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文心雕龙》记

◎文/郭培杰

读《文心雕龙》记

◎文/郭培杰

朋友邀喝酒，迟到了，被罚三杯，一时酒意盎然，夸夸其谈起来。

接大伙的话题，开始说读书。一朋友说起了《文心雕龙》，我说《文心雕龙》。要以佛学阅，也许更有意思。朋友吃了一惊，说这你都读过？我说是。那你读得懂吗？朋友仗着酒劲，也不客气。我不禁怅然。

读不懂就不能读啊，谁规定的？人类历史上有那么多经典，谁敢说他拿起来一部就能读懂？但是这话我没敢说，因为对方年长，礼貌之下，只敢心里嘀咕一下。

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包含“读不懂”的因素吧！它们历经千秋万代，任由各人评说，如《红楼梦》《金瓶梅》，等等。

说来也凑巧，记得我当年就是让这位朋友请一位书法家，索要了一幅《文心雕龙》中的句子：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高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于风云并趋矣

这幅字挂在我书房，勉励我自己，春夏秋冬，已经二十年。星移斗转，如今人世改了模样，大家都向钱看了，文心已无雕龙，大志也没了，人生寂寥，令人唏嘘。但经典依然，刘勰学说，还隐隐没有忘记。

《文心雕龙》是一部最精密的有关批评的书，“体大而虑周”，文章的方方面面都说到了，反对浮靡文风，是有所指的。南北朝，汉赋已经死烂了，所以说是浮靡；主张实用的“攡文必在纬军国”之落实文风。刘勰把全部的书都当成文学书来看，所以本书的立论极为广泛，洋洋洒洒。

《文心雕龙》是刘勰在入定林寺的后期所写，是“齿在逾立”之年的著作。他曾帮助僧祐整理佛经，《文心雕龙》不免受佛教影响。僧祐是大文人，又是超武将军，光禄大夫，笃信佛。

因为是南北朝，佛学兴起，刘勰也沉溺其中，立论必然是佛学道理，文学也就意味深长，深刻又微妙。所以我很欣赏那幅字，说了文章的精髓，形象而豁达，深奥而绝妙。我的体会是玩味无穷，意味深长。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这些话，都是佛理，我们俗人说不清，道不明，而“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我倒是揣摩了一些，但“得意已忘言”。恰如朋友所说，谁敢放话说读懂了？我是万万不敢承认的。

《文心雕龙》说到诗赋，说到文章肌体，就是没有说到小说，于我们现代人看来，实在是遗憾。小说在那个时代只是民间传说，乃神仙鬼怪之谭，魍魉世界之说。刘勰轻看了小说，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那个时代没有人把小说当回事，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现在很少有人以《文心雕龙》评论作品，我觉的这是一个很大的缺憾。因为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理论著作，随后关于中国文章的文章，都已经渗入了它的精神。我们汉语中许多的文辞，来自《文心雕龙》，如今都还在用，成为尺度。

几十年前得到这部书时，敬为神圣，想从此明白关于文章的道理了，然后读起来，理虽不甚解，文字的华美让我已陶醉。毕竟是从一个初学者角度来读的，在书上做了许多眉批，划了许多杠杠，可见当时多么欣喜若狂，虔诚崇拜。现在一看，还是知之甚少。如果有收获，已潜移默化了吧。

我有一次在《今天》上读一篇纪念张光年的文章，才知道这位当年文艺界的大领导，竟是一位《文心雕龙》的专家，其一生致力于这部书的研究。在他消沉的日子里，就是依靠《文心雕龙》过来的，那些经受磨难的岁月，至今让我怅然感动。他说过，《文心雕龙》的影响不可低估的，其中文章要“推崇洗练和简白，以及内在的均衡、风趣、雅致和妖娆。49年后的文坛，这种文风坚持了一段时间，直至被另一种简白吞没。”

文章写得华美，没人异议，问题是什么文章好，美妙、雅致、深远、简洁，众说纷纭，没标准了。所以《文心雕龙》阐述的，已经够用了，接下来就靠自己的揣摩了。

中国文学史上，《文心雕龙》之后还有很多文论，如《诗品》《沧浪诗话》《六一诗话》《带经堂诗话》《随园诗话》，等等等等，巨多了。当然多是关于诗词的，一个时代，一种文风，一种格调。不过在中国，诗文的美学应该是一样的。

还说《文心雕龙》，我这一辈子都不敢说读懂了它，因为我在写文章的时候，一直都不满意自己，在刘勰老先生面前，自卑得一塌糊涂。

于是还要继续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