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盘
2016-05-31钱红莉
钱红莉
春分一过,太阳变得妖冶起来。下班已近黄昏,迎着斜阳骑车,明亮的光线把眼睛刺得睁不开,耳边春风逶迤,人在车上扑扑向前,身心无来由地宽阔浩荡——这是往菜市去的方向,要去找细鞭笋。
七八根细鞭笋,滚刀切,焯水,搁置一旁。前夹肉五六两,切块备用。锅热,素油,姜块、葱段煸香,加前夹肉,煸出油,滴酱油煸至入色。随后放笋同炒一两分钟,加冷水,大火煮开,改文火,慢慢焖。笋段被猪油浸得灿亮,装在盘里小油泡直冒,顺势搁一块到嘴里,鲜,嫩,滑,脆,烫着舌根呼啸到了胃里。
春天的细鞭笋价格不菲,若非土豪之家,天天吃,实在讲不过去。有时只买两三根,与猪小排同煨,一则降火,二则吸油。揭开锅盖,那香味没法形容——猪骨头经过高温煨煮,一种有力道的傻乎乎的香四处扩张,恰好被笋子的清气适时规劝了一下,就不再那么铺张霸道,算是稍微往内里收了那么一点,简淡多了。煨出的笋更脆,渣滓全无。
除了笋,荠菜不能不吃。我家直接下汤吃。荠菜根留着,是香的主题曲。但凡野菜,都嗜好重油伺候。下荠菜的汤最好由筒子骨熬成,汤上飘着一层厚油,漫漫漶漶。
荠菜汤上桌,香气清远,袅袅凫凫,荠菜飘其上,在汤的浸润下,绿得灵魂都活过来。一根根搛到白米饭上,往嘴里送,滋味无限。近日临睡前,翻汪曾祺画册。汪老头把春天的荸荠和杨花萝卜画得憨拙可爱,仿佛刚从地里取回的,简直闻得着土腥气。哪怕一颗老蒜呢,资深望重地坐在案板前……我翻来覆去看,终于明白——俗世烟火,最能留得住人。人间的生趣,怕多是寄托在一瓢饮一箪食上。
吃了十几年的荠菜,一直无以形容荠菜的那种香,天生一股乡野之气,间或一点拒人的傲娇,总归是一种有情怀的香,也仿佛有来处,淡淡远远,清清冷冷,犹如文人,躬耕书斋皓首穷经。
说来说去,每到春上,还是想念小城芜湖的一道汤。春分前后,河蚌最为丰腴。新鲜的河蚌肉买回,摘掉脏腑,入水滤掉沙子,入砂罐,加黄酒、姜片,清水煨炖。河蚌肉老,急不得,须慢慢熬,直到肉烂汤白。讲究点的人家,在汤里略加几片火腿提味,更香鲜。春风燥干,河蚌汤擅长消火滋肝,餐桌的上选。
合肥周边水系不多,难见河蚌。偶尔在鱼摊碰见一二,鲜有人光顾,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伺弄了——合肥的河蚌真寂寞。十几年前的芜湖,家家主妇青睐,排队等着杀河蚌,不晓得多热闹。其实,驱闹,才是饮食的生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