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引导学生阅读动物小说
2016-06-14韩中凌
韩中凌
《最后一头战象》是人教版六年级上册第七组的一篇课文,同为写动物情感世界,但不同于本组其他的记叙文和童话,这是一篇动物小说。动物小说体裁,决定了它是鲜明的“这一个”,阅读教学就应该指向如何阅读动物小说。
当前此课教学,大多数老师将它等同于记叙文,致力于达成《教师用书》设定的教学目标:引导学生阅读要有一定的速度,在把握课文主要内容、理清条理的基础上,练习用自己的话复述课文;并通过入情入境地品读,感受课文饱含深情的语言,体会战象嘎羧善良、忠诚的高尚情怀;通过朗读感悟,感受作者的表达方法,领会作者的创作意图。
这只是阅读动物小说的第一步,即“进得去”;我们还需要站在体裁的角度,带领学生再“出得来”,进而破解阅读动物小说的密码。
动物小说的真实性
阅读动物小说,在被感动之余,读者一般会掩卷深思:这是真的吗?我们老师也应该带领学生同样追问一句:这头战象的故事是真的吗?才能认识到动物小说的文体本质。
以动物为主角的作品除了小说,还包括动物童话和动物故事,沈石溪比较后认为:“比起动物童话来,动物小说受物种自然属性的严格限制,不能随意违反常规,改变描写对象的行为特征,要讲究科学性和真实感。比起动物故事来,动物小说的笔触由动物的行为层面进入到心理层面,形象由类型化上升到个性化,并注入哲理的深化意蕴。比起动物传记文学来,动物小说注重艺术构思,使作品充满想象力和浪漫色彩。”(沈石溪:《老鹿王哈克·序》,台北国际少年村,1993年)
动物小说最基本的文体特征就是真实性,突出动物区别于人类所有的生物特征,具体到生理外貌、生活习性等细节的真实描绘。可以让学生找一找,《最后一头战象》中嘎羧的哪些描写是“真实的”“科学的”:嘎羧的生活习性和衰老死亡,都是真实的。战象的定位,源于它是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象牙与长鼻可作进攻武器,在东南亚战争史上,确曾有过“象军”。
但动物小说的真实性不能仅仅与“动物性”真实画等号,它还要依据小说的逻辑来加以虚构。也就是在合情合理的基础上,对生活真实进行再创造,为的是让作品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达到更高层次的真实感,这就是艺术真实。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说,“真实”是“具体的,通常被限定在形而下的层面上”,“真实性”是“在形而上层面上的,是抽象的,是从无数‘真实中抽取出来的一种道理、一种恒定的形式或是一种关系,但却又都是无形的”。
嘎羧披上象鞍,重回战场,与战友合葬不是真实的,但它所表现出的善良、忠诚,却具有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性”。曹文轩在《我的作品》中进一步说:“小说是为了人们可以超越生活,在丰厚的人文关怀中,使阅读者得到精神上的升华。小说不可以用它的全部去模仿生活,应当用相当大的一部分来引导生活,让生活来模仿它。”
因此,沈石溪同时注意到作品的科学性与文学性,既经得起生物学的考验,又有着撼人心魄的力量。他所塑造的嘎羧,既不是一个自然界中完全写实的大象,也不是童话中那样“徒具动物外形的人”,而是人性化的“最后一头战象”。
动物小说主角的人格化
在认识到动物小说的真实性后,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讨论动物的人格化。
朱自强在《从动物问题到人生问题》中认为“兽面人心”是沈石溪动物小说的艺术模式。老师可以引入这个评价,并追问学生:你们认可吗?那么作者是怎样将嘎羧人格化的?
这样的问题,就是站在作者的角度,去发现他如何在自然属性的基础上,赋予大象以人性的光辉。
大象是高智商的动物,能够预感死期,并远离象群去往象冢。人在临终前,大概会回想往事,努力不留遗憾。作家安排了嘎羧临终前,像人一样要求重新披挂26年前作战时的象鞍,它会“呼呼吹去”“久久地”“摩挲”“泪光闪闪”,内心涌动着对辉煌过去的深深留恋与回味;它会与村庄依依惜别,重返当年战场,并掘开“百象冢”与战友共眠。
这里的大象虽仍保有自然赋予的生活习性,但内在的性格和思想,以及所显现的行为,全都被人格化了。嘎羧有对物和事件的清晰记忆能力,甚至也有理性思考能力、判断能力、伦理道德观——它没有选择回到那古老的象冢,而是与战友合墓。它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富于灵性和人格光辉的人性化动物。
我们还可以继续追问:战象的这些人格特征,来自现实中的哪类人?
残酷的战争,衰老病死也难忘昔日战友,会让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那些和平年代的老兵。诚如干国祥老师在一次评课中所指出的:那些抗战老兵,就是我们民族最后的战象!
《最后一头战象》所塑造的嘎羧形象,与中国抗战老兵高度契合,这也是小说的最动人之处。老兵们在炮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抗日战场上,经受血与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考验,功勋卓著而又垂垂老矣。而因种种原因,他们曾被忽视、遗忘,甚至遭受不公待遇。
为国流血牺牲的老兵,是一个国家中最应该被尊敬的群体。2015年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超过300名抗战老兵坐敞篷车接受检阅,平均年龄90岁,最年长者102岁。我们终于用阅兵这种国家仪典,向老兵们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我们可以和学生重温阅兵式上老兵敬礼的感人画面,配上麦克阿瑟将军告别演说中的名句:“老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慢慢凋零。”让学生由对一头战象的感动,转化成对抗战老兵们的崇高敬意,甚至还可以与千年前的陆游诗作遥相呼应: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动物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
大多数老师教学此课,会在学习过程中贴上神态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等写作方法的标签,但六年级的学生不应再像中年级学习记叙文那样,又来一次平行的重复。我们可以带领学生往更深处探索一下:这篇动物小说是怎样做到引人入胜的?endprint
沈石溪曾说过:“还有一个长期折磨我的问题,就是动物小说不能写对话,似乎不让动物开口说话已成为动物小说创作的一条戒律。……截至目前,我还没有让我笔下的动物开口说话,我担心读者误解。”这是动物小说这一文体的要求。因此,兽不能言,作者便极尽细节刻画之能事,侧重于外貌、动作和神态的描写,详细描绘它披挂象鞍、凭吊战场、自掘坟墓,传达嘎羧的情绪与心理。
《最后一头战象》原是一篇短篇小说,编者作了删改,原作中还对嘎羧外貌作了细致描摹,如“它已经50多岁了,脖子歪得厉害,嘴永远闭不拢,整天滴滴答答地淌着唾液;一条前腿也没能完全治好,短了一截,走起路来踬踬颠颠;本来就很稀疏的象毛几乎都掉光了,皮肤皱得就像脱水的丝瓜;岁月风尘,两根象牙积了厚厚一层难看的黄渍。它是战象,它是功臣”。非常生动地写出一头战象的伤病老残,而不是课文中那样悠哉游哉的幸福晚年。
当然,小说也采用了设置悬念(嘎羧拒绝进食后的亢奋)、伏笔照应(披挂象鞍后的重返战场)、白描、细描等表现手法,但它最大的特色在于十足的戏剧张力。从一开始简要背景介绍,到村庄里看似平静的气氛营造,到索要象鞍的发展,进入凭吊战场、缅怀战友的高潮起伏,再到最后回归“百象冢”的尾声,一气呵成,而又跌宕起伏。
嘎羧本已衰老到无法进食,却突然亢奋无比地索要象鞍;按自然规律本应前往神秘的象冢,却重回战场,并自掘坟墓与战友共眠,可谓一波三折,曲折离奇。这种戏剧化的表现方式,既属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使读者深切地感受到嘎羧的深沉情感,进而肃然起敬。
这篇小说的叙述角度和叙述方式,也没有采用动物角度,而是安排了波农丁这个人物,成为整个故事外在的全知视点。
在嘎羧拒绝进食时——波农丁对我说:“太阳要落山了,火塘要熄灭了,嘎羧要走黄泉路啦。”
在嘎羧索要象鞍时——“哦,原来它是要自己的象鞍啊。”波农丁恍然大悟,“这就是它当年披挂的鞍子,给它治伤时,我把象鞍从它身上解下来扔到小阁楼上了。唉,整整二十六年了,它还记得那么牢。”
在按嘎羧的要求披好象鞍时——波农丁皱着眉头,伤感地说:“它要离开我们去象冢了。”
在嘎羧来到战场亢奋无比时——“我想起来了,二十六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把嘎羧抬上岸的。”波农丁说。
在嘎羧停止前进时——“哦,这里就是埋葬八十多头战象的地方,我记得很清楚,喏,那儿还有一块碑。”波农丁悄悄地说。
从波农丁的视点观察和展开叙述,势必就会用他的(即读者的)价值观去评价观察对象,展开叙述,补充和评论,创造小说的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把戏剧性事件冲突向高处推进,使角色特征更加鲜明。
在原小说中,作家还将人性的卑劣与象性的高贵作了对比:波农丁带我悄悄跟踪嘎羧,原想去神秘的象冢合伙捡象牙,发一笔财,结果嘎羧出人意料地将自己与战友合葬,小说结尾写道:
波农丁牙疼似的咧着嘴苦着脸说:“要是我们在这里捡象牙,只怕是盖了新竹楼要起火,买了牯子牛也会被老虎咬死的啊!”“对,是要遭报应的。”我说。望着战象嗄羧高贵的遗体,我感到我这个人的灵魂的猥琐。 我和波农丁一起动手,将浮土推进坑去,把土坑填满夯实,然后,空着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回寨子去。
但这样的映衬手法被编者删掉了,减弱了人性的复杂度,也削弱了作品的表现力。
我们通过补充资料、深入探究,借助《最后一头战象》了解动物小说的真实性、主角的人格化和一些艺术表现手法,学生也许就会在课外读懂更多的动物小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