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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把诗歌称作中国人的宗教

2016-05-30王琪

延河·绿色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王琪

名家档案

简明,本名张国明,中国作协会员,诗选刊杂志社社长。著有诗集《高贵》《简明短诗选》《朴素》等9部,长篇报告文学《千日养兵》《感恩中华》等5部,评论集《中国网络诗歌前沿佳作评赏》(上下册)、《中国网络诗歌十年(2005—2014)佳作导读》等。作品曾获1987年《星星》诗刊全国首届新诗大赛一等奖,1989年《诗神》全国首届新诗大赛一等奖,1990—1991年度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第四届、第八届、第十一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诗歌作品入选上百种权威选本。参加文化部第二届(西安)、第四届(绵阳)中国诗歌节,第一届(宜昌)中国诗歌节,第二届(西宁)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第三届(海宁)徐志摩中国诗歌节等。

诗人不是平常状态下的产物

王 琪:简明老师您好!您是诗坛上一名久经沙场的老诗人,2015年9月初,您应《延河》文学月刊之邀,来西安参加“当代纯文学期刊·延河高峰论坛”,我有幸第一次见到您。印象中,您曾是具有广泛影响的军旅诗人,请谈谈您的早期军旅诗歌创作。

简 明:我从1981年开始在《伊犁河》《青年作家》《新疆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距今已经35个年头了。1986年,我与后来专事散文创作的刘亮程等人,在新疆伊犁自印了诗集《套马索》。1986年底,我调入云南老山前线部队,1987年在老山前线成立了逾千人的“橄榄风”诗社,创办铅印诗报《橄榄风》。并在《星星》《诗刊》《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昆仑》等报刊大量发表军旅诗歌,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获1987年《星星》诗刊全国首届新诗大赛一等奖,1989年《诗神》全国首届新诗大赛一等奖,第四届河北省政府最高奖(文艺振兴奖)等, 出版诗集《不明飞行物》(1988年)、《无论最终剩下谁》(1990年)、《爱我是一个错误》(1991年)、《左手婚姻》(1992年)等,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2年获1990—1991年度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前身)等,同年辍笔,并转业到《河北文学》杂志社工作。

王 琪:新疆伊犁是一块富饶、美丽、神奇的土地,您在那里工作生活过多年,是否每当回忆起那段美好的边塞生活,总有按捺不住的向往?它对您此后的诗歌创作一定深有影响吧?

简 明:是的,我3岁时随父母从新疆乌鲁木齐移居到边城伊犁,在那里读书、参军、写诗。童年是诗人的摇篮,童年教会了诗人用力哭和笑,用力喊。童年让诗人长出一颗一颗乳牙,然后,再让蛀虫把它们一颗一颗的捣毁。童年的记忆是诗歌的源头,正如雪山是河流的源头,荒原是绿洲的源头一样。

伊犁是我唯一的故乡。“故乡”这一词组,是由极为丰富复杂的社会元素组合而成的,生物、地理、文化、宗教、种族等一系列缺一不可的历史记录,造就了这一词汇在人类进化史中独特的生命蕴涵、符号意义和原始象征。文学在对“故乡”这一历史象征物的不懈挖掘中发现:回忆是一种反向想象。反向想象不是重新经历曾经的体验,而是重新体验曾经的经历。重新经历曾经的体验,你得到的依然是旧有的;而重新体验曾经的经历,你将收获全新的认知。

在故乡丰厚的沃土中,我们很容易辨认:一朵花瓣、一片枯叶、一滴水珠、一缕清风,甚至能够指认出它们曾经去过哪里,现在何处,但是却无法分辨出哪句诗是花瓣、哪句诗是枯叶、哪句诗是水珠、哪句诗是清风。像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升腾,我们无法分辨出它们将要去哪里,在哪里停留,但是我们坚信:它们始发于心,终归于心。

伊犁是哈萨克自治州,以诗人的目光看,游牧的哈萨克族人天生幽默,他们表情木讷,脸庞像鸡血石一样泛着太阳的血光。哈萨克男人一生也说不了几句话,他们的沉默甚至比他们的羊群马群更有意味、更具震撼力。一种无言的幽默,流淌在这个民族的血脉中。哈萨克女人的幽默更触目惊心,那是一种命运意义上的幽默,我曾亲眼目睹过,她们从闭花羞月的少女,只一瞬间,即变成硕乳肥臀的挤奶婆。这使我惊叹:岁月之幽默,比人类之幽默更甚。

2006年,《诗刊》在“每月一星”推介我的诗歌作品,新疆诗人周涛写了一篇评论文章,刻意介绍了我的文化背景:简明这个伊犁河的养子比班超幸运,青年时得以回归中土。不幸的是,两种不同文化和风俗的碰撞,从此开始搅动他的愁肠。一个在草原文明环境下耳濡目染成长起来的人,从此内心深处有了两种力量的争夺,两种处事哲学,两种价值观,两种人格倾向,两种对事物判断的方式,两种对美、对文化的理解,它们开始冲突。这种人怎么能逃避诗呢?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偶尔听到纯粹的新疆民歌时不泪流满面呢?在两大文明版块的挤压和交融中,诗人就这么诞生了。诗人肯定不是平常状态下的产物。诗人是文化反差交媾后的弃子,他必须独自成长,直至写出《高贵》。我的确没有料到简明的诗已经达到这种程度——这说明这一茬诗人在冷遇萧索的诗歌环境下把中国的新诗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王 琪:高适、岑参、王昌龄、王之涣等都是杰出的边塞诗人,在中国古代文学史留下了千古绝唱。他们诗歌当中描写的大多是边塞风光和战争生活,是对从军戎边、建功立业心情的真实写照。时光流转到今天,您认为在新时期、新语境下,当代军旅诗与古代边塞诗有哪些显著的相同点?

简 明:“生、死、爱”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无论是当代军旅诗,还是古代边塞诗,能够传世而成为经典的作品,无一不是围绕“生、死、爱”的主题,挖掘、拓展和延伸的产物。5岁随父母进疆的军旅诗人周涛写过一首著名诗歌《鹰之击》,曾威震诗坛。《鹰之击》叙述的是一只老狼与一只年轻的鹰之间惊心动魄的搏杀,没有祖国与家园,没有种族与宗教,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鹰之击》是一首纯粹的当代军旅诗,与高适《燕歌行》、王昌龄《出塞》、王之涣《凉州词》等具有同等的艺术价值。

诗人不是讲故事的能手。一个好诗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好故事的引子,如同酒头之于佳酿,如同药引之于汤药与病灶;诗人更擅长发现或者“激活”一个故事,然后由别人去想象。

平庸是诗人的天敌

王 琪:时代庞而大、冗而杂,是谁也无法背负却又无法卸掉的。以您之见,在现今这个极度浮华的社会背景下,诗人如何摆脱平庸?

简 明:在我们的阅读经历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产生过或多或少的厌倦感,读物中的混沌、浅薄、矫揉造作、自作多情,对读者智力的轻视和不恭敬,充斥在多种文本中,使当下的书写与阅读这一对“天使的翅膀”,变得似乎水火不相容,并有愈演愈烈之势。究其原因,症结何在呢?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书写者的技能在下降,而阅读者的胃口在扩张。

现实中,许多写诗的人,要么太功利,要么太平庸,他们的人生,远不能进入高贵的境界中去,作品要么因为太即兴而流俗,要么因为太刻意而僵死;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作为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媚己。平庸是阳光照在皮肤上的“庠”,不伤身,不泄气,不图财害命。但是,诗人更应该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像胡杨生长在沙漠中——平庸是诗人的天敌。

王 琪:多年前,您曾在一篇述评里讲过这么一句话:诗人的人生感悟,来自原汁原味的生活智慧的提纯。同时,您坚持认为:诗歌填充着我们心灵中时常荒芜的空间,诗歌传达着生活经验中往往只能意会的部分和审美发现……这种经验之谈,在很多诗人身上至今依然灵验。我也非常赞同:诗歌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您出此言是源自哪里?

简 明:中国人历来把诗歌视为智慧的象征。林语堂先生说:诗歌教会了中国人一种生活观念,通过谚语和诗歌深切地渗入社会,给予他们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意识,使他们对大自然寄予无限的深情,并用一种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人生。诗歌通过对大自然的感情,医治了人们心灵的创痛;诗歌通过享受简朴生活的教育,为中国文明保持了圣洁的理想。从这个意义上说,应该把诗歌称作中国人的宗教。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避生活,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生活。生活不仅能够改变人的容颜,更重要的是,生活将会改变人的胸怀——人与生活所结构的关系是这样的:你给它时间,它让你成长;你给它年轮,它给你心得。

王 琪:有些人写了多年诗歌,因为没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思想,一直苦苦地寻找突破、渴望提升,经过一段时间努力也往往收效甚微,请您谈一下,一首好诗怎样写成?

简 明:一首好诗的最原始的基因图谱应该是这样的:诗因子在诗体内部自由行走、升腾和弥漫,它无所在又无所不在,它处处有又处处无,它主宰诗歌生命的周期、向度和品质,却隐身沉潜在血液、脏器、五官和肉体细胞中,并通过血液、脏器、五官和肉体细胞的朝朝暮暮、通通达达,坚定地传达自己不可篡改的意志。

在写出一首好诗之前,我们应当学会怎样甄别一首好诗?我常常使用这样一个比喻:剔骨的肉与剔肉的骨;语言为肉,诗意为骨;技巧为肉,思想为骨;赘肉裹骨,那是一只羊、一头猪或者一头牛;反之,赘肉剔尽,骨肉分离,则是科学、数学、化学,甚至医学;一首好诗其实就是:科学加一只羊,数学加一头猪,化学医学加一头牛。

掌握了怎样甄别一首好诗的武器,我们再谈谈什么样的诗人是好诗人?有的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却越过了大多数人;有的人,做了许许多多,却依旧停留在原地。为什么?原因很是简单:第一类人,一生那怕只做两件事,甚至两件同样的事,第二件事绝对是要站在第一件事肩膀上的;而第二类人,做一件事,与做百件事一样,目光永远只停留在自己的鼻尖上。一个不能够越过自己鼻尖的人,又怎么能够超越别人呢?不断有人问我:什么样的诗人是好诗人?我认为,第一类人中间会产生好诗人。

好的诗歌应该保持着良好的艺术信念的清晰度:宽阔的人性自由和独立精神,它们正如艺术作品中所释放出的人格之光,也许正因为超越了文本意义,所以它们更容易被普通人识别。现在,你的问题有了明确答案。

王 琪:您关注过很多青年诗人的诗歌创作,给很多正在成长的诗人写过诗评,并结集出版了《中国网络诗歌前沿佳作评赏》(上下册);这对很多诗人特别是青年诗人来说非常难得,因为经过诗歌前辈的一次“真枪实弹”的点拨和指导,对他们的成长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您这样扶持新人真是值得钦佩。今后还有类似的打算吗?

简 明:发现和培养青年诗人,是《诗选刊》的担当,也是《诗选刊》的追求。前不久,《诗选刊》评出了“2015年度诗人奖”,其中有两位获奖诗人适合在你今天的话题下讲,一位是80后陕西诗人高兴涛,一位是90后山东诗人马晓康。《诗选刊》愿意给“敢于否定并超越自我的青年诗人戴上花环”。至于我个人,依然会一如既往地特别关注和发现新人,作为中国网络诗歌最早的深度参与者,也是迄今为止最权威的学术观察者和文本研究者,目前,我主持着中国最具规模、最具影响力的《诗选刊》微信诗歌群,共1000人,网罗了活跃于中国诗坛的几乎全部最优秀的青年诗人。2016年,我将结集出版评论集《中国网络诗歌十年(2005—2014)佳作导读》。十年前,诗歌论坛时期的领军诗人(仅限于《中国网络诗歌十年佳作导读》评介诗人):苏浅、江非、伊沙等已经功成名就;一大批活跃于论坛、博客上的网络诗人们,如今有的“上岸”做了纸媒编辑,有的被“招安”加入了省市甚至中国作家协会,胡茗茗、玉上烟、黑马、孙梧、王妃、花语等数度获得各类纸媒所举办的诗歌奖或征文奖,薛梅、青小衣、三色堇、尤克利、施施然等成了各级文学院的签约作家,刘福君、郁笛、徐俊国、苏浅、樊樊、胡茗茗、商略、李飞俊、申艳、青蓝格格、尤克利、阿卓务林、金铃子、李满强、张作梗、花语、孟醒石等优秀的青年诗人,甚至还参加了中国诗坛最权威的诗歌杂志《诗刊》社的“青春诗会”。十年后,微信时代的代表诗人余秀华们正在复制着一夜暴红的奇观。 《中国网络诗歌十年佳作导读》共收入116位诗人的300多首诗歌作品,时间跨度十年(2005至2014年),书中除少数名家外,绝大部分作者习诗时间短,创作经验少,名不见经传,他们还处在需要充分肯定的创作阶段。因此,我在遴选和评价他们的作品时,尽量多的寻找到他们作品中值得肯定的鲜活部分,用他们自己的作品,来告诉他们,哪些是值得提倡和褒奖的,哪些是需要摒弃和规避的。这与文学批评界大行其道、蔚然成风的“吹捧”之习气,有着本质区别。

除了诗歌别无选择

王 琪:读您的诗歌,我发现您是一直在挖掘事物的内在部分,有的很轻有的很重,有时姿态很高有时特别低调,而那种诗意的呈现,往往是在不经意间的。

简 明:我始终坚守这样一种诗歌理想,而诗歌也一如既往地给我同样的信心和回馈。如果说,诗歌对应了生命中几个跌荡起伏的重要里程,那么它们分别是:青年时代,诗歌只是一种值得向往的生活方式;中年时代,诗歌变成一种渗入血液的生命流程;最终,诗歌将成为一种别无选择、不可抗拒的人生命运。生命呈现在诗歌中的三个层次是:近距离看,能看到急流;中距离看,能看到河流;远距离看,能看到海洋——广阔的思想体系和自由的语言体系。

王 琪:您有两本诗集我特别留意,分别命名为《高贵》和《朴素》,有点“返璞归真”的意味。如果我没有说错,这两本诗集分别进入了第四届和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前20名,但最终都没有斩获殊荣,这是您在俗世生活中,面对诗歌呈现出的另外一种淡泊吗?

简 明: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对帕斯的荣誉来说,任何表彰都是肤浅的。”我喜欢这个评价,这是对诗人的最高奖赏。

王 琪:对您诗歌的评论,哪些话最中肯?

简 明:第一,在诗集《高贵》中,简明创造出了属于他个人的“清晰”。这就是既追求语境的透明,结构的简隽,又保留丰富的形而上暗示性。既保持日常经验的本真和鲜润感,又对之进行有分寸的语义偏离以产生某种寓言效果(诗人、诗评家陈超)。第二,在诗歌大量同质化重复的今天, 简明的诗开掘出了一条新的路径,那是他的自觉地转向,把视角投向日常的、具有寓言式的诗意化表述。这种转向使简明的诗歌具有了穿越个人与群体、现实与历史的情感交错的真实的经验性和隐喻的幻想性。“隐喻不仅提供信息,而且传达真理。隐喻在诗中不但动人情感,而且引人想像,甚至给人以出自本源的真实”(保·利科)。简明的诗中用了大量的隐喻,他在事实尚未来到之前,通过隐喻预见事实,这种对世界的思考和透视能力,使他的诗句富有多重指向和某种“危险性”,从而更加剧了语言的现实力量。简明让读者和他一起思考,共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领悟(诗人李南)。第三, 简明的诗歌道路是坚实而朴素的, 从诗集《不明飞行物》(1988年)、 《无论最终剩下谁》(1990年)、 《爱我是一个错误》(1991年)等,到诗集《高贵》(2005年),再到《朴素》(2013年)。简明始终如一地坚持着对人类精神、生命哲学与人性色彩的孜孜不倦的探索,对诗歌所企望抵达的丰富性、排异性和无限表现力的孜孜不倦的追求;我欣喜地看到,他的艺术风格和语言风貌已经超越了敏锐与机智、辛辣与讥讽、思辨与哲理,突破了早期的“象征”、“隐喻”、“暗示”和“批判”等难得却略显尖刻的表现手段,形成了更为恢宏大观又平实朴素、单简澄明又深邃豁达的艺术个性。正如他所言:“它的绽放不是为了炫色,而是为了绝尘”。(评论家张同吾)

诗歌绝非语言的玄学

王 琪:在当下活跃诗坛的60后、70后、80后和90后诗人写作中间,以您个人之见,哪一群体为诗坛的中坚力量?它最大的优势和特点在哪里?

简 明:60后、70后诗人是诗歌界公认的中坚和“晚熟品种”,他们早已到了“功成名就”的年龄段,却仍旧处于成长期,这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跨学科的学术现象,不仅仅因为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延误、甚至吞噬了这一代人的“播种期”这么简单。60后、70后诗人,因为晚熟而接受了更长时间的日照,厚积薄发之日为时不远了。

王 琪:成为一个杰出的诗人,需要时间吗?

简 明:是的,需要时间。因为心灵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艾青成为一个大师级的诗人,耗用了整整一生精力;多年来被视作诺贝尔文学奖有力竞争者的丹麦女诗人英格·克里斯滕森,先后出版了诗集《光》(1962)、《草》(1963)、《它》(1969)、《四月的信》(1979)、《字母表》(1981)、《蝴蝶谷》(1991)。1994年,瑞典学院向克里斯滕森颁发了有“小诺贝尔”之称的北欧文学奖,此后14年,她几乎年年被看好能更进一步赢得诺贝尔文学奖,但至死也未能如愿。

王 琪:除了读您的诗歌,我还拜读过您贴在博客上的不少札记,这样的文字陆陆续续有上百篇了。从中,我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句子,它们或像一条河流,让我心情平缓;或像一枚月亮,让我沉思、遐想;还有的,则像一道闪电,令我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这对很多爱好诗歌的人说,何尝不是一种启迪和教益呢?

简 明:谢谢。有人问我:最近,你在读什么书?我说:2014年,我只读了一本书,叫《机器的奴隶》。问:讲什么的?答:讲计算机的。问:纯技术的?答:是的,我又读了20多本相关的书,终于读懂了这本书。问:有什么收获?答:我学会了比喻。

其实,比喻是文学的基础功课,并非诗美学的核心功能;用“比喻”完成意象结构,通常被视为“业余套路”。但《机器的奴隶》让我学会了比喻。心得如下:

图灵奖以英国二十世纪最著名的数学家阿兰·图灵的名字命名,是世界计算机界最负盛名的奖项,享有“计算机界的普利策奖、诺贝尔奖”盛誉。图灵十分欣赏迪斯尼公司著名的动画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中,两句暗示意义极其深远的诗句:将鲜红的苹果浸入毒酒,/神的酣眠悄然降临//。图灵在42岁时,终于吃下了那只苹果;连浸入苹果的氰化物,都是图灵自己亲手提炼的。匪夷所思吗?诗歌只杀天才,是诗歌杀死了伟大的天才阿兰·图灵,像海子被诗歌杀死一样。

艺术鉴赏,是个性对个性的激越发现,激越感召和认知。如同馒头喜欢红豆腐,而大葱喜欢白豆腐一样。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种经验的“嗜好”。

诗歌的殿堂不是用形容词堆砌而成的,诗歌与形容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诗歌是连体的意象,是诗意与诗意之间的联盟,是一个名词与另一个名词所组成的神秘“王国”。然而,我们常见的却是:一些立志想成为诗人的人,他们总是不得要领地推着满满一车的形容词,像农人推着粪车,汗流浃背地奔向诗歌的田野。

诗歌之精要,就是一个字:减。把“一篮子”水果摆上桌,则“一篮子”是对果园之减;取一只苹果、两枚香蕉、几颗草莓,制成果盘,则果盘是对“一篮子”水果之减。诗的技法就是十行去九行。智力不够的人,才将事情搞得很繁复。

在感受到的所有现象中,透进一束思想的光亮,这就是所谓的洞察。钉子和蚊子,就是这样做的。

惜墨如金,对诗歌而言远非恰当的比喻。诗歌的“赘肉”。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段或一句多余的文字,甚至仅仅多余一个字,都是那根致命的压死骆驼的“稻草”。诗歌的“赘肉”不是荒草,它只是长错了地方的私欲,它生长在乳房上甚至就是诗歌。诗歌的“赘肉”更像城市里修剪得体的“装饰树”,规规矩矩活着,却失去了生命活力。而真正的诗歌,应该是那把修理“装饰树”的剪刀:通体锋利,完美简便,象征着技巧之美。

用解剖尸体的方法,横七竖八地来解读诗歌作品,是粗暴、愚蠢、外行的通常作派。艺术作品的审美完整性,与一座楼的建筑整体性一样,你不可能把地板、楼梯、窗户等等局部构成,从楼体的庞大浑然中,抽刀断水似的分离出来,仅仅指出:地板是欧式的,窗户是古典的,而直上直下的电梯,代表着最新科技成果。这样的指引和导读,非常浮浅、可笑和自以为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大象的鼻子,只有“安装”在大象身上,才是出类拔萃的。

一首诗的风貌,如同一个女人的妆面。我们见过太多的女人,总是想方设法在身体不该凸凹的地方,增添凸凸凹凹的点缀;在应该“高洁、齐整、清爽”的地方,肆意进行“山川起伏”的描绘。

尽管玄学中可能掺杂着大量的诗意成分,但诗歌绝非语言的玄学。诗意只是人类瞬间的非分闪念,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只有找到语言这个五彩缤纷的附着体,如同灵魂找到了肉身,才不至稍纵即逝,这种境遇就像孩子把他们的涂鸦粘贴在白墙上。

批评是价值观差异时的碰撞,或近似时的交融和激赏;批评的前题是,批评者必须建立或拥有自己独立的价值体系,并以此为依据,评价同一或另一独立的价值体系;只有这样的批评,才是学术的、促进的和公允的;反之,“旨在建设”的批评,就会变成“旨在攻击”或“旨在献媚”的口水和性器,批评的过程就只有性交,而没有性爱。

王 琪:的确精彩!还有其它一些与诗歌有关或无关的话题想和您谈谈,鉴于时间关系,今天先到此为止吧。2015年即将过去了,借此机会,敬祝您新春愉快,诗心永恒!

简 明:谢谢!

和简明老师的访谈似乎有意犹未尽之感,但到此必须打住了。以这样漫谈的形式进行下去,我以为完全可以让简明老师开一个诗歌大讲堂了。

简明老师从他的亲身经历,谈到与诗歌最初的结缘,和对诗歌的体悟与认识,到最终选择与诗歌的相守,这个漫长的过程,既是艰难的又是愉悦的。他特别在推举诗歌新人,和以札记的方式剖析诗歌现象进而切入诗歌本质,都是非常值得称道和精辟的。

是的,他“广阔的思想体系和自由的语言体系”,一如我们看到的诗歌海洋,是浩瀚无垠,无边无际的。

责任编辑:阎 安 马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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