意在春天让它们萌发了,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在秋日里采收了它的果实,并占为己有。

等待成熟的胡麻是我在一年中正在长大的希望啊。我要将收获的胡麻一分为三,榨油,缴费,补贴家用。在年底,我要囤积一些清油,滋润来年的日子,给我的女儿们各自买一身新衣裳,让她们欢天喜地地过个年,剩下的钱,填补生活。不由得,我对着一地的胡麻微笑,清风拂过我的脸颊,似乎有点发烫。我觉得自己一脸的笑极为肤浅,我的脸皮被满脸的浅笑灼伤。胡麻依然在风中摇摆,我在胡麻地以外的地方张望,风声四起,却没丁点来自外界的消息,只有漫天的尘土,我和我的胡麻在五月的天空下,一点一点地蒙上尘土。

连着胡麻地的小径,是我的生命通道,我通过这条路去地里劳作,也通过它将胡麻收回居所,我的躯体里,血液一样浓的清油一直在流动,汗水浇灌的胡麻,在五月开花,给我一片湛蓝色的海洋,在七月成熟,供养了我,我无法给胡麻更深的爱,我只用发自内心的赞美和辛勤的劳作给它以尊重。

一地盛开的胡麻花,在初夏的风中浅吟,是对我为这片土地付出的辛劳最大的赞美,胡麻的花儿很美,却寡有香味,它把所有的香味都留给了果实,果实辗转交给了我。看着胡麻花儿盛开,我的心里就有香气升腾起来。

玉 米

我反复地经历着一茬又一茬玉米的生与死。准确地说,我只是反复地经历着一茬又一茬玉米的播种与收获。四月播种,九月成熟,便是一粒玉米种子在土地上的一生。我将玉米的一生,称为立在根上的修行。玉米一生中核心的修行就是成长,而成长却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就像是一个会变魔法的人,不断地从自己的躯体里抽出新的绿色,然后躯体跟随着绿色不断变高,到最后,从身体里抽出一朵花,再抽出一朵花,高处的花粉飘洒下来,落在低处的花丝上,玉米的成长就开始变得隐秘起来。

我习惯了在三月末整地。整地之前,地面上除了撒施农家肥和化肥之外,还要撒施农药,用来预防地下害虫和封杀田间杂草。这些用于防治地下害虫和封闭除草的农药,全部都是化学制剂,使用化学制剂有两大好处,省事省力,效果极好。所以,操作者们已经习惯了以农药的这些优势抵消它对土地、作物以及人的伤害,只图省时省力,明明知道农药的毒副作用,但是为了图省事,常常将毒副作用忽略不计。在三月,田埂上那些农药未及的土地上的草尖都绿了,泛着淡淡的绿色,就像是有人刻意在田地的边上划了一道圈,把土地圈进绿色的圈里,绿色的圈里面的土地寸草未生,一片土色。

从玉米种子落入土壤,它一生的修行便就此展开,萌发、扎根、出苗,一切都得靠玉米种子自身的条件,冲破土皮的,就获得了新生,而冲破不了的,生命便戛然而止。土地在此时,是温情的,同时也是严酷的,它只允许有能力立在自己的根系上的玉米获得新生。

七月的烈日下,与一地的玉米站在一起,才深切地感受到拔节时玉米的生命力是多么强大,它们似乎为烈日之狂热而欢呼雀跃,而我站在它们中间,显得卑微,且局促不安。我尽力让自己保持安静,尽力与身边的玉米保持同样的站姿,可是只要我抬头看一眼天,赤日炎炎,再低头看看地,玉米的气生根像金属质地的爪子一样,牢牢抓住地皮,我舔舔干裂的嘴唇,不得不抬起麻木的双腿,赶快离开。

玉米的花期并不显眼,花药却格外充足,盛花期,花药落下来,仅有三四百粒落在了玉米的花丝上,而成千上亿的花药大都落在了玉米的叶片和土地上,于是,玉米的叶片上就落下一层浅绿色的花药。

在七月,不要轻易去靠近或者碰触一株开花的玉米,一点轻微的抖动,花粉就像米黄色的薄雾一样弥散开来,玉米的花粉带着甜甜的味道,落在皮肤上,痒痒的,就像是有无数个细小的虫子在爬,这时候,你会确信,玉米的花粉是有生命的,像细碎的虫子一样,会爬。如果花粉错过了授粉期,花粉就会死掉,死亡了的花粉落在皮肤上,像灰尘,轻轻一抖,就掉了。

没有授粉的玉米雌穗,花丝顺展,就像是一个妩媚的女子,披着一头顺展的秀发,面带娇羞地站在那里,只等待着细雨一样的花粉落下来。套袋繁育的玉米,不会给玉米的雌穗这么宽松的空间让它们等待受孕,而是通过我的手将雄穗上的花粉收集起来,使得花丝授粉,花丝一遇见花粉,霎时间就打起了卷,等过半日,花丝就完全蜷曲了。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事情。花粉是花丝的一剂药,花丝只有遇到了花粉,才会戛然停止生长,而当花丝停止了生长,雌穗却一天天地变得丰腴,这时候,玉米的雌穗有没有授粉,一眼就能看出来。

玉米的果穗成熟后,叶片渐次枯黄,叶片尽其一生,把所有从根系里得到的营养全部都给了果穗,到最后,一株高大的玉米变得瘦小单薄,干枯的叶片,只要轻轻一碰就碎了。在九月,随手打开任意一株玉米的苞叶,新生的玉米,齐刷刷地站在一起,像一群孩子,向倾其一生的母亲行最后一次注目礼,算是送终,这是一年中,新老玉米交替时,最后的,也是最初的修行。

树 舌

半人高的一截子柳树桩上,长满了树舌。像是谁刻意在树桩上挂了一串串干饺子却又忘记了取下来。又似一朵一朵浅白色的花儿,开在树桩上。树桩的断面毫无规则,到处都是撕裂过的痕迹,露出尖利的木刺。木质中空,经年的雨水冲刷下,使得树桩中间形成一个碗口大的洞,深不见底,踮脚探头一看,成群的蚂蚁趴在上面,或匆匆进洞去了暗处,或从暗处爬上来,一撅屁股就低头沿着树桩向下,途径树舌到地面上去。这壮观的一幕吸引了我,不由得在树桩旁坐下来,看熙熙攘攘的蚁群,蚁群浩浩荡荡,在龟裂的树皮上穿行,对身形细小的蚂蚁而言,饺子大的树舌,一排排横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座大山。有的蚂蚁翻过山去了远处,有的蚂蚁翻过山从远处归来回到洞里。

这棵柳树长高并分叉的时候,我就在农村生活,这些事我都知道。柳树长到一人高分了杈,就像是一截子路,走着走着,突然分了叉。两枝树杈同时长,长到胳膊粗的时候,一边的树杈遭雷击了,齐生生地断了。看惯了柳树伸着两枝树丫规整地生长,突然少了半边,总感觉那棵树会因失重而倒下来,每次路过这棵树,我会满怀着同情地靠在断了枝的树桩一边坐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南湾那么多树,多少年来,遭了雷劈的只有这一棵柳树,关于雷击了这棵柳树的猜测有多种,有人说是这棵柳树长得太高,有人说是柳树的枝杈被虫子蛀空了。我不关心柳树究竟是为什么被雷击了,我只是隐隐地担心,柳树在众树之中,雷电偏偏击中了它。于是,在柳树发生了雷击事件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每做一件事情,每说一句话,都是要反反复复在心里想清楚了,格外谨慎。凡是心里犯嘀咕的事情,心里没有想明白的话,我都会将它们扼杀在心里。我不想正准备放开手脚活人呀,突遭不测。

改变人的看法的只有时间,时间长了,再看那棵柳树的时候,就觉得它偏着树冠生长也不乏是一种优雅的姿态。几年不见,它不仅失去了头并丧了命,而且还生出了周身的树舌。半截子木桩已无生机,依然立在自己的根上,树舌如麻,蚂蚁如织,一身的生机勃勃,它却是死了。乍一见,我心里有些难受,感觉是一位故人,再相见时,除了老地方,其他都已面目全非。我知道它在我离开村庄的这些年受了极大的委屈,那一身的舌头,每一个舌头都是过往,却又对过往只字不提。南湾那么多树,因为其他的树都长得和树一个模样,所以我从没有多看过任何一棵树一眼。

一棵树上不会无缘无故地生出树舌,树生长出树舌需要时间。长满树舌的树桩,已无生命,它立在那里,像被我们遗弃的土地那样,长着一些适合生长的植物,树舌是柳树桩生命的延续,树舌在捍卫着柳树的尊严的同时,消耗着它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的时光。蚁群只是从苍茫大地流落至此,借着树桩的躯壳为它们遮风挡雨,与它们而言,一截子柳树桩和土地没什么两样,劳碌的一生中,树桩是它们一生中的其中一条路而已。

关于柳树的身世,依然是个谜。我问它,它浑身长满着嘴却闭口不语。它们的沉默,就是迫使我睁大眼睛去看,敞开心扉去感触。伸手触摸树桩顶端的伤,年轮溃烂,无证可考。这是一棵用伤掩盖了身世的柳树,树皮粗粝,裂口里盛满不为人知的时光。最初的树教会我打量世界的眼光。最后的树,即将从土地上消失,一棵柳树承载着的时光,就此结束。留给我的,全是记忆。

树舌始终静默不语,目光所及即是最后的告别。

野 草

野草是名词,在一摊芜杂的草里,呈现出生命的语境。以地埂为界,埂内的土地上庄稼富态、安闲;埂外的野草,恣意生长的同时,总是伺机将根系伸进埂内的土层。在生命的语境里,越界而生的草,依然是大地所挚爱着的子民。

放下手中的锄头,我要和这一滩野草谈谈。我手中那把锋利的锄头,一直阻挠着我接近这一滩草的美意。现在好了,我手无寸铁。放下锄头,我不再是农民,不用再以爱护庄稼的名义去伤害任何一种草的命。与一株草平等对话,不是俯下身却依然高高在上,而是在一滩草上席地而坐,感受植物与大地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春风立在种子的芽眼上轻轻一唤,野草的根就醒了。我已经习惯了在每个清晨被闹钟吵醒,枯朽的树桩,根烂在了土里,无论春风怎么呼唤,怎么吵闹,它都无动于衷,只顾腐朽着,老树已然习惯了不问春夏与秋冬。

田野里,所有植物聚集在一起,像碎词一样凌乱不堪,一滩萌芽的野草替土地表达着生命的本意。以浅白色的地皮为界,野草的根系向下延伸,芽就钻出了地面,露出芽尖。破土而立的草芽,根系向下,芽尖向上,它就是土地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只想在奔忙的空隙里,抽身回到草地上,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就这样安静地坐上一会儿,聊以为可以赎去我曾经对野草的残忍和屠戮。

沾染了早霜的叶子,在午间的阳光下失水泛白,像突然间苍老了的人,在秋日渐寒的上午,珍视着生命中最后的暖阳,目光呆滞,那接近于凝结的神色里,是对生命就这样终了的不甘心。

伤害是双向的,就等同于我捣你一拳,你疼我也疼,击打与承受互为动力,大自然的反抗就是顺势而来的惩罚。自然不是良药,它只是让人报以生活希望的光斑,这些光斑聚拢,就是一面镜子,它可以让人安静下来,敞敞亮亮地反观自己。

掠夺者与草谋地,杂草无处生根发芽,我的心室并不大,我愿意将他们留给小草,让他们在我热邪沸腾的心上生根发芽,或者开出一朵花。

凝视书桌旁吊兰那还未绽开的花蕾,花蕾便慢慢将自己打开,他就像是我在稿纸上将一堆文字码在上面。此刻,我和吊兰都心潮澎湃,书桌上的吊兰开放了,他打开了我的思绪,我在稿纸上将思绪开成了一朵花儿。

心中想念着一朵花,世间处处都是绽放和芬芳。轻轻地,有东西落在了我凌乱的头发上,有微弱的香味,我猜一定是花。

在四月的杏树下,一地清浅的嫩芽。放眼正是春意盎然时,杏花却落了,杏树的花季始于春也终于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抹一下头,花瓣儿翻飞,那么粉嫩的花儿,落在地上,就随了土色。

我依然在内心里抵触着那些让人感到新奇却经不起把玩的东西,我依然留恋着那些流传至今的旧物件,每一件旧物上都留存着我曾经随手挥去的光阴,而今,却都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冬日里遗落在土地上的粮食种子,来春时杳无音信,它们被严寒冻死了吗?还是被饥饿的鸟雀果腹了?土地解冻后,冰草像胡楂子一样毛茸茸地立了一地,而地里玉米却一直没有出土,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决意让我的口粮田荒芜着,我没有撒种,野草却霸占了我的土地。村里的人每看见地里长满的野草,就会立在天埂外,狠狠地骂我一顿,我的土地上,野草就肆无忌惮地长起来,生生不息。

我也想像野草那样,在生命的严冬里蛰伏,充耳不闻人世人的数说,只等待春天将我唤醒,像一棵草一样绿着,然后在秋日枯萎的草地里昏睡过去,隐忍伤痛,将我的心放置于大地的温热的怀里,我只在春天复又醒来,以新的面目出现。

麦 子

我喜欢像父亲那样,坐在田埂上,看麦子扬花。面对扬花的麦子,我常常闭口不语,赞美对麦子而言都是废话,废话于我无用,于麦子更是无用。

我还喜欢坐在老房子的炕上,对着满天的星光赞美令我心悦诚服的麦芒。麦芒是捏在母亲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那一根针,她长年累月地为我纳鞋底,缝补衣裳。四通八达的黄土路上,处处都有被我遗落的母亲的针黹印痕,我扶犁耕过的麦地上,麦子以如针的麦芒为我的母亲歌功颂德。

树叶倒悬的夏日,我的村庄是生长在一棵大树上的一片大大的树叶,小小的我吃住在村庄里,像一只隐姓埋名的毛毛虫,树叶是我一辈子的粮仓。村庄暂时给我的名分是麦田里的淌水工,我觉得不够妥帖,我的工作不仅仅是给田地里淌水,一年四季,我也像所有的农人一样心系着麦田,侍弄庄稼。村庄里,大地是倾斜的,沟壑纵横。它的内脏已经被我的族人掏空,大地的内脏是可以燃烧的火,被我们挖出来,私藏了。(下转第54页)

(上接第98页)天寒地冻时,用它取暖,滴水成冰的冬日里,火焰与我们的幸福生活一脉相承。

树叶茂密的大树,像先前那样成长,大地向北倾斜,我在北面的河里取水,供人吃畜饮。陡处的坡地,全是旱地,旱地里的麦子常常被我们遗忘,生死由天。东山的一角延伸至西坡,坡陡沟深,老榆树临崖而生,树桩歪七扭八,树冠却始终向着太阳。

麦田在村庄之外,由我亲手撒进黄土地里的麦子,从春至夏,麦苗青葱。我的耕地上的所有麦子都被村民们冠以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在麦田里人人皆知。我是习惯于在自己的土地上以主人自居。麦子在立穗之前,首先将旗叶立起来,旗叶高高在上,它是麦子的一面旗帜。麦子的旗叶迎风飘扬的时候,是麦子特征鲜明的青春期,我更喜欢在麦子旗叶竖立起来的时候,守在地头,等着给麦田淌水。

麦子扬花的六月,我在心情大好的时候,会哼着小曲,从清晨劳作到傍黑。或者独自一人淌水到深夜。那时候我很年轻,有一颗狂热的爱心。我不止一次在半夜里帮小寡妇的麦田看水,她是一个善良的寡居的女人,每次都是在天色黑净以前,她匆匆来到田头,伸手递给我一个碎花布包,一句话也不说,扭身就走了,她一转身,麦香扑鼻。我不用看,包里面一定是一包锡纸包的细盐,几棵嫩白的葱白,一杯放了糖的茶水,还有五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

六月的夜里,蛙声一片。我手握铁锹坐在田埂上,等待来自上游的水。水声辽远,眼前的一切都是夜的颜色,我的头发、眉毛、眼睛,还有麦苗,都裹在夜色里,晚风拂过,一地漆黑。我的黑白相间的眼睛里,只有星星亮着,像我在白天见过的所有的眼睛一样,挤眉弄眼地看着我,我把赤裸的双脚伸进麦地,麦子毛茸茸的须根,与我的双脚同在。

前夜的水,在邻家的麦田里汩汩流淌,我侧耳聆听麦田夏夜的蛙鸣。蛙声此起彼伏,长一声,短一声,不长不短又一声,一声一声接一声。我听不懂蛙鸣,只感觉这绵延的蛙声使夜显得更加寂静,静得令人发困。夜风袭来,麦田里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是有意在映衬着这一地漆黑的蛙鸣。静谧的夏夜里,青蛙是麦子的诗人,我在一片蛙声里独自静坐,并不觉得青蛙是在诵读关于麦子的史诗,或者歌颂着生命本身。青蛙不辞辛劳地从黄昏朗诵麦子所钟爱的诗歌到深夜,等待淌水的我,不懂诗歌,我心里只深爱着麦子,甘心只做个淌水的人,水若不来,我只等待。在漆黑的夜里等着淌水,是一件无比苦闷而又无聊的事情,一切了无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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