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时有风(五)
2016-06-14绿亦歌
绿亦歌
晚上回家,胡桃想了很久,还是拿出手机,坐在床上,给林向屿发了一条消息:以后我周末不去图书馆了,谢谢你给我开了这么久的小灶。
他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手机屏幕一闪,胡桃点开来,他问她:怎么了?
胡桃斟酌着用词,来来回回删了好多遍:没什么,要期末考试了,想集中火力。
林向屿很快回复:好哒。
屋子里关了灯,远处的月光洒下来,在飘窗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胡桃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像小蟹,密密麻麻爬了一脸。
对她而言,他是那样特别,特别到如果他给她的和别人是一样的,那她宁愿不要。
第二天,白冬远下课后从教室后面经过的时候,被胡桃一把拽了过去。
“干吗?”脸和名字一样白净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盯着胡桃。
胡桃努努嘴,指着自己的理综试卷:“讲题。”
白冬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旁边程可欣立即起身让位,白冬远顺势坐下来,仔细审视她的试卷。
“这道题,”白冬远语气平淡地说,“老师的答案错了,你是对的。”
“啊?你确定?”
白冬远瞟了胡桃一眼,点点头。
胡桃赶忙给自己在总分上加七分,然后换下一道题:“这道呢?”
没一会儿,上课铃声响了,白冬远还在给胡桃讲题。这一节课是自习课,学习委员在讲台上守纪律。白冬远对一旁的程可欣说:“要不然你先去我那里,我们这节课换个座位?”
程可欣一听,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她看了看白冬远的课桌,发现一旁的林向屿正在拿圆规作图。她又看了看胡桃,发现胡桃正低着头,听白冬远讲题。她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然后随便拿了两本书,弓着腰小跑到白冬远的座位上。
程可欣深呼吸三次,想要跟林向屿打招呼,却发现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身边坐的人是谁,只是很认真地在计算一个不等式。
程可欣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眨一下,再眨一下,像是小扇子。
过了许久,林向屿才抬起头,和程可欣四目相对。
“同学,”他终于开口,指了指程可欣的桌面,“书拿反了。”
程可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过几天,不管是程可欣、白冬远,还是班里其他同学,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你们两个吵架了?”
“没有啊。”胡桃知道白冬远说的是谁。
白冬远盯着胡桃看了三十秒,确定她没有在说谎后,点点头:“那就好。”
“哎,白冬远,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白冬远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闷声道:“有。”
“那你会告诉她吗?”
“我喜欢你,”白冬远对着胡桃,漫不经心地说,胡桃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挪开了视线,“像这样吗?然后呢?”
“然后背着老师和家长谈恋爱,牵牵手,偷偷约个会?”白冬远不解地说,“那样就是喜欢了吗?”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应该让自己变得强大,为她遮风挡雨,帮她把整个世界都撑起来,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害怕。”白冬远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我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够资格,我还要再努力、再成熟、再长大一点——”
“像真正的男人一样站在她面前。”
“真是败给你了!”胡桃垂头丧气道,“感觉三观都被你洗涤了一遍。”
正好此时,林向屿和几个男生拿着篮球从教室门口走进来。
“你们俩干吗呢,坐那么近?”和林向屿同行的一个男生看到了面对面坐着的胡桃和白冬远,立即大声打趣道。
胡桃抬起头,正好对上林向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还一副“我懂的”的样子,冲胡桃抛了个媚眼。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等白冬远被林向屿拉去了补习班,程可欣才抱着她粉红色的书包回到座位上。
“喏,你不会是……”程可欣吞了吞口水,“看上白冬远了吧?”
胡桃没说话,不知道如何解释。
“白冬远是很不错啦,”程可欣开始分析,高中女生躲不开的八卦魂在她身上瞬间被点燃,“就是冷冰冰的,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笑。”
“那你的林向屿呢?”胡桃打趣程可欣,“他们两个,谁比较帅?”
“从私心来说当然是林向屿比较帅!”程可欣小声地说,“但是公平点来说的话,他们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啦!我投白冬远!我希望所有人都不喜欢林向屿,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他的好!”
胡桃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好啦。”
谁不是呢,希望他是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可是怎么可能呢?胡桃心底难过地想,他就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无论学生们如何不愿意,这一年的期末考终于还是来临了。这一年期末考没有什么刁钻的难题,大家都考得很轻松。最后一道大题依然难死不少英雄好汉,反正要丢的分,怎么也强求不来。
林向屿一贯提前交卷,考完就开溜,绝对不对答案。等考试铃声打响,胡桃追出门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正在门口,趴在栏杆上和许然然说话。
“你也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吗?”林向屿站在许然然身边,没话找话。
胡桃上前,踢了林向屿一脚:“不要脸。”
林向屿转过头,看到胡桃,挑挑眉毛:“你再踢,再踢就没暑假作业了!”
胡桃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以大事为重。
“后天去KTV唱歌,去吗?”
“去。”林向屿也不问都有谁,直接点头,然后侧过头问身边的许然然,“你去吗?”
许然然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唱歌要命的。”
“去嘛,考完试了,就当放松。”
许然然还是摇头:“不行的,我要帮着家里做事。”
林向屿有些遗憾,胡桃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后天周末去唱歌,其实是她为程可欣组织的,因为期末考试结束,程可欣就要去北京进修美术了。
胡桃不想让程可欣知道许然然这个人,那种滋味太难受,胡桃不愿意程可欣也体会。
可是纸包不住火,一个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那天,胡桃和程可欣提前到了KTV门口。程可欣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胡桃愣了愣,因为这根本不是程可欣的穿衣风格,喜欢穿白色连衣裙的人,是许然然。
“第一次见你穿这么素的裙子。”胡桃笑着说。
程可欣十分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她扯了扯裙子,不安地问:“胡桃,林向屿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胡桃顿了一下,安慰她道:“你别乱想。”
“我看到过,有天放学,他给她撑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温柔地对一个人,自己肩膀全被淋湿了。这样也好,他要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也可以断了念想。”程可欣说,“真的,接下来的一年很关键,也见不到你们……我很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他。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我只希望他能记得我。”
“别说得那么伤感,我们一起考去上海,大学还要在一起。”胡桃说。
“嗯!”
“说好了哦,明年见!”
“好!明年见!”
两个人正说着话,男生们也来了。程可欣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样,不怎么同班上的男孩子打交道,最后还是胡桃叫上了白冬远和篮球队的几个男生。
“林林林……林向屿同学,”程可欣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你们好。”
林向屿虽然在胡桃面前没个正经,但是对着外人还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他把手里提着的芝士蛋糕递给程可欣和胡桃:“路上看到的,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不。”
“无事献殷勤,有诈!”胡桃说。
林向屿无辜地耸耸肩,指了指一旁的白冬远,举起双手道:“大白教的,我是纯洁的。”
胡桃冲白冬远点点头:“谢谢。”
白冬远没说话。
许成一进屋子就一屁股坐在点歌机前,手脚麻利地点了一大串歌,然后幸灾乐祸地对林向屿说:“来来来,给你点好了,全部是周杰伦的!”
林向屿拿起话筒,一脸无奈地看着屏幕上的《珊瑚海》,说:“你来陪我唱女声?”
许成义正词严道:“我大老爷们,唱什么女声!”
许成瞟了一眼正在吃水果的胡桃,用手肘捅了捅她:“美人儿,你来你来。”
胡桃看了程可欣一眼,她连忙捂住脸,胡桃知道她不敢。有林向屿在,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刚刚还唱破好几个音。
胡桃接过话筒,站起身。
林向屿先唱:“海平面远方开始阴霾,悲伤要怎么平静纯白……”
男声部分唱完,他侧过头去看胡桃。KTV幽暗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胡桃一愣,慌忙地挪过视线。
“你用唇语说你要离开……”
“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胡桃死死地盯着屏幕,不去看林向屿,那一刻,她竟然是真的有想哭的冲动。
“……我们的爱,差异一直存在……当初彼此,不够成熟坦白……”
一曲歌毕,剩下的几个人象征性地拍手捧场。林向屿把话筒抛给了白冬远,然后走到胡桃面前坐下。胡桃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桌子上最后一块西瓜,犹豫着要不要吃掉。林向屿见状贼贼一笑,拿起西瓜,一口咬下去。
胡桃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们和好吧。”林向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胡桃莫名其妙:“根本就没有吵架啊。”
“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认真地说。
“是我自己的问题。”胡桃决定坦白,“我很羡慕你和许然然,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觉得自己很笨,根本没资格做你们的朋友。我想要自己努力一点,能够追赶上来。”
林向屿伸手,给了胡桃一记栗暴。
“笨不笨!做朋友哪里需要什么资格?”他说,“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胡桃一瞬间又想哭,低着头:“那说好了。”
“说好了。”
“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汹涌潮水,你听明白,不是浪而是泪海。
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长大以后,我们好像每天都是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没有什么长进,也没有什么改变,生活单调得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可是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年轻的时候,每一天都宝贵无比,三两年就是一辈子。爱过的、恨过的、老死不相往来的,都在朝夕间。
少年们嘴里说着“明年见”,却没有预料到,在命运无情的冰川之下,再相见时,彼此的人生都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谁也没能幸免。
过了十二月,林向屿和许然然都进入了全国奥林匹克竞赛的决赛,地点在北京。
林向屿打电话给胡桃说:“我给你写了明信片,寄了挂号加急。”
胡桃哭笑不得:“明信片而已。”
“这可是我第一次写明信片,不准掉!”
胡桃每天三次往学校收发室跑,终于在寒风中收到那张“挂号加急”的明信片——故宫的城墙外,桃花盛开,好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林向屿在明信片上写道: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但愿你每一个梦不会是一场空。
他的字龙飞凤舞,就像他的人,永远生机勃勃。
“什么时候开始听王菲的歌了?”胡桃欣喜地问他,在心中揣测是否因为自己,让他有了一样的喜好。
林向屿探过身子,看了看自己在明信片上写的话,耸耸肩,道:“本来想写‘天天开心,被然然制止了。她说女孩子喜欢文艺一点的,我就只好抄歌词咯。”
胡桃觉得他的笑容无比刺眼,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明信片,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对许然然的称呼,也已经从“许同学”变成了“然然”。
和北京的明信片一起来的,还有最后的奥赛成绩。
林向屿竞赛得了一等奖,一时之间被各大高校招揽,承诺给他保送资格。许然然成绩也相当不错,全国二等奖,会有高考加分。
“这事必须请客啊!”许成摇头晃脑道,“我们要去喜来登!”
“那家味道不行。”林向屿语气诚恳地说,“掌门大厨是我家厨师的小徒弟,我请你去我家吃。”
许成被林向屿气得牙痒痒:“我真的很烦你们这群有钱人!我告诉你林向屿,我可是个有骨气的!敢不敢拿钱把我给砸死了?”
“不敢,”林向屿依然语气诚恳,“我怕手疼。”
“要是不介意的话,”一旁的许然然忽然开口,“我让妈妈做麻辣烫给你们吃。”
这次不仅是胡桃,连白冬远都有些诧异。
许然然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说:“你们不要嫌弃,干净卫生的。”
胡桃这才知道,原来许然然的家境窘迫。她母亲在小学门口摆摊卖麻辣烫,父亲在工地搬砖干活,平时她也会帮着母亲去街上卖龙头小吃。
她学习很用功,每天清晨五点起来,和母亲一起准备好当天的食材,给父亲做好盒饭,然后在老旧的居民屋外背单词。
冬天,许然然说,没有热水,都是用冷水洗脸,手被冻得全是冻疮。
“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你们常常叫我一起出去玩,我都不能赴约,抱歉。”许然然微笑着说。
难怪林向屿喜欢她,温柔、美丽、聪明、懂事,她样样都占了。
许然然母亲的小摊开在实验小学的门口,因为是公立学校,学生大多都是自己回家,三五成群的学生在地摊上吃麻辣烫,桌子上摆满了汤汤水水。许然然说,这些都是熟面孔,谁喜欢吃藕片谁喜欢豆皮,许妈妈记得一清二楚。
林向屿看来不是第一次光临,他笑着同许妈妈打过招呼,然后挽起袖子走到锅边,道:“阿姨,你去歇一会儿吧,我来就好。”
许妈妈可不许:“你和然然取得了好成绩,我也只能请你们吃这个了。”
许然然去烫筷子,又在一旁的小卖部里买来四瓶豆奶。林向屿忽然想起来:“胡桃,你家小公主好像就是实验小学毕业的?”
“嗯,”胡桃淡淡地点点头,“她现在在九中。”
许成和许然然都从未听说胡桃有妹妹,许成饶有兴趣地问胡桃:“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九中不是和你家在反方向吗?怎么不来一中,跑那么远?”
“不知道,不想看到我呗。”胡桃耸耸肩。她忽然发现,虽然她同胡琳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胡琳了。
许妈妈的麻辣烫很快就端上来了,一清二白三红四绿,让四个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胡桃跟着林向屿一起待久了,口味也渐渐和他相似,跟着他嗜辣。许然然吃得清淡,连盐都不用加,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见他的豆奶喝光了,把自己未动的那瓶推给他:“还是温热的。”
林向屿笑着推回给她。
胡桃坐在他们对面,忽然觉得,许然然大概真的比自己更适合林向屿。那首歌是如何唱的呢?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许然然和胡桃的关系算不上好,大概是没有眼缘,始终做不成朋友。胡桃扪心自问过,如果没有林向屿,自己会不会和许然然做朋友。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有办法亲近那些看起来就很美好的人和事,因为那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
许成在一旁大笑道:“哈哈哈哈,向屿你这是害羞了吗?”
“找打啊?”林向屿扬起手,作势要揍他。
“我错了错了!好好吃饭!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一杯!”
大家都举起豆奶瓶,“哐当”一声,在空中相聚。
“祝——祝我们都高考成功!林向屿就免了,一边儿去。”
林向屿挑挑眉,笑吟吟地看着许成:“我怎么就免了?我祝大家心想事成。”
下一个轮到胡桃,她垂眼想了想,说:“那就祝大家……心想事成?”
“你俩词一样,不算,换一个。”
胡桃哭笑不得:“那就……热爱生活?”
许成还想说什么,白冬远瞟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你等会可别说笑口常开这种掉牙的词。”
吃过麻辣烫后,许妈妈生意正好好起来,四个人就顺便帮忙招呼客人。小孩子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探过头来对胡桃说:“大姐姐,你真好看。”
胡桃笑:“谢谢你。”
女孩子继续认真地说:“我要是像姐姐一样好看就好了,那样我喜欢的人就能喜欢上我了。”
胡桃失笑,一边将桌面擦干净,一边说:“不是长得好看就会受欢迎。”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去,发现林向屿正在同许然然一起收钱,他同许然然说话时会微微弯腰,她飞快地回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姐姐喜欢的人也不喜欢大姐姐呀。”
小女孩不相信一般睁大了眼睛:“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胡桃轻轻笑道,对女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要替我保密哦。”
这时候白冬远探过头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胡桃眨眨眼睛:“秘密。”
白冬远顿了一下,看了胡桃一眼,回过头没有多问什么。
有一些秘密,就让它埋在心底,酿成酒,化作风,落为雨,成为一个年少的梦。
一直忙到学校里的小学生都放学走光了,胡桃他们才又帮着许母把摊子给拆掉,将桌子、凳子收起来。凳子腿上黑黢黢的全是污渍,握在手上油腻得很,许然然走到胡桃边上,过意不去地对她说:“我来吧。”
收拾完东西,许成提议一起去KTV唱歌,许然然犹豫了一下,有些沮丧地说:“下次可以吗?最近爸爸身体不舒服,我想早点回家。”
林向屿转过头问:“伯父没事吧?”
“还好,就是太累了吧。”许然然摇头。
胡桃装作没有看到林向屿停留在许然然身上的目光,只是开口说:“要不然这样吧,等高考结束,我们再一起去唱歌,现在你们三个好学生,就先回家做作业吧。”
许然然和母亲一起回家,林向屿自然而然地走到胡桃身边,将书包甩在身后:“走啦,送你回去。”
胡桃有些心不在焉,强打着精神道:“不用啦,正好想去逛逛街,快到春天了,买几条裙子。”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等真的和林向屿在十字路口分手后,胡桃又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意思。
有什么可以较劲的呢?做不成情人,她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不是吗?
何况,林向屿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他对许然然的心思。
过了冬天就是第一次全省模拟考试。胡家今年姐妹两人一个要升大学一个要升高中,再加上胡母的预产期将至,家里人人都如临大敌,说话都是轻言细语的。胡桃早上睡了个懒觉,过了十点起来的时候,正巧撞见胡琳和她爸爸胡近在吵架,林母无奈地站在一旁,劝都劝不住。
“怎么了?”胡桃小声问。
“你胡叔工作上有急事,要去北京一趟。”
这边胡琳眼睛都红了:“我考中考你都不陪我!那我不考了!我不读书了!只知道谈生意,钱钱钱!”
胡桃在一旁瞠目结舌,心说:小公主,你公主病怎么又严重了?
胡近再三给胡琳保证,他只是离开一个星期,保证在她和胡桃考试前赶回来。她不依,随手拿起一旁的花瓶就开始摔,胡近终于发火,提起行李就走。
见到父亲真的动怒,胡琳也不敢再闹,噔噔噔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了。胡桃吐吐舌头,慢悠悠地坐在沙发上,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母亲:“这么小就学着欺软怕硬,真是了不得。”
胡母瞪了胡桃一眼:“你少幸灾乐祸。胡琳这孩子挺可怜的,她妈妈生她时难产去世,她刚生下来才两斤多,一直在医院里抢救,你胡叔把她养活过来别人都说是奇迹。她从小就没妈妈,身体差,每年都要去医院住一阵子,你胡叔工作忙,根本照顾不到她。”
“我还从小没爸爸呢!”胡桃顶嘴。
“她小时候,周围人都欺负她,骂她是扫把星,说她害死自己母亲,没人愿意和她玩。你多让着点她,你至少还有我呢。”
胡桃看着手里的苹果,顿了一下,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盘子里。然后她站起来走到二楼胡琳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回应她的是枕头被狠狠扔在墙上发出的闷闷的声音。她没吭声,将水果盘放在地板上后就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胡琳还黑着脸,胡桃也懒得跟她怄气,转过头同妈妈说话:“明天我去买点虾仁和鲜肉,我们自己在家里包饺子吧,反正这两天也看不进书了。”
“行,胡琳,你想吃什么不?让姐姐明天一块儿买回来。”
胡琳冷冷地回答道:“谁是我姐姐?”
胡桃一反常态没有回她一句“你以为我乐意当你姐姐”,她自顾自夹了一个猪蹄给妈妈:“喏,今天蹄子炖得又香又软。”
胡母也笑着转了话题:“天气预报说隔几天全国都要下雨,你们这几天都把伞带上。”
然后她看了看鞋柜旁的伞架:“噢,胡琳,你爸好像忘记带伞了,你回头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一声吧。”
“关你屁事!”胡琳头也不抬地说。
胡桃最见不得胡琳对自己的母亲不礼貌,将筷子一放:“胡琳你适可而止啊!”
“看不惯我?”胡琳冷哼一声,“看不惯我,你就从我家滚出去啊!”
胡桃唰地一下站起身,正准备发火,胡母开口制止了她:“吵什么呢!你们怎么就不能明白呢?以后就是姐妹了啊,世界上有那么多与你们无关的人,你们都不愿意去伤害,为什么非要伤害自己的亲人?”
胡桃本想说“她不是我的亲人”,胡琳已经先喊了出来:“亲人?难道还想要我叫她姐姐叫你妈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看上我爸有钱吗?你想当我妈妈想得要疯了是吧?好啊,我妈妈是生我难产死的,你也给我爸生一个然后去死好了!”
胡桃气极,一巴掌给胡琳扇了过去,胡琳也不是好惹的,端起桌子上的菜盘就向胡桃砸过去。
胡桃被胡琳这么一弄,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冷冷一笑,字字清楚:“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大家都说你是灾星、煞星,是你害死了你妈妈。你想赶我和我妈走,不就是怕你爸哪天不要你了吗?你怕我妈妈生个孩子争了你的宠是吧?你怎么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真是罪有应得!”
胡琳浑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将手边所有的东西全部拼命砸向胡桃。胡桃直直地站着,脸上被盘子碎片划伤也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胡琳。
胡琳见自己根本没办法真正伤害到胡桃,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将手中的碗狠狠朝胡妈砸过去。好在胡桃反应及时,伸过手臂挡住,瓷碗在胡桃手臂碎开来,鲜血一下子喷出来。
在一旁劝架的阿姨尖叫了一声,胡桃立刻捂住伤口上的血,也不管感染不感染,忍着痛,说:“妈,你别看。”
胡母一直有点晕血,胡桃手臂上流血太严重,盖不住。
“胡琳,干得好!”胡桃舔了舔自己不断流血的伤口,然后恶声笑道,“你刚要是真砸中了我妈,我找你拼命信不信?”
胡琳毕竟年纪小,见胡桃这么一笑,反而害怕了。胡母看着胡桃一身的伤,脸色发白,嘴唇发抖,胡桃眼尖,发现了她的异样,也不顾自己的伤,忙问:“妈?你没事吧?妈?快,打电话!”
胡母捂着肚子,痛得汗水涔涔。救护车来得很快,胡桃和家里的阿姨跟着上了车。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胡母躺在担架床上,胡桃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反反复复地向她道歉:“妈,对不起,对不起……”
胡母声音微弱:“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
“我当年……当年就不该和你爸离婚,让你跟我着吃了这么多苦,我的幺儿呀……”
“妈你别哭了,那种人渣你不和他离婚才是害了我一辈子。你这一辈子都是被我连累的啊!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惹你生气惹你伤心……”
下了救护车,胡母被推入医院。护士将手术签字单递过来,胡桃未成年,没有资格签字,最后是胡母强忍着痛楚,歪歪斜斜地写下名字。
胡桃从未如此时般痛恨过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不能一夜长大。
胡母是高龄产妇,提前分娩,在救护车上医生就告诉胡桃这种情况实在太危险,算是提前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等胡母进了产房,阿姨把手机递给胡桃,胡近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胡桃情况如何,胡桃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胡近顿了一下,柔声安慰她道:“胡桃,别哭,别哭,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别着急,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一刻,胡桃觉得无数念头和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手心还似留着母亲的余温,耳边还似听着她的叨念,眼前还似她在向自己走来。
胡桃恨不得所有的神明显灵,恨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恨不得时光倒流。她终于哭着开口对胡近说:“胡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妈妈能好,我什么都不要!”
“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发誓……”
在命运和灾难降临之前,我们总以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胡桃把手机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有护士上前帮她清理碎片。护士本来是要让胡桃自己去外科处理的,可看到她一个学生孩子守在手术室外也怪可怜的,就帮她包扎好伤口,然后叹了一口气。
那是胡桃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偌大的医院,外面是茫茫的夜,整层楼寂静无声,走廊尽头窗户没有关上,冷风飕飕地吹,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