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

陈凡

我不知道我已经在海里挣扎了多久，只知道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已经消失，天空挂满了拳头大小亮闪闪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压得很低，明亮得耀眼，仿佛伸手就能抓到。仰躺在海面上，我缓缓伸出右手，准备尝试一下。可一个浪头打来，海水便将我淹没。我不得不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而后调动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用于挥舞臂膀、蹬动腿脚，才不至于被海水吞噬。在浮出水面的一刹那，我只来得及不停地喘息，竟再也想不起摘星星这样有趣的事情了。

温润的海风吹来，终于使我的疲劳有所缓解。为了活下去，我知道我必须尽量保持体力以应对所有的突发情况，从而保证自己在被人发现之前没有沉入海底。同样的，我必须确定自己的位置以及海上的方向，从而避免自己被吹出峡湾，继而飘进更为广阔的海洋里葬身鱼腹。为此我必须奋力蹬动绑着铁块似的腿脚，踩着空气一样的海水让自己的头露出海面，以便环顾四周。

海峡两岸的灯像星星一样闪了两下便熄灭了，而我终于失去了方向，当然还有刚刚积攒下来的一丝力气。更为严重的是，我的四肢在冰冷的海水中渐渐变得僵硬，继而是一阵痉挛，我的身体则开始不受大脑控制，缓缓沉入海底。在完全被淹没之前，我深吸一口气，希冀多支撑一段时间以等到奇迹的出现。

我的身体离海面愈来愈远，胸腔感受到的压力愈来愈大，我不得不呼出更多的气体以保证肺部不会爆炸。“嗡”的一声，一大串气泡在我的嘴边生成，它们升过我的头顶，延伸到海面，最后“嘭”的一声破裂消散于无形。我的大脑开始缺氧，思维渐渐混沌。可我清晰地感知到，此时我的身体正在不断变轻上浮，仿佛有东西在不断被剥离。

终于，我浮出海面，身体本能而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海面上夹杂着腥咸味和粘重水汽的空气。天空上已没有一颗星星，周围一片漆黑，而我竟好像已经离开水面并且仍在上浮。一阵风拂过，推着我在海面上如稠墨的雾气里艰难地冲撞，我试着调整姿势，却往往被吹得东倒西歪。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左手边升起一道曙光，驱散黑暗，右手边的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悠远刺耳的汽笛声，带来希望。我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于是拼命地向这汽笛声的源头靠近。但当我渐渐看清楚那船的轮廓时，不由得目瞪口呆，甚至是望而却步。因为这条船正是我昨夜乘坐的那条轮渡船，但此时它已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条船头挂着骷髅头旗帜的海盗船。

我擦亮眼睛，将自己隐匿在浓雾里，仔细地观察着船上的一切，希冀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并以此来推翻自己的判断。与此同时，我暗暗地祈求老天，这条船上的人一定都是良善之辈，定会大发慈悲带我上岸，可那面代表着海盗的骷髅头旗帜却始终让我忐忑。

天突然又暗了下来，海面上如稠墨的雾气被聚集起来形成大团乌云，被风搅动着像是一瓶将要倾泻下来的墨汁罩住这片海域。海底的暗流涌动，在黑蓝色的海面上形成一个的巨大的漩涡，像是通往另一片宇宙的门户，海盗船在里面越陷越深。透过墨团和黑洞之间的一线缝隙，我看见不远处的海岛上空碧蓝的天、白色的云朵和一颗星星，还有海岸线上金色的沙滩和绿油油的椰子树。

一声惊雷响起，钞票雨从云端飘落下来，在风中打着旋儿地飘向漩涡中船上的每一个人。船陷在海水里往下沉，船上的人在狂欢中张开双臂，我清楚地看见每一个人的脸，有几张是我极为熟悉的，那些都是昨天和我同仓的朋友，原来他们都上了那条海盗船，只有我还在观望。

我的思绪被一个声音拉回来，有人在喊：“船沉了，船沉了……”声音嘶哑得像是声带里夹杂着些许血丝，充满了焦躁和不安，但很快被淹没。我也被像海浪一样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声震得头脑昏聩。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些背过人群坐上救生艇逃出风暴中心的人，看着那些绑上游泳圈仍在海里挣扎的人，看着那些陷在漩涡里为生存争夺同一块木板的人，看着……

船终于还是沉入海底，海面和天空也终于归于沉寂，海岛上空的那颗星星更为明亮。我猛然回头，惊奇地看见船上的那些人密密麻麻地散布在了我的周围，可令我恐惧的是，他们在海风中消散，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作者系武昌理工学院汉语言系学生，指导老师：钱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