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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十条”出鞘毒地修复为何如此艰难

2016-06-15

看天下 2016年15期
关键词:耕地重金属试点

江苏常州外国语学校“毒土地”案因涉及近500名学生而引爆舆论场,也使得土地安全问题被广泛热议。人们发现,常州事件并非孤案,但更多的案件早已连同毒地一起被掩盖于地下。或许正如一位常州新北区农民所说:“如果不是学校开到这里来,谁会关心土壤污染?”

据2014年4月全国污染状况调查公报,我国土壤污染点位超标率已达16.1%,其中690家重污染企业用地及周边的土壤超标点位高达36.3%。而目前国内土壤修复产业产值仅为环保产业产值的1%左右,这一数值远低于发达国家30%左右的水平。

5月31日,易稿50多次,旨在修复毒地的《土壤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简称“土十条”)正式面世。

“这可是敏感词啊”

5月5日19时许,天色渐暗,8台挖掘机驶入常州市李家村S122省道。发现异常的村民徐小根迅即潜伏。他知道,常州外校常隆地块的“毒土”曾于2015年1月被倾倒于此处。

直到次日凌晨,7辆装满“毒土”的载重卡车陆续开走,徐小根才悄悄撤离现场。后经网易财经记者证实,这些“毒土”的转移目的地是常州滨江化学工业园内的埃菲天鸿公司——常隆地块的“毒土”均露天堆放于此,黑块明显,气味刺鼻。

在南京绿石环境行动网络技术总监戚志强看来,常隆地块“毒土”属危废范畴,目前对其最为合理的解决方式,为专家论证后就地修复。“‘毒土转移、露天堆放,均为非专业处置方式,甚至涉嫌触犯刑法。若遇雨水天气将导致污染加倍。”

令人不解的是,根据常州市建设工程招标投标办公室2015年8月的公示信息显示,常隆地块土壤修复工程是立项批复工程,项目投资总额约3.9亿元,出资比例为100%国有资金。甚至,今年2月15日,该土壤修复工程就已经通过了相关部门的验收。

在投入3.9亿元的巨额土壤修复资金之后,这些“毒土”却被直接堆放在并无危废储存和处理资质的埃菲天鸿公司。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怒了:“绝对不能接受!”相关责任单位却始终无人出面说明情况。

不单在常州,即使是国家近些年在全国各地推动实施的、动辄耗资数亿元的土壤修复试点,目前也大多秘而不宣。

“这可是敏感词啊!”2015年,国家重金属污染防治重点区域竞争性评审项目下发了28亿元资金,第一个开工的是云南省陆良县历史堆存渣场污染土壤修复治理项目。但这个在2011年因非法倾倒铬渣而引起全国媒体关注的县城拒绝采访。

“项目才刚刚开始招投标,你们明年再来采访吧。”湖南省怀化市辰溪县、东安县、云南省红河州元阳县均获得了2015年重金属污染土壤修复治理示范项目资金,各地负责人却不约而同婉拒了记者的采访。

按照官方说法,土壤污染修复分为场地、耕地和矿区,但在公开称谓上,它们大都被定义为“某地块”。根据公开资料,记者搜寻了多个试点项目,发现它们有的是上世纪开矿的矿区,比如湖北大冶、广西河池。有的是电镀区、电子垃圾拆解地,如珠三角、浙江台州。有的是铅蓄电池生产地,比如重庆市巴南区、浙江长兴县。有的曾是铬盐产地,比如青海湟中。有的只是单纯的污水直排灌区,比如甘肃白银。

专事土壤修复的示范项目并不多见,更多的是在其他类型的国家专项里涉及到土壤修复。据不完全统计,类似的试点项目大概有上百个。

“到梳理的时候了”

“是到梳理的时候了。”中环循环境技术中心主任龚宇阳说,“客观地评估示范成果,总结经验、反省过失,是修复行业走向成熟的理性选择。”他记得,业内人士多次呼吁梳理已有试点,环保部固废中心曾试图出版示范项目案例集,中环循还曾交过案例,但至今未见出版。

只是,连称谓都如此敏感,梳理又谈何容易?

在龚宇阳的印象中,2007年前后开始的重庆天原化工场地修复项目是国内第一个从污染调查、风险评估,到修复和验收的完整案例。项目后来被评为环保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也是中国污染场地修复项目的第一个奖。

2009年涉足土壤修复领域的广西博世科环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自称参与了多个国内“第一”的项目。全国最大的北京建工环境修复有限责任公司则认为他们于2012年承担的原武汉染料厂生产场地复合污染修复项目,是国家发改委首个重金属污染土壤治理与修复试点示范工程。

多个项目争“第一”不足为奇,因为这些国字头的试点名目纷繁,甚至还包括“资源枯竭城市转型”,它们不一定是土壤专项,但土壤修复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比如,试点项目治理的污染物不同,有的是重金属,有的是有机物,还有的是复合污染。范围也不同,有的是地域性的,比如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实施方案;有的是跨区域的,比如南水北调工程水源地水质安全保障。分管单位也包括发改委、农业部和环保部等,甚至在环保部内部还来自不同的部门。

同一个地区也可以申请多笔资金,很难归属于某个示范项目。比如在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区,重金属污染治理、全国老工业基地整体搬迁项目节能减排绿色搬迁专项、工矿棚户区搬迁改造……多个项目都给竹埠港工业园区治理提供了资金,每一笔资金均以千万甚至亿元计。

而这些年国家资助了哪些项目,又起到了什么示范作用?多位受访者均表示:范围太大、内容太多,很难理清。

场地修复:“小而严”

场地(指工业地块,集中在城市)和耕地是“土十条”关注的重点。据公开报道,场地修复的相关试点,从技术到管理以及资金,都已积累了不少经验。

“小而严”是场地修复试点项目中的关键词。在大地益源修复有限公司总经理辜晓平的印象中,公司承担过江苏溧阳农药场地修复。公司通过招投标拿到这个世界银行的项目,虽只有300万元,却使用了四种技术,方案由环保部委托南京环科所设计,验收由环保部组织。

“当时没有相关技术与标准导则,只能参考国际标准,试点中的经验对以后的工作仍大有裨益。比如在工厂拆迁之前修复公司就要进入,以防止拆迁过程中造成二次污染。”参与评估的龚宇阳点评说,这次示范的最大亮点是首次解决了农药生产设施的无害化处理问题,最终还出了导则。

项目在信息公开上也有启示。“施工之前要求公告周边百姓,我们在做什么,怎么做。”辜晓平说,记得一开始要公告时,大家还有顾虑,怕引起恐慌,结果公众很支持。所以在后续项目中,公司都会找来当地政府各个部门、街道办,告知修复情况,甚至还安排修复的参观路线。

在湖南,重金属土壤修复规范流程已日臻娴熟。湖南凯天重金属污染治理工程有限公司总工史学峰发现,在2009年刚刚启动时,企业的利润还比较高。现在业主对于流程已相当熟悉,连征地、搬迁费用都愈发规范,工程公司的利润就低多了。以前还曾出现农民为了一棵橘子树的补偿而阻工,得当地政府出头帮忙协调,现在则少得多。

进一步,场地修复在管理上也有试点。2014年,环保部选择了湖南、重庆以及江苏常州、靖江开展污染场地环境监管试点工作。环保部称,“我们选取了一个省、一个直辖市、一个地级市和一个县级市作为试点,这些试点的共同点在于其前期基础工作开展得比较好,如果这些试点成效显著,我们将择机向全国推广。”

这也目前唯一找到的针对土壤修复监管的试点项目。

江苏圣泰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经理杨军至今仍清楚记得,在公司中标修复的污染场地中,靖江当地的环保部门不知道如何验收,还委托了环保部的专家编制验收表。

在国家相关标准没有修订之前,湖南和重庆的管理办法和地方标准就已经先行颁布。重庆2015年排查出疑似污染场地387块,湖南筛查出891个重金属污染场地,并分级排序建立了重金属污染场地数据库。

这些都已经和“土十条”摸清底数、开展详查的要求非常接近。“为下一步建立潜在污染场地清单信息数据库及‘土十条项目储备库提供了支撑。”重庆市环保局称。

耕地修复:停留在“实验室”和“论文”

据国土部地质调查局发布的《中国耕地地球化学调查报告》,调查面积150.7万平方公里,调查耕地将近14亿亩,占20亿亩耕地的68%。结果显示,8%的耕地受到污染。但对于耕地而言,专门的土壤修复项目并不多,且主要依托于重金属污染防治。

2013年,广西河池,历时两年的“大环江河流域土壤重金属污染治理工程项目”一期工程耗资两千多万元,修复了1280亩受到砷、铅、镉、锌等重金属污染的农田,被媒体解读为“环江模式”。

技术支撑单位负责人、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环境修复研究中心主任陈同斌认为,环江从技术和产业模式上都有了探索——政府主导,科技支撑,企业参与,农民实施的模式把各个利益相关方都调动起来。

相较于场地,耕地修复的经验要少得多。面临“镉米”难题的湖南更是如此。据凯天重金属污染治理工程有限公司技术副总经理李娟介绍,湖南的耕地都还在做试点,没有成熟的技术和模式,规模都不大。公司计划今年以1000亩为单位,在修复的耕地上种植有机食品提高价格,逐步推广。

其他的重金属示范区也在尝试修复耕地,但大多因为成本太高而放弃。在铜产量连续18年位列同行业全国第一的甘肃白银,废水污灌造成了流域七千多亩农田重金属严重污染。虽然获得了7.2亿元的专项基金,最终却只修复了65亩农田,因每亩成本高达10万元而未能大规模推广。

“我们想寻找既经济又实用的技术来治理农田,但国家并没有明确的技术和标准。”白银市环保局总工张琼说,“修复完以后虽然重金属不超标了,所用的试剂会不会形成二级污染?是不是可能比重金属还严重?这些都没有定论。”

多位专家表明,国外几乎没有耕地污染,无法借鉴经验,而国内已有科研成果的应用也不多。比如“农业面源和重金属污染农田综合防治与修复技术研发”重点专项2016年度申报指南就直接指出:我国在近十年中针对农业面源和重金属污染形成的理论和技术,多数仅停留在“实验室”和“论文”里。

万亿级市场

根据“土十条”确定的目标,到2020年,全国土壤污染加重趋势得到初步遏制,受污染耕地安全利用率达到90%左右,污染地块安全利用率达到90%以上。到2030年,全国土壤环境质量稳中向好,受污染耕地安全利用率达到95%以上,污染地块安全利用率达到95%以上。

“‘土十条的出台将给我国土壤污染修复工作带来巨大的市场需求和想象空间,普遍预计可形成万亿级的市场规模。”上海环境卫生工程设计院院长张益表示。

不过,我国土壤污染治理尚未建立稳定的投资渠道。为此,“土十条”中提出,可通过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模式,发挥财政资金撬动功能,带动更多社会资本参与土壤污染防治。同时,鼓励符合条件的土壤污染治理与修复企业发行股票。

相关单位在提交给高层的有关建议中,还曾提出“提取10%土地出让收益用于土壤污染治理”的建议。按此比例,加上中央财政和社会资金的投入,到2020年预计能筹措到1.1万亿~1.4万亿元资金,可解决当前土壤污染防治投入资金严重不足的困境。

众多资本和企业已经瞄准这一新兴行业。我国土壤污染治理与修复企业从2010年的10几家增加到目前的近1000家,从业人员从约2000人增加到近万人。

而随着“土十条”的发布实施,土壤污染治理与修复产业链将逐步覆盖土壤环境调查、分析测试、风险评估、治理与修复工程设计和施工等环节,形成一批专业化的土壤修复企业。并通过规范从业单位和人员管理,实行土壤污染治理与修复终身责任制。

不过,在张益看来,从事土壤污染修复需要较大的资金投入和专业的技术设备,并且是一个需要多学科协同的复杂系统工程。因此,对于企业来说,该领域的资金壁垒和技术壁垒都比较高。

修复程度也难题之一。多位受访企业人士表示,目前的试点中存在过度修复的情况——如果该场地是用作展览会用地甚至公共绿地,并不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在一些偏远地区,非耕地的土地上切断污染源,做好生态恢复就已足够。“不是修干净,而是减少到可以接受的风险水平。”龚宇阳强调。

基层环保部门更想得到监管方面的指导。“土壤修复这块我们是门外汉,我们学到的知识和接下来的工作不配套,有点着急。”浙江省长兴县环保局污防科科长俞文杰说。在被列为国家重金属污染防治重点区域的浙江省长兴县,如何开展铅蓄电池关闭场地治理修复工作,迫切需要技术指导和支持。

陈同斌则希望有关部门能筛选和推荐成熟技术,多组织现场会和培训会,“我们要告诉老百姓土壤污染的问题和危害,也要让他们建立这样的意识:土壤修复好比量大面广的慢性病,有的可以治疗,但不会短时间解决,需审慎乐观。”

● 资料来源:《南方周末》《毒地修复:百余国家试点,到底试了什么》作者汪韬 王倩 邹雨茉 秦楚乔;网易财经《常外“毒地”3.9亿土壤修复巨资背后真相调查:环境监测数据去哪儿了?》;《第一财经日报》,《“土十条”开启数十万亿治土市场》作者:章轲

权威解读“土十条”

5月31日,国务院发布《土壤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简称“土十条”),对今后一个时期我国土壤污染防治工作做出了全面战略部署,环境保护部负责人对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进行了解读。

土壤污染物主要有哪些?

一般可分为无机污染物和有机污染物。无机污染物以重金属为主,如镉、汞、砷、铅、铬、铜、锌、镍,局部地区还有锰、钴、硒、钒、锑、铊、钼等。有机污染物种类繁多,包括苯、甲苯、二甲苯、乙苯、三氯乙烯等挥发性有机污染物,以及多环芳烃、多氯联苯、有机农药类等半挥发性有机污染物。

造成土壤污染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工矿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中排放的废气、废水、废渣是造成其周边土壤污染的主要原因。尾矿渣、危险废物等各类固体废物堆放等,导致周边土壤污染。汽车尾气排放导致交通干线两侧土壤铅、锌等重金属和多环芳烃污染。农业生产活动是造成耕地土壤污染的重要原因。污水灌溉,化肥、农药、农膜等农业投入品的不合理使用和畜禽养殖等,导致耕地土壤污染。

土壤污染对地下水有什么影响?

地下水污染是指由于人为活动造成地下水质恶化的现象。土壤污染是浅层地下水污染的一个重要来源,土壤中的一些污染物容易淋溶或随渗水进入地下水,日积月累造成浅层地下水水质变差,最终导致污染。

将采取哪些管控措施?

一是实施农用地分类管理,保障农业生产环境安全。二是实施建设用地准入管理,防范人居环境风险。将建设用地土壤环境管理要求纳入城市规划、供地管理和土地开发利用管理。

6个土壤污染综合防治先行区是如何确定的?

根据全国土壤污染状况调查结果,综合考虑区域代表性、土壤污染类型、现有工作基础、地方政府积极性等因素,确定在浙江台州、湖北黄石、湖南常德、广东韶关、广西河池、贵州铜仁6市建设土壤污染综合防治先行区,并已列入国家“十三五”规划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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