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 那个姑娘
2016-06-15王殿英
◎文/王殿英
那年春节 那个姑娘
◎文/王殿英
1964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安工作。临近春节,放假了,要回北京过年,路过河北省,我还要顺路把姥姥接到北京。
我1952年上小学五年级时离开老家到了北京,此后一直在北京上学,中间再没有回去过。这次要独自一人回老家,期间要由大火车转小火车,再由小火车转汽车,下了汽车,还有40多里路,就得用双脚丈量了,对此我早有准备,特意带了一双球鞋。
我的车票是西安到北京的,中途要在石家庄下车,而后换乘小火车到辛集,在辛集换长途汽车到泊镇,再从泊镇步行到我姥姥家南韩合村。
一月下旬正是数九寒天,广阔的平原上朔风呼啸,想找个人问路都很困难。此情此景,只能是“只身踏凝霜,环顾寒鸦远”了。有几次走到三岔路口,由于找不到人问路把路走错了,然后返回去重新再走,所以走了许多冤枉路。也不知走了多远,呼出一口气就是一道白烟,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我居然走得通身是汗。好不容易走到一个村庄,实在走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了村头一块大石头上。过了好一会儿,走来一个老大爷,迫不及待赶紧问路,老大爷指着右前方告诉我说:“顺着我指的方向往前走,三里多路还有一个村子,过了那个村子,再往西北方向大约四里路又有一个村子,那就是南韩合村了。”听了这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千难万难,终于快到了。
上午十一点左右我终于赶到了家,见到了久别的姥姥。老人家眯缝着眼睛端详我,当认出眼前这个小伙子就是她当年的外孙儿时,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我赶忙扶姥姥坐在炕沿上,只觉鼻子一酸,只喊出“姥姥”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听说北京大学生回老家了,乡亲们蜂拥而来,问长问短,热闹异常。连村干部都闻讯赶来了。见此情景,我赶紧安排几个同辈人买来酒、肉和蔬菜,几个妗子和姨也都主动来帮忙。其中有一个李二姨,是带着女儿一起来的,一起下厨帮着做饭。忙了一阵子,看我应酬的差不多了,李二姨把女儿叫到我面前,指着我说:“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英哥。”姑娘就乖巧地轻轻叫了一声:“英哥!”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双颊已闪出两朵羞赧的红霞。记忆中我们似乎没有说话,那个时代的年轻人远远没有现在开放,只是李二姨当着姑娘的面把我着实夸赞了一通。事后姥姥告诉我,回家之前,李二姨再三询问你有对象了没有,年龄多大,说实话,当时的我一心想的就只有如何尽快平平安安把姥姥接回北京,哪有谈对象的心思?
第二天上午,我和姥姥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村里专门给套了一辆马车,村干部和乡亲们都赶来送行。村长还再三嘱咐驾车人,一定要安安全全地把他们送上车。姥姥和我依依不舍地挥手与乡亲们告别,这时,李二姨再次带着女儿走到我面前,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在李二姨的督促下,姑娘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儿,腼腆地说:“英哥,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我毫无思想准备,仓促间赶忙说道:“那就多谢了,我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送给你,太不好意思了。”姑娘小声说了一句:“没关系。”接着又说,“我绣得不好,英哥你别见笑。”说完,稚嫩的脸上又飞出红霞,她迅速低下了头。
有这辆马车送行,可比我一个人来时轻松多了。顺顺利利上了火车,蓦然发现车厢里空空荡荡,此时我才意识到,今天是大年初一啊!开饭时间到了,列车员把饺子送到车厢。吃完饺子,姥姥微笑着问我:“小英,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手绢儿呢?拿来给我看看。”我赶忙拿出手绢儿递给姥姥。小手绢儿四四方方,四周都是手缝的边儿,针脚又密又匀,中间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在北京的公园里我见过鸳鸯,这手绢儿上绣的,真让人感到是呼之欲出,栩栩如生了。我暗自惊叹,一个农村姑娘能有如此手艺,的确难能可贵。我看到姥姥眯缝着眼睛看得入神,便故意问:“姥姥,绣得怎么样?没有您当年给我姥爷绣的好吧!”一句话把姥姥给逗乐了,接着又鼓起嘴假装生气的样子说:“都长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淘气,看我不打你!”说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天晚上我和姥姥回到了北京的家。一个孤寡老人,长达13年之久的孤独生活从今天起算是结束了。说来也巧,7个月后也就是当年的夏天,老家人来信说,我姥姥住的土坯房在大雨中倒塌了。念完信我娘拉着我的手说:“儿啊,是你救了姥姥的命啊!”后来每当老家有人来,我姥姥总要说:“我这条老命是我外孙子给救的,我得了我们小英的福了。”
说到这里大家会问,你和老家的那个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在此坦诚相告,当初我毫无思想准备,虽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彼此却没有一点儿交流的机会,加之我工作在西安,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青年时期的记忆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清晰,姑娘俊俏的脸庞和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至今仍历历在目。最让我感到自责的是,姑娘送给我的那个小手绢儿,因为怕别人看到,总是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尤其在我结婚以后,更是东隐西藏,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在此期间,我也曾想到给姑娘写封信,但几次拿出纸来却茫然不知如何下笔。小手娟儿不见了之后就更觉得无言以对,难以启齿。今日想来,我为自己的粗心冷淡而深感歉疚。如今我已年逾古稀,倘若她亦健在,我愿向她当面赔礼,请她谅解,并真诚地祝愿她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