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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果戈里

2016-06-15

看天下 2016年15期
关键词:会场时政入党

起初,“中国果戈里”这个称号像个笑话。

那年春天开会,他跑会疲惫,用了化名,每天早晨花半小时写讽刺会场百态的博客,没想到出了名——都是外媒记者闹的。会场闹剧,荒诞的提案,某些只因为“多样性”而成为代表的人的故事,写的时候是不吐不快的趣事,写完了也怕,“万一查到自己头上来呢?”恐惧感和成就感打着仗的时候,一篇英文报道率先给了他“中国果戈里”的名号。

生活逐渐有了变化。认识了一个瑞典女郎,真真正正的金发,眼睫毛也是金色的,几乎发白。

他继续写讽刺时政的博客文章,很小心,不批评党或国家,只嘲讽主义、腐败、不正之风。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起初是怕,真怕,后来倒奇怪,这种知晓似乎也成了一柄保护伞。大领导在一次会上表扬了年轻记者“善于利用新媒体发出多种声音,展现党刊作为人民喉舌也拥有幽默感”;原先装不知道这件事的小领导,现在也不怕担责任了,找他谈了一次含义丰富的话,是提醒,也是鼓励;党委也找他,要发展他入党——当然他不能让读者知道。写完申请,他想,我是如今少有的秘密入党的党员!

他得摸索界限在哪里,摸不清,决定先删掉瑞典人的号码。最后一个电话里,她的中文明显不够用,不断重复问为什么。他说,“我很为难。”她听不懂,“为什么?为男人?”

绕开大的忌讳,批评小的问题。然而,他仍旧害怕,扫雷游戏有时也能扫出来烟花。他出入沙龙,去大学讲了几次课,用新笔名参与了一本杂志的编纂——既批评时政,又是学院背景,好像还行哈。他给自己设规矩:不与那些真正的异议者有私下联系。

2015年,他成了副科级的“中国果戈里”。这一年里很多事都变了,曾经参加同一个媒体团的人,不少离开了,或者拿了风投去做APP,或者移民——直到那人移民新西兰,他才知道那个和他住过同一个标准间在党报工作的记者是gay。

宣传风向转得厉害。他愁。自己并没其他本事。再写当然就是危险,但要不要写得更尖锐些,尖锐到能拿洋钱,到国外某校当访问学者(或者干脆移民)?可终究还是要在国内混的吧?就算出去了,还得回来吧?还能回来吗?海外会有多少人能理解他讲的中国呢?

他不写了,也没关掉博客,给自己留个可能性。删了一些含义模糊的、容易被误解的文章,留下针对个人的——这个人大代表不文明,那个官员腐败然而旧学功夫好(好在哪里?爱读《金瓶梅》。他至今为自己发明这个段子而得意)。可每周开部门会议,他都紧张。

去体检,他做了一堆自费项目,加起来一万多。“这些都是老年病,你没必要查。” 可还是查了。他怀疑自己视力下降,结果没有,耳鼻喉科大夫写上左眼4.8,右眼依旧5.2;心律不齐一定是真的,他总是紧张,觉得心脏要蹦出来喉咙了,但心电图说并没有。

解脱发生在六月。政府关停了一批网站,包括他写博客的那个。谢天谢地!只要现在没出事,以后也就不大可能追究了。他真庆幸,当初没自己建个网站,申请个gogolinbeijing之类的域名。

知道消息的那个周六傍晚,网络上一片哀声,而他真高兴。他离开住处,打算去夜市买盆绿色植物,明天就拿到办公室去。

路上,他在小摊坐下,吃麻辣烫,周围都是年轻的吵吵嚷嚷的人,他慢慢吃着,心里全是对自己的柔情:感谢命运,如今可以从长计议——他觉得自己又只有22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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