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槃余事》的编撰者及不同版本比较研究

向 谦



《考槃余事》的编撰者及不同版本比较研究

向 谦

摘要：《考槃余事》是一本由明代文人屠隆所著述，专门记载古代美术、工艺美术作品的杂著。该著收录作品范围较广、品种较多，但其主要是详细记录了文人清玩的书籍，里面论述书画作品、文房用具为主，兼及烹茶、焚香、游玩、莳艺、禽鱼之法。屠隆作为一个编撰者，正是对高濂的《遵生八笺》及相关著作做出了修改、整理与増补，从而编撰完成了《考槃余事》一书。

关键词：《考槃余事》；《遵生八笺》；屠隆；版本

首先需要了解的是《考槃余事》的作者——屠隆，其生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卒于万历三十三年（1605），浙江鄞县人，万历五年进士。先字长卿，后改字纬真，号赤水，所用别号有赤水真人、冥寥子、溟涬子、由拳山人、一衲道人、鸿苞居士等。其恃才傲物，性情潇洒，以诗文名重于隆、万年间，被时人视为王世贞兄弟逝后执文坛牛耳者。有诗文集《由拳集》（23卷）、《白榆集》（28卷）、《栖真馆集》（31卷），杂著《鸿苞》（48卷）等存世。屠隆痴爱戏曲，对明代流行的“弋阳腔”有着“嗜痂之癖”①据冯梦祯《快雪堂日记》记载：“唐季泉等宴寿岳翁，搬弋阳戏，夜半而散。疲苦之极，因思长卿乃好此声，嗜痂之癖”。般的喜爱。他不仅喜爱听戏，还亲自参与戏曲的写作与表演②据冯梦桢《快雪堂日记》：的记载：万历壬寅年八月十五，“屠长卿、曹能始作主唱西湖大会，饭於湖舟，席设金沙滩陳氏別业，长卿、苍頭演《昙花记》”。，传世的戏曲作品有《昙花记》《修真记》《彩毫记》三部。屠隆对佛学也有所研究，存有著述《佛法金汤》（1卷），并且还是较早进行清言创作的文人之一，有《婆罗馆清言》（2卷）、《续婆罗馆清言》（1卷）流传于世。在艺术方面屠隆也多有涉猎，现有书画作品多件流传于世，编撰有《考槃余事》4卷。

前文曾说过，如今可见到的《考槃余事》版本甚多，较常见的有八种之多，不同版本的内容多少有不尽相同之处，所以有学者对《考槃余事》的成书做出了怀疑，进而对作者进行了质疑：

于是，很快出现了利用此书（注：《遵生八笺》）编撰文房清供通论的专著。这就是题为屠隆著的《考槃余事》四卷。其大部分剽窃上述高濂的《遵生八笺》而进行编次。［1］

以上内容是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对屠隆《考槃余事》一书的成书所做的判断，认为屠隆是剽窃高濂的著作而编纂成《考槃余事》的，如今也很多学者都对此抱有同样的看法，由于现在出版的《考槃余事》中的大部分内容是和高濂的《遵生八笺》相一致，所以认为《考槃余事》是剽窃自《遵生八笺》。但经过笔者研究发现，问题的答案并非这么简单，因为屠隆在万历十九年曾经给高濂的《遵生八笺》写过一篇序文，故“不至于想到屠隆会用剽窃这样卑劣的手段”［1］24。所以，要想搞清《考槃余事》的真伪问题，首先要解决《考槃余事》的版本问题，之后才可以进一步解决历史遗留下来的众多谜题。

据笔者研究发现，如今可见最早版本的《考槃余事》是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万历三十四年（1606）由明代著名的书商尚白斋沈氏所刊刻印行的“尚白斋”本《考槃余事》，这是《尚白斋镌陈眉公订正秘笈》二十种中的一种。另外一个较早的版本，是在2002年3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正式影印出版的《考槃余事》，其底本是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明代万历、泰昌年间的版本，仍然是由陈继儒（眉公）重修。在将两个版本相互仔细比较之后发现，这分藏于两处的《考槃余事》其实是一个版本，其版心、卷首等处都与沈氏尚白斋所刊刻版本相同，只是国家图书馆所藏本有具体的刊行年代，更有助于学术研究和文献的历史断代，另外其他版本的《考槃余事》都要晚于这二者。由此可以得知《考槃余事》最晚的成书年代应该就在1606年前后，而据徐朔方先生研究，屠隆是于万历三十三年（1605）秋八月二十五日病卒的［2］，从屠隆去世到《考槃余事》的出版，先后相隔不足一年。以此推测，这本《考槃余事》出自屠隆笔下是有一定的可信性的，很有可能是屠隆的“遗作”。并且，在屠隆晚年的重要作品《鸿苞》中对《考槃余事》中所记载的器物都有过相似的描写，也可得知屠隆对于《考槃余事》里的器物是熟悉和了解的。这也更进一步加强了《考槃余事》出自屠隆之手的可信度。

然而，现今最为常见的《考槃余事》版本并非是最初的明代万历刻本，而是清代《龙威秘书》本，此本刊刻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清代乾隆乙巳年钱大昕曾为此书作序，钱氏在序中言道：“兹先生之嗣孙继序等重付剞劂，属予校正，并并题数言归之。”由此可知，这个版本的《考槃余事》是屠隆的后人屠继序为祖辈所出版的。正是因为这样的问题，经过时间的变迁与朝代的更迭，这本出版时间已经与屠隆所生活的年代相去甚远的《考槃余事》难免在内容上会出现遗漏、错误甚至是删改的情况，所以这个版本的内容是值得怀疑的。但是，此版本的《考槃余事》又是流传最广、接受最多的版本，之后学者引用最多、再版最多的也是这个版本，这自然给学者们对其的解读带来了麻烦，使其真伪问题变得不甚明确。

此后，民国王云五主编、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从书集成初编”所采用的《考槃余事》的底本正是这个清代乾隆本，并且在文字编排上还出现了不少的差错，句读上也不是很准确。这本书随着“丛书集成初编”在1985年由中华书局重新出版，编号为1559。在此基础之上，又有好事者将内容切割，分别单独成为《书笺》、《帖笺》、《画笺》、《琴笺》、《游具笺》、《文房器具笺》、《山斎清供笺》等，在“从书集成初编”之中，就收录了部分被分割之后的内容。

与王云五同时代的黄宾虹和邓实在神州国光社主编出版的《美术丛书》，也曾将《考槃余事》收录其中，并收录有分割的部分内容，但黄、邓二人的收录内容的文字与“丛书集成初编”的版本又有了细微的出入。在经过几次三番的类似经历之后，《考槃余事》的内容究竟为何，已经不能很真实的了解到了，可谓以讹传讹、真假莫辨了。这也难免对《考槃余事》的真实性带来了更多的负面的影响，使得后人对《考槃余事》的解读带来误会。

为了了解《考槃余事》一书究竟是怎样的，笔者经过对明代版（以最早的沈氏尚白斋版）和清代版（乾隆年间版）详细的对比研究之后，对两个版本的《考槃余事》书中所涉及的清玩作品的相关内容进行排列对比，找出了两个版本的不同之处，以证实《考槃余事》的真正内容，还其真实面目。详细情况见以下图表（见表1）：

我在青木的奶茶店看到了我最不愿意见的人。一个女孩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上，对面是，秦明。 这个和我在一起时说最讨厌奶茶的人，此刻却在这儿坐得四平八稳。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表1 《考槃余事》的明代万历刻本与清代乾隆刻本内容比较分析

续表

从上面图表里的详细比较可以看出，以清项部分举例，清代版本的《考槃余事》对于明代版《考槃余事》做出过十分大的改动，清版不仅在内容上对明版进行了“增肥”，还在某些地方做了“改头换面”的工作，有些地方还取用了其他著述的内容。这就难免让后人对于《考槃余事》进行怀疑了。所以，通过研究对《考槃余事》进行一次透彻的“梳洗”之后，了解到寻找《考槃余事》的最初版本是极为重要的，也是十分有意义的，这可以说是还《考槃余事》本来面目。

清代版本《考槃余事》内容的增加是在明代版底本的基础之上，对其他相类似的著作进行参照综合而成的，在众多相类似的著作中，与《考槃余事》关系最为密切的就属《遵生八笺》了，那么同样都是明代晚期所刊行的著作，《考槃余事》和《遵生八笺》之间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关系呢？青木正儿认为：“题为屠隆著的《考槃余事》四卷。其大部分剽窃上述高濂的《遵生八笺》而进行编次”。事实是否如同青木氏所判断的那样？屠隆在这其中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个人在此又扮演着何种角色？下面本文将试着跟随历史及文献的线索进行尽可能接近事实的梳理：

最先需要讨论的是作者的问题。《遵生八笺》的作者是杭州人高濂，他与屠隆同为浙江人，也都是当时著名的文人、诗人、戏曲家，二人为多年挚友，交情甚厚。高濂完成《遵生八笺》的具体时间是万历十九年辛卯（公元1591年），时年四十九岁的屠隆曾为《遵生八笺》作序，在序文中提出了自己对于“遵生”的一点建议，并且也谈到了对书中详细记载的清玩内容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认识与看法，这在本文前一章已经有所讨论。由此可以得知《遵生八笺》的完成屠隆是知道的，并且他也是最早的读者之一。那么，屠隆对于《遵生八笺》里的内容自然也是相当熟悉的。既然如此，是否存在屠隆对于高濂的作品进行抄袭呢？是巧合还是故意，这一点恐怕没有人能够给出明确的答案。如前所述，很多学者都跟青木正儿一样，在讨论此二者关系之时都是含糊的一笔带过，并未对此二者做出更明确的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考槃余事》的内容屠隆是了解的，其书也必然与屠隆有着很大的关系。

其次，便是作品的内容的问题了。经过对《遵生八笺》和明代版《考槃余事》的对比发现，两者之间确是纯在着部分内容的重合及相似，但这并不能就武断的说屠隆剽窃抄袭了高濂，因为《考槃余事》与《遵生八笺》又存在着许多重要的差异。下面就从两个方面的重要差异来谈一谈：

第一，是成书目的。《遵生八笺》的成书，高濂编著其的目的是为了遵生养生，是一种修生养性方面的指导用书，其主旨及主要多是些中医养生类的内容，包含清修妙论、四时调摄、起居安乐、延年却病、饮馔服食、燕闲清赏、灵秘丹药、尘外遐举八个内容，《遵生八笺》也正是因此而命名。但是此书对于清玩内容的记述是被穿插分别放置在起居安乐、饮馔服食、燕闲清赏三大部分之中，所以，可以说《遵生八笺》的成书主要目的是为以中医方面的修生养性、延年益寿为主，兼及对于清玩长物的记录与描写，因为清玩长物只是为修生养性目的提供服务的“修生用具”，并不是全书的主要关注对象，且对于清玩物品的分类和归纳比较随意，没有将集中放置在某一部分中，而是以养生的目的按需分类，足可见其写作重心并非以清玩为主。以高濂自己的说法即是：

故余《八箋》之作，無問窮通，貴在自得，所重知足，以生自尊。博採三明妙論，律尊生之清修；備集四時怡養，規尊生之調攝；起居宜慎，節以安樂之條；卻病有方，導以延年之術；虞燕閑之溺邪僻，敘清賞，端其身心；防飲饌之困膏腴，修服食，苦其口腹；永年以丹藥為寶，得靈秘者乃神，故集奇方於二藏；隱德以塵外為尊，惟遐舉者稱最，乃祿師表於百人。八者出入玄筌，探索隱秘，且每事證古，似非妄作。大都始則規以嘉言，繼則享以安逸，終則成以善行。吾人明哲保身，息心養性之道，孰過於此？［3］

先不管《考槃余事》的作者是否是屠隆，相比较《遵生八笺》而言《考槃余事》的成书目的则显得更为接近古代艺术方面，其主要就是为了罗列和记述文人的书画艺术与清玩制品，所以，《考槃余事》最为直接关注对象的对象就是文人清玩，乃是一本纯粹的、专门论述文人所关注的清玩类艺术品的著述。

第二，是具体内容方面。《遵生八笺》由于成书目的的原因而导致对于各种项目的归类比较多样、放置安排比较零散。里面所涉及的工艺器具与长物显得更为多样复杂，某些器具的数量上要多于《考槃余事》；而《考槃余事》由于是一本专门论述书画艺术与文房清玩的书籍，所以对诸项的分类更为明确、放置安排更为集中。对于古代书法、绘画的记载与分析也要多更于《遵生八笺》，并且也有着近四分之一的内容是《遵生八笺》里所不曾记载的清玩制品的内容及对于清玩制品评价的观点。下面就试着通过表格来显现这二者在具体内容上的不同（见表2）：

表二 《考槃余事》与《遵生八笺》中的清玩制品比较分析

由以上表格可以看出，《考槃余事》与《遵生八笺》的内容上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在《考槃余事》文中，也有多处提及虎林高深甫（濂），据此可知，《考槃余事》在编撰初期就保持了高濂对某些器物的“原作者”身份，且《考槃余事》在某些地方的文辞比及《遵生八笺》似乎更为通顺、合理，这不禁让人又产生新的怀疑，但《遵生八笺》要早于《考槃余事》成书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这个小小的怀疑只能待以后更多的证据出现，方可解开。或许可以这样说，正如青木正儿所认为的那样《考槃余事》是一本“编撰文房清供通论的专著”，但是又不同于青木氏的观点，屠隆的《考槃余事》正是在《遵生八笺》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自身的关注对象与写作内容，更进一步对清玩长物的加强了描写，是一本较早的“文房清供通论的专著”。所以，现在再看以青木正儿为代表的“屠隆抄袭说”，其观点是比较武断的。

在这里还要提到一本相关的著作，就是署名项元汴的《蕉窗九录》。这本著述的全部与《考槃余事》有着极高的相似度，这不禁又让人怀疑屠隆难道是剽窃了项元汴的《蕉窗九录》。通过研究《蕉窗九录》的最初版的出版年代之后，可以得到答案。现在，国家图书馆所藏最早的《蕉窗九录》是清代嘉庆年间桐川顾氏所刊刻的版本，并且早已有学者对《蕉窗九录》的真实性做出了否定，“前有文彭序，称大半采自吴文定《鉴古汇编》，间有删润。今考其书，陋略殊甚，彭序亦弇鄙不文。二人皆万万不至此。殆稍知字义之书贾，以二人有博雅名，依讬之以炫俗也”［4］、“文字与屠隆《考槃余事》的前半部分竟几乎相同。这也是书商用狡猾手段欺世诈名的书”［1］25。由此，可以反证，屠隆的《考槃余事》至少是没有对晚出的《蕉窗九录》进行剽窃。再加上项元汴与屠隆是好友，如果相互抄袭也不可能一字不动的照搬。所以，通过这些证据进一步加大了《考槃余事》一书的可信度。

那么，屠隆到底和《考槃余事》是种什么关系呢？或许通过以上的论述变得逐渐清晰起来，可以做出这样一个较为合理的推断，即是：屠隆作为一个编撰者，正是对高濂的《遵生八笺》及相关著作做出了修改、整理与増补，从而编撰完成了《考槃余事》一书。

参考文献：

［1］青木正儿.琴棋书画［M］.卢燕平，译.北京：中华书局，2008：24.

［2］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谱［M］/ /徐朔方集，第二卷，浙江卷.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3］高濂.遵生八笺［M］王大淳，李继明，戴文娟，赵加强，整理.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15.

［4］纪昀，陆锡熊，孙士毅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四库全书研究所.北京：中华书局，1997：1726.

（责任编辑：周立波）

Comparative Study of Compilers and Different Versions of Playthings Collection of a Hermit

XIANG Qian

Abstract：Playthings Collection of a Hermit written by Tu Long in the Ming dynasty Tu Long is a book to record ancient arts and crafts works. The book included a variety of things，and mainly a detailed record of books on playthings of literati. It mainly discussed painting and calligraphy works and study appliances，as well as methods of making tea，incense，going out，gardening and fishing. As an editor，Tu Long made changes，sorted out and supplemented Gao Lian's Eight Discourses on Living and related works，and then completed the compilation of Playthings Collection of a Hermit.

Key words：Playthings Collection of a Hermit；Eight Discourses on Living；Tu Long；version

中图分类号：J520. 9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6-01-23

作者简介：向谦（1984— ），男，江苏南京人，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主要从事中国古代艺术史等方面研究。（北京10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