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视阈下的托妮·莫里森的《慈悲》解读
2016-06-02吴蕾
吴 蕾
(文华学院 外语学部,湖北 武汉 430074)
精神分析视阈下的托妮·莫里森的《慈悲》解读
吴蕾
(文华学院 外语学部,湖北 武汉 430074)
[摘要]托妮·莫里森的《慈悲》描绘了美洲蓄奴制初期不同族裔人群的精神创伤。从小说遭受精神创伤的人物、自由联想的小说结构和文本空白间隙诸方面可以看出小说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特征。
[关键词]托妮·莫里森;《慈悲》;精神分析
2008年,托妮·莫里森的新作《慈悲》一出版就成为当年《纽约时报书评》评选的十大最佳图书之一。《纽约时报》高度赞赏“这个故事不仅是对丢失的纯真与破碎的梦的悲痛诉说,而且是托妮·莫里森最令人难忘的作品。”《慈悲》描写了1680年前后种族主义尚在萌芽阶段的北美殖民地生活状况。来到北美继承遗产的孤儿荷兰裔英国人农场主雅各布,娶了来自英国的“邮购新娘”翠贝卡,买下印第安妇女莉娜,收留身份不明的混血女孩索柔和只有8岁抵债来的黑人小女孩弗洛伦斯,同时来到他农场的还有与翠贝卡一样来自欧洲社会底层的契约农奴威利和斯卡利。雅各布展现了早期移民最好的形象,他自给自足,热爱自然,对农场上的孤苦无依的人们温暖照顾。他坚持通过自己努力创造财富,不愿牺牲原则沾染奴隶贸易。然而,一次收账之旅却让他最终出卖了良知。朱伯里奥庄园秩序井然、富丽堂皇的豪宅让他决定投资蓄奴的种植园经济,赚取利润后在自己的农场上也盖一栋豪宅。不幸地是,房屋建好还未入住,他就因为感染天花病逝。雅各布的死亡揭开了掩盖在平等表象下,权力和等级的真相。通过对来自不同种族背景和社会地位的人物刻画,莫里森重新反思历史。她认为在美国建国初期奴隶制和种族主义并不是殖民地社会固有的意识形态,种族不是奴隶制的固有属性,被奴役也不等于种族低劣。奴隶制度最初只是一种经济制度,是白人实行权力控制的手段。
通过追溯奴隶制起源,莫里森敏锐地意识到种族主义的社会病理学,重构了种族、阶级和性别的复杂体。运用精神分析理论解析小说,可以清晰理解莫里森小说中令人费解的人物形象、行为方式和精神困惑,更好地揭示了奴隶制和种族主义联袂下给各族裔带来的精神创伤。《慈悲》着眼于对人性本身而不是“黑人性”奴役与自由,这使小说成为典型的精神分析文本。解读小说中人物情感动机和精神因素能更好地展示美国黑人在种族身份之前,美国黑人是具有普适人性的普通人。伊格尔顿认为,文本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可以从作品的作者,作品的内容,作品的形式结构和作品的读者进行阐释。[1]因此,本文拟从这四个方面解读《慈悲》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特征,即通过深入人物内心世界,思考美国黑人个体和群体创伤,探讨文本与读者反应的相互关系更深入地理解文本。
一莫里森的弗洛伊德情结
家庭影响和亲身经历使莫里森在成为作家后常常用梦境、象征和隐喻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经常听她的父母给她讲鬼故事,她所有的小说中都充满超自然的东西。”2[242]“祖母常问我做什么样的梦,一听到梦里的事,就去找详梦的书…梦到兔子,梦到死人,梦到办喜事都有用处,但还要看颜色,其中大有讲究,而我对这些很感兴趣”,母亲常唱着歌并通过解析梦的象征来玩数字游戏。她说,“我做梦好比真生活一样,既有趣,又是信息来源”。2]100祖母和母亲释梦的热衷对童年的莫里森必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小说中对梦的机制和梦境隐喻娴熟的运用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在释梦的过程中,她极有可能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此外,莫里森的一个兄弟“被迫接受感化院和精神病院诊断实施的额叶切除人格手术。”[3]至亲兄弟的精神创伤和认知障碍也让莫里森比一般人对精神分析领域有更多的了解。
成长背景让莫里森对潜意识层面的心理探索有更深刻的理解。因此,研究古典文学的莫里森硕士毕业论文选择了几乎是同时代两位作家,研究主题为《弗吉尼亚·伍尔夫和威廉·福克纳对异化的处理》。伍尔夫和福克纳都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情有独钟。[4]这两位作家对后来莫里森的小说创作影响深远,莫里森的“碎片式”叙事和意识流产生的开放式阅读体验和张力使得她的小说成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典型文本。
莫里森创作中十分强调灵感。它既是“作家的障碍”,更是“写作时要更接近那种促使我不得不拿起笔来的内心冲动”。她说,“我是从我内心中某个特殊的地方出发开始写作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或者怎样自觉地进入那里”。[2]93-118灵感就是那个特殊的地方,是内心的叙事冲动,它具有弗洛伊德所说的潜意识色彩,叙事过程就是精神分析的过程。莫里森对灵感的重视体现了她对潜意识状态下创作的认同。灵感潜意识性使莫里森最大可能地摒除了意识形态层面上特定标签,例如种族、性别、政治、社会等因素,呈现出相通的人性。莫里森潜意识创作的坚定信念让她的“小说结尾总是敞得开开的”,[2]93-118留下广阔的解读空间。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运用精神分析解读莫里森作品并不是完全将种族和阶级多样性排除在心理结构之外,也不是仅将母亲和婴儿关系视为创伤的根源。因为社会环境对人的心理结构必定会产生影响,这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父母亲对待婴儿的方式。因此,运用精神分析理论对人物进行解读时,种族文化背景和造成黑人民族心理创伤的社会因素已经贯穿在人物心理结构之中了。
二精神创伤的人物形象
亨德森认为“精神分析理论中的‘压抑复现’在莫里森小说主题中占据主要地位”。[5]小说中主人公弗洛伦斯对一种目光的持久记忆和甘愿为奴的心理符合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的暗恐心理,即压抑复现的另一种表述——“看起来令人恐惧、感到陌生的现象其实源于我们熟悉的经历;或者在熟悉的环境中,突如起来地感到陌生”。[6]
《慈悲》由倒叙开始。弗洛伦斯回忆起母亲跪倒在雅各布面前,恳求他不要带走自己,而带走女儿为主人偿还债务。弃女为奴最直接的后果是弗洛伦斯在身体和情感上双重失去母亲的爱和保护。弗洛伦斯在写给铁匠的自白中简单的陈述这一场景和她认为的事实,“先生说带走母亲和我,不要小弟弟,然后债务就清了。母亲说,不。她的小男孩还在喝奶,她说带走我。我,我”。[7]7她的回忆里有被母亲放弃的震惊和愤怒,却没有任何猜测为什么母亲放弃自己而选择弟弟的原因。这说明她幼小的心灵无法理解母亲放弃自己的行为,无法逃避这个决定带来的内心的纷乱。因此,弗洛伦斯用“闵哈妹”和“她”指代“我的母亲”,用“她的小男孩”、“她的宝贝儿子”指代弟弟,她试图用距离化的称呼割裂自己与母亲和弟弟的关系,心理距离使她只能看到自己被抛弃和拒绝,难以接受其他可能。被母亲抛弃影响弗洛伦斯至深,最终潜抑成暗恐心理,这种暗恐心理茫然不知地重复再现。当看到怀孕的索柔,弗洛伦斯“有点担心”,“哺育着贪念婴儿的母亲让我害怕…她的眼睛盯着我,我却听不见她说什么。对我说着重要的话,却紧紧牵着小男孩的手。”[7]8暗恐心理驱使下她潜意识里拒绝聆听母亲眼神中的解释,只要看到相似的场景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抛弃时,就看见闵哈妹牵着她的小男孩站在那。成长过程中弗洛伦斯不愿提及母亲,甚至觉得不管梦见什么,都比梦见母亲和她的小男孩要好。
母亲的抛弃让弗洛伦斯变得自卑,缺乏安全感。因此,她急切地讨好农场上每一个人。暗恐心理压抑的对母爱和安全感的渴望,在遇上铁匠之后完全释放。“你告诉我。你肤色与我一样黑…太阳落下会留下黑暗,黑暗就是我。是我。就是我的家。”[7]115相同肤色让弗洛伦斯忽略他们属于不同群体,不受控制地将对母爱的渴望转嫁给了铁匠。暗恐心理驱使下,弗洛伦斯对铁匠产生出病态的占有欲。当她第在铁匠家第一次看到手拿玉米皮娃娃的小男孩马莱克时,马莱克与闵哈妹的小男孩形象开始重叠,被母亲抛弃的创伤复现。弗洛伦斯看到他“眼中的憎恨如此大声”,“于是我便知道闵哈妹要来了”,“她牵着小男孩的手斜倚在门边”。[7]137暗恐心理重演导致弗洛伦斯无法正确看待同样被人抛弃的孤儿马莱克,她的叙述也变得偏执,不再客观。读者很难确信到底是马莱克憎恨弗洛伦斯,要驱逐她、报复她并拿走她的鞋子或是弗洛伦斯压抑复现产生妄想症。很明显弗洛伦斯对铁匠的独占欲源于她对安全和庇护所的渴望,当她意识到与铁匠的关系有可能受到威胁,铁匠有可能做出和母亲一样的选择时,她激烈地使用了暴力。
当铁匠回到小屋后看到躺着地上肩膀扭伤,嘴唇流血的小男孩,由于家里除了弗洛伦斯没有其他人,他自然而然地将错误归结在她身上,选择保护马莱克。这个正常的举动被弗洛伦斯解读为再一次被抛弃,第一次被母亲抛弃时,年幼的她无力反抗,无处述说创伤压抑成暗恐心理的根源。长大后的弗洛伦斯拥有了反抗的力量,因此她选择再次用暴力应对被驱逐的威胁。她狠狠地捶打铁匠,直到他踉跄流血。暴力成为宣泄的手段,释放压抑的创伤后,弗洛伦斯的暗恐心理压抑开始减轻。
如果说母亲的抛弃使弗洛伦斯失去庇护和认同感,寻找铁匠的艰辛旅程是她第一次主动寻找爱情、自我和归属的尝试。但可悲的是暗恐心理驱使下甘愿为奴的她,内心枯萎,行为失去控制,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尽管她内心呼喊着“永远永远不和你分开。在这里,我不会是那个该被撵走的人”[7]136,跪在地上向铁匠爬去,却只得来铁匠冰冷的拒绝。激烈冲突后,弗洛伦斯却发现“我的路清晰了”,她从“毫无防备、急于求欢,尤其甘愿将别人的卑鄙归咎于自己”的“永远拥有我”变成“永远别碰我”。[8]]最终弗洛伦斯冒着被逐出农场的危险,在黑夜中在烛光下的小黑屋凿字书写剖白自我、记忆和痛苦的经历,这个过程也是当处于潜意识的暗恐心理进入意识,因此反抗的力量减弱,症状自然消除,压抑自然消失的过程。莫里森让弗洛伦斯直面内心最隐秘的伤口,暴力释放了压抑的创伤,书写释放负面情绪从而缓解心灵伤痛。
莫里森在《慈悲》中塑造了饱受暗恐心理干扰,精神历经创伤的人物形象弗洛伦斯,通过在自我身上找到弱点,从自身寻找情感压抑的根源,继而积极自救,实现即便是在最罪恶的奴隶制度下的社会边缘,也能重新拾回爱与自由,积极坚韧的生活。
三自由联想法对小说结构的影响
厄普代克在给《慈悲》的书评时曾说:“托妮·莫里森写作习惯,也许是她受威廉·福克纳最致命的影响——在读者弄清楚故事头绪之前,突然无征兆地开始叙述故事。”[9]这使她的小说结构呈现出典型的意识流特征。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构成了意识流小说的心理学基础。“1920年出现了十余种以意识流作为构思的小说,而意识流正是由他[弗洛伊德]首创的自由联想治疗法演化而来”。[10]所谓自由联想,就是人物的想象不受任何限制,能够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无拘无束地在真实与虚幻,梦与现实,回忆与憧憬交替出现。
《慈悲》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弗洛伊德的自由联想法。自由联想总是有一个具体的起因或是触发点,联想成环形结构,一个事物接着另一个事物衍生,最后再回到起点。上下相连的事物之间具有一定的关系,如类比、对比、相似、因果等,而充当触发器的可以是某个人、事物、意象、场景等。《慈悲》的奇数章为主人公弗洛伦斯的第一人称叙述,如果将她的叙述视为一个有机整体,“故事从那双鞋开始”[7]2到“闵哈妹,你现在可以开心了,因为我的脚底板和柏树一样坚硬了。”[7]177故事由渴望一双鞋开始,以不再需要鞋为终结,鞋是自由联想的触发物,自由联想呈现圆形结构。莫里森以鞋为触发物,以弗洛伦斯的自由联想为叙述中轴,使她的意识在“丢鞋—寻鞋—不再需要鞋”往复不断地辐射,与其他人物意识相互补充重复叙事。弗洛伦斯对废旧破鞋的喜爱折射出她谦卑地渴求母亲的保护和关爱,她认为自己值得母亲对她的关爱与保护。母亲在弟弟和她之间,更值得被选择的是自己。
小说中弗洛伦斯和母亲首尾呼应,以象征性对话的方式跨越心理、地理和语言的鸿沟。读者能听到女儿悲痛地述说被母亲抛弃,反复压抑的梦境和失去铁匠的痛苦。读者也能听到闵哈妹从非洲到巴巴多斯,再辗转到朱伯里奥庄园失去家园、感受死亡、被侮辱丧失姓名的惨痛经历。最后,母亲内心独白撼动了读者的心灵,原来恳求心中没有野兽的陌生人带走女儿的真相是母亲为了保护发育的女儿不受奴隶主觊觎侮辱。然而,更悲伤的事实却是,女儿和母亲彼此都听不到对方内心的倾述,只有小说中丰富的符号、象征和意象在自由联想中往复再现。
莫里森在运用自由联想时,注重它的随意性和跳跃性,使人物的各种意识在头脑中跳跃、闪现,展现人物复杂多维度的内心世界。在第一章里,弗洛伦斯从铁匠,想到寻找他的艰辛旅程,从比奶牛还大的巨鸟,想到莉娜,又回到铁匠。她从家的意象,想到与母亲在马里兰的家,想到雅各布农场曾经温馨的家,再辐射回马里兰,又回到现在森严冷酷的农场,想到自己被母亲抛弃,想到幼时旅途中被人抢走鞋,想到怀孕的索柔,再回到母亲抛弃自己的场景。这一连串的自由联想还原了意识流动的不稳定性和非逻辑性,再现了弗洛伦斯爱情失败后,刚开始自我书写时压抑的精神状态。
弗洛伊德丰富了作为意识流的梦,认为它也是自由联想的一种。莫里森在《慈悲》中娴熟地运用了梦境,让人物最大程度摆脱意识的防御和审查机制,通过自由联想接近潜意识,从而超时空、超理性地揭示内心。小说中详细描述的弗洛伦斯的梦有两次,第一次她梦见樱桃树向她走来,弯腰想跟她说话。[7]101樱桃树是女性的象征,母亲在梦中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第二次梦见“我跪在草地里…有一股香气,消失后,我注意到自己在一片湖边”,之后是一片湛蓝,当想去照倒影时,却看到简,在恍惚间似乎又看到闵哈妹牵着马莱克的手站在床边。[7]137弗洛伦斯心中最糟糕的梦是闵哈妹和小男孩站在近旁。即便是在防御机制最松懈的梦中,她也无法摆脱曾被抛弃的暗恐心理。因此,她无法倾听母亲的述说,害怕被母亲再次抛弃。
《慈悲》的小说结构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莫里森大量运用自由联想突破文本时空体的限制,增加了文本的容量和层次。自由联想打破了传统的叙述结构,不仅人物通过客观物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由此及彼,还让心理时间和客观时间相互作用渗透,过去、现在和未来并置、叠加、渗透,形成一种时空错乱、顺序颠倒的结构。
四文本的间隙与读者接受
莫里森认为“文学作品不只是叙述一个故事,而是要读者参与其中…这样,读者和作者就在一起共同创造这本书,感受这种经历。”2[119-128]作者和读者借助作品这一媒介能够心灵相通,情感互动,弗洛伊德潜意识学说是心理根源。弗洛伊德认为艺术作品,恰如梦一般,是潜意识愿望在想象中的满足。作者的压抑本能,以及渴望释放压抑本能是文学创作的心理根源。而读者具有同样心理结构,同样受到潜意识的驱策支配和超我社会伦理道德的制约,作为承载本我欲望的文学作品便成为读者寻求欲望满足和压抑释放的场所。读者也并不是简单意义上作者意图的被动接受者,他们能自主性地通过作品指向作者的潜意识,对作者和作品加以分析和阐释。在某种程度上文本的空白和不确定性刺激着读者创造性的参与。这些意义的空白诱导读者重复运用个体知识和经验、价值伦理体系和世界观去主动参与叙事,潜意识本能欲望也在作者和读者互动中得到满足。
莫里森在《慈悲》巧妙地运用空白艺术调动读者的参与性,实现读者与作者的共同宣泄,从而达到满足潜意识的本能欲望。首先小说的空白表现为推迟母亲声音的出现。通过与女儿的遥相呼应向读者揭示了她们分离最大的原因,然而读者不仅会有疑问。为什么母亲选择宁愿承受思念和良心的双重折磨也不直接向女儿告白呢?即便没有亲自告白的机会,为什么她不让送弗洛伦斯离开朱伯里奥庄园的善良的牧师转告呢?或者是她告诉过女儿,只是沉浸在被抛弃痛苦中的弗洛伦斯选择性的遗忘了呢?莫里森在小说中的留白和空隙使读者浮想联翩。也许是奴隶制的残酷,朱伯里奥庄园森严的等级秩序,母女始终再无倾述的机会。也许终日劳作的母亲不善言辞,以为即便自己沉默不语,女儿也能读懂自己的内心。也许弗洛伦斯在今后的某一时刻能读懂母亲恐惧的眼神,能听懂母亲在梦里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也许终其一生母女再无机会相见,母亲可能自责内疚终身,而弗洛伦斯仍活在被母亲抛弃的暗恐心理阴影之中。
小说中最重要的空白是铁匠声音的缺失。小说的奇数章是弗洛伦斯的第一人称叙事,偶数章每章讲述一个主要人物的故事,但关键人物铁匠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读者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故事都是通过其他人物叙述的。然而,铁匠在小说中却有里程碑式的作用。他治愈了索柔和翠贝卡,保住了支离破碎的农场,他让弗洛伦斯认识到爱与自由,真正成长起来。在莉娜眼中,他不仅技艺精湛,还与老爷亲如兄弟,分食一只苹果。他有自由人的身份,手段高明,自负老练,却充满诱惑和危险。在翠贝卡眼中铁匠是雅各布盖房的完美搭档,是懂得医术救人性命的无价之宝。即便在索柔眼中他似乎尽善尽美。铁匠生活的时代背景是否有特殊的含义?铁匠是否延续了莫里森人物塑造时不同等级间的渗透模式?在旁人眼中技艺精湛、救死扶伤、自由而骄傲的铁匠,为什么会对弗洛伦斯抡起拳头,态度大男子主义,甚至不告而别?为什么铁匠解读世界却不理解用生命爱着他的弗洛伦斯?
铁匠拒绝弗洛伦斯一方面是对她盲目崇拜、甘愿为奴的精神的轻视,也许更有害怕弗洛伦斯的奴役地位会威胁到他的社会地位,让他丧失自由。也许比起爱情,铁匠有更多现实的因素需要衡量。更有可能在弗洛伦斯的眼中,黑代表的群体是一个整体;但对铁匠而言,黑色是有社会身份差异的,奴役或是自由人。因此,为了维系自己的社会身份,他必须泾渭分明地与弗洛伦斯做切割。读者不禁猜测,在种族主义与奴隶制度紧密结合之后,当铁匠的自由人身份与黑皮肤变成对社会的威胁时,他是否还能保有特权?莫里森对铁匠的人物设定隐含她对黑人定义和奴隶史的思考。美国黑人除了未开化的野蛮人外,他们的祖先还有自由民,这是否有助于提升黑人群体的自豪感?
莫里森文本的空白刺激着读者创造性参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发掘作者为何让铁匠沉默,不发一语。读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对铁匠做出反应:喜欢他的,认为他是难以企及的理想的化身或是传递神意的使者;厌恶他的,认为他轻视女性,粗暴薄情。开放性的结局又让人浮想联翩,铁匠有一天会读到弗洛伦斯的书写吗?他读到这些以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和弗洛伦斯的结局会怎样?正是在文本的间隙中,读者满足自我幻想,获得了快感。
《慈悲》将笔触对准了萌芽期的美洲蓄奴制,从外延和内涵上解构了黑人性与奴隶制对等的历史误读。运用精神分析解读《慈悲》并非忽视莫里森提倡的文学应该具有政治性,评论应该兼顾种族、性别、阶级等意识形态。
莫里森通过刻画了多族裔群体的不同阶层的人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枷锁,重新思索精神创伤的群体如何自救,走出困境。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解读莫里森的《慈悲》不仅能厘清人物本身难以理喻的行为,窥探人物怪异行为背后的内心世界,更强调了作者对人性和黑人民族自身弱点的反思。精神分析理论对作者的影响潜移默化地体现在她的作品创作中。透过精神分析的棱镜,甘愿为奴的弗洛伦斯如何挣脱奴役,重获自由的心灵的过程变得清晰;被母亲抛弃的事实如何潜抑成为个体创伤的根源,并在内心压抑复现的过程变得清晰;弗洛伦斯通过暴力和书写释放暗恐心理的过程也变得清晰。此外,运用精神分析理论使次要人物也折射出全新的光彩,比如空白声音的铁匠是在其他人物叙事过程中变得丰满立体;看似松散实则环环紧扣的小说自由联想结构都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视阈下折射出全新的光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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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珂
Toni Morrison’s Mer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eudian Psychoanalysis
WU Lei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Wenhua College, Wuhan, 430074, China)
Abstract:Toni Morrison’s Mercy describes the spiritual trauma of various races under the enslavement of early 17th century in the New Continent. Based on Sigmund Freud’s psychoanalysis, this novel discusses the thematic thoughts of psychoanalysis from Morrison’s Freudian complex,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characters, the free association of its structure and aesthetic blank.
Key words:Toni·Morrison; Mercy; psychoanalysis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117X(2016)02-0079-05
作者简介:吴蕾(1982-)女,湖南衡阳人,文华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美国黑人女性文学。
收稿日期:2015-10-22
doi:10.3969/j.issn.1674-117X.2016.0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