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同僚回忆戚本禹批人“有选择性”
2016-06-01
当年同僚回忆戚本禹批人“有选择性”
曾身兼毛泽东与江青秘书的“文革”风云人物戚本禹,于4月20日在上海因病去世,终年85岁。至此,“文革”核心班子“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全部离世。
戚本禹旧照
初见戚本禹,被告知“这个人说话很冲”
我(孟祥才)开始知道戚本禹的大名是1963年在大学历史系读书的时候。那时他在《历史研究》杂志发表了《评李秀成自述》,轰动了史学界。他的文章气势磅礴,先声夺人,文字华美,酣畅淋漓,使历史系的青年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1964年9月,我考入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师从侯外庐先生读研究生,这时我才从所里同事那里知道戚本禹原在中央办公厅任信访科科长,后因发表几篇影响很大的史学文章,调到了《红旗》杂志编辑部工作。1965年底,我们这批1964年进所的大学生和研究生自劳动锻炼的农村回到北京,这时,戚本禹的文章《为革命而研究历史》已经在《红旗》杂志发表。这篇不点名地批判翦伯赞史学观点的文章在当时“极左”氛围越来越浓的时候自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几乎成为史学界人人必读的文章。第二年三月初的一天,当时历史所学术秘书室负责人郦家驹召集应永琛、朱大韵、李斌成、程喜霖和我五人开会,说是戚本禹找到历史所领导尹达,要求历史所找几个人到《红旗》杂志帮助他工作。经组织研究决定,派我们五个人去。郦家驹说:“戚本禹这个人说话很冲,你们要小心谨慎。”
第二天上午,我们五个人一起到了位于沙滩的《红旗》杂志编辑部,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了大字本的《参考消息》,而在历史所它只能在所级领导中传阅。到《红旗》杂志后,是戚本禹的助手张玉铭为我们安排了一切。安排停当后,戚本禹在他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他告知我们的工作是协助他编《毛泽东论历史科学》,可以利用中宣部、马列主义研究院等单位图书馆的一切资料,具体事宜找张玉铭解决。
文革小组如何与戚本禹拉上关系
1965年底,孙达人发表了批判“让步政策”的文章,在史学界引起轰动。1966年3月份,《光明日报》就“让步政策”问题组织了一次学术座谈会。当时北京史学界的名流如翦伯赞、吴晗、侯外庐等都参加了。戚本禹开完会回来,对我说:“在会上我看见你老师了,侯先生说他从来没有讲过让步。翦伯赞看见我,赶过来要同我握手,我装作没看见,最近我还准备写批判他的文章呢。”
第二天我看到《光明日报》发表的学术座谈会的纪要,已经感到巨大压力的翦伯赞在会上再也不敢阐述自己关于“让步政策”的观点,只是说这是一个重大问题,应该讨论。没过几天,戚本禹、林杰、阎长贵联名发表的批判翦伯赞的文章《翦伯赞的资产阶级史学观点应该批判》在《人民日报》、《红旗》、《光明日报》同时刊出。
过了一段时间,戚召集我们几个人询问工作进展情况,我们汇报查找资料的问题,谈话中,我说:“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我读到陈伯达同志的文章,他是比较早提让步政策的。”戚听了,立即严肃起来,说:“这事你不要向外谈。现在有人正抓这个问题,将‘左派’、‘右派’混在一起打,搅乱阵线,不要上他们的当!”
5月底,《毛泽东论历史科学》基本编纂完毕。正在此时,6月1日,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发表,6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夺回资产阶级霸占的史学阵地》,其中以史学界的“东霸天”、“西霸天”影射批判范文澜、翦伯赞等人。我们这些被“极左”思潮激励起来的年轻人再也坐不住了,就向戚要求回所参加运动,戚同意,我们就于6月2日晚上回到历史所参加运动了。
回所后,我们看到历史所的运动已经热火朝天。年轻人都很兴奋。此前,已经有人贴出大字报,批判我的导师侯外庐,攻击他“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时我们对批判侯先生已经不满足,就又批判主持历史所工作的尹达,6月2日当晚贴出大字报,说他执行了“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谁知第二天风云突变,我们早上上班来到办公楼,就看到贴满了反击我们的大字报,说我们是“右派翻天”。此后几天,我们几个年轻人就遭到了大小会的批判。
8月上旬一天下午约4点钟,我正在建国门外的宿舍里,历史所的秘书翟清福突然找到我,说有要事,即同我一起赶到学部大楼的潘梓年办公室。进门一看,我吓了一跳,里面坐着学部工作组组长张际春(时任国务院文办主任),还有关锋、戚本禹,另有曹轶欧(康生之妻)和毛主席的女儿李讷,后两人我当时不认识。我立即想到,坏事了!肯定是有人将我的情况反映到戚本禹那里,他今天来肯定是批评我的。我僵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戚本禹大声说:“孟祥才这边坐,有人说我是他的后台!”他拍着靠近他的沙发,招呼我去坐。我见他对我的态度不错,心里稍稍宽慰了一点,就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他小声问我:“受苦了?检讨了吗?”我说检讨了。他说:“检讨收回。你们造反是对的,重新起来给他们斗!”这时关锋与张际春商量了一下,关就开始讲话,大意是:据他们了解,这几天历史所发生了严重的镇压造反派的事件。今天他们几个人按陈伯达和康生的指示,到历史所为造反派平反。
当晚约8时,在历史所小礼堂召开了全体人员会议。关锋、戚本禹为代表的“中央文革”小组人员、张际春为首的学部工作组都出席了。会上,关锋代表“中央文革”小组宣布为历史所的造反派平反,要求大家一起揭露郦家驹等人镇压造反派的罪行。他说郦是个坏人,解放初曾因倒卖黄金被处罚。由此,我们翻了身。通过批判“资反”路线,将对立面打垮了。不久,历史所成立文革小组,傅崇兰被选为文革小组的组长,我也被选为“文革小组”成员。从此,我们所的“文革小组”就与戚本禹拉上了关系,所有的工作都定时向他汇报。
戚本禹失踪,文革小组随之垮台
1966年底,毛主席要打倒刘少奇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戚本禹就布置我们搜罗全国有代表性的批判刘少奇的大字报,选编后送中央文革。我们派人出差全国各地,征集批刘大字报。
1967年初,戚本禹写了批判刘少奇的大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清宫秘史〉》。这篇文章的发表掀起了批判刘少奇的高潮。大概是4月的某天上午,戚本禹在全国政协礼堂的一个会议室里召开了一个部署大批判的会议。戚本禹说:“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大批判,可是不少报刊跟不上,老是抓革命,促生产。我们必须将这个形势扭转过来,大家都写文章。吴传启、林聿时,还有傅崇兰,你们都赶快亮相!”这次会议之后,我们也在所里布置写大批判的文章。
1967年8月份,一些过激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造成重大的外交事件。毛主席下令将王力、关锋隔离审查。江青、陈伯达、康生立即出来大骂王力、关锋是隐藏在“中央文革”的“变色龙”和“小爬虫”,宣扬他们一贯与王、关作斗争。据说上边一开始是准备将戚本禹与王、关同时端出来,是毛主席暂时将戚与王、关分割开来,以观后效。由于王、关被端出来,学部与其有密切联系的潘梓年、吴传启、林聿时、周景芳、洪涛、王恩宇为首的“红卫兵联队”一派就垮了台。
1968年初,我们同戚本禹失去电话联系。这使我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恐不安,只得通过各种关系打探戚的情况。后来成为大经济学家的吴敬琏当时是我们这一派的专案组长,他分析说,戚的突然消失无非出于两种可能:一是他确有问题,垮了;二是他没有问题,上边故意不让他出面,而让反他的人表演表演。第一种可能最大,因此我们应该做好应变的准备。大家都同意他的分析。这时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我们的对立面“总队”反对我们的声势越来越大,不少所的权被他们夺去,历史所也是如此。
与戚本禹的联系虽然中断,但我们这一派当时仍坚持认为我们大方向正确,决心斗争到底,誓不屈服。记得那天天气寒冷,昔日熙来攘往的北海也冷冷清清。在会上,我们这派的头头张德信、吴元迈等讲了话,无非是论证我们一派的正确性,鼓励大家坚持到底。会还没有开完,我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告,傅崇兰已被扭送卫戍区。我们立即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同时表明无论傅有什么问题,我们都紧跟毛主席的战略部署。由于傅被卫戍区接收,我们这一派中的不少人纷纷反戈一击,我们这一派也就基本垮台了。
(历史学家《茶座》第10辑孟祥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