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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坠落的流星

2016-05-30刘家朋

参花(下) 2016年1期
关键词:干娘三哥好学

夏日的夜晚。饭后,德祥痴痴地坐在院里看那流星在天空中滑动的景象,心中若有所思。

他曾在东北干娘家住过,和干妹子秀丽有恋爱关系,两人如胶似漆,后因工作问题,干娘全家人决定让他暂时返回老家。回来后,他心里念念不忘和秀丽的那段情缘,天天盼望干娘给他在东北找差事,然后让他和秀丽完婚。

天空的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德祥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六个年头,也不见喜信到来,他心乱如麻。记得当年和秀丽恋爱时,有亲朋好友曾对着天上的流星劝他,说他和秀丽的恋爱方式不正确,最后必将成为悲剧,他不觉又纳闷又有些后怕,因此也便对着流星猜测不已。

“难道自己和秀丽这段缘分真的石沉大海了?”正在思索,忽然村委主任从办公室给他捎来一封信,他接过信件,便赶忙回家。灯光下,他见信是秀丽亲哥王立雄寄来的,惊喜万分。见信封上写有情缘二字,德祥愈加惊喜,急忙打开信件,信上写道:

三哥您好!

我非常非常想念您,急切地想知道您的家境情况,婚事究竟如何?近些日子我病倒了,很想见到您。秀丽也病了,希望能见到您。也不知三哥是否能立即来我家。想想从前咱们相处的日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同甘共苦,说说笑笑,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呀!可惜,我凡事糊涂,常惹三哥生气,还望三哥见谅。三哥能来与否,宜早作决定。我心急如焚,专候佳音。

此致

敬礼!

您的兄弟王立雄

1989年5月6日

德祥细观来信,却是秀丽的笔迹。反复观看,思绪万千。他的热血又如当年和秀丽恋爱时那样沸腾起来了,心就像一湾静水忽然被人扔进了一块石头那样荡起了层层涟漪。自己爱着秀丽,秀丽也想见见面,自己应当去呀!王立雄病了,秀丽也病了,年纪轻轻,能有啥病呢?不可能。干娘一定是给俺找好工作了,秀丽也一定是准备好一切,于今要和俺结婚。哦,时机到了,机不可失,俺一定要马上去东北。

德祥心急,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即飞往东北。那过去的事儿就像过目烟云一样时刻漂浮在他的眼前……

德祥姓刘,叫刘德祥,山东栖霞人。所居村庄在一条很偏僻的山沟里。他从小博览群书,讲道德,求信义,为人清高。平日里,常品味《三国演义》中关羽的忠义,《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等才子佳人对爱情的坚贞。古书曰“大人讲理讲法,小人讲吃讲穿”“君子视金钱如粪土”等言词,他是铭记在心,总想也效仿书中那些英雄豪杰所为。他个子高大,容貌潇洒。可是,婚姻却一直不顺。究其原因,起初说是由于集体合作那些年家贫,又没有致富门路,还有些道理。但改革开放以后,据乡亲们反映,他是读书读愚了。今天求真情真爱,明天求真情真爱,而求真情真爱恰恰又需要男女双方相互都能无私奉献,奉献什么呢?按他的想法,钱财条件无所谓,最为主要的就是精神奉献。可是,精神奉献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特别是婚姻爱情这种事,既然男女双方都有意,按常规,需要在年轻气盛的时候结婚。长相是合格了,但他的精神奉献再美,自己穷得一无所有,姑娘们也只能用一些隐晦的言行向他示爱,却一直没有向他提出订婚的。他家境条件不好,要是先向对方提起婚事,反显自私,所以自然是不能主动提起。这样时间一久,对方便就爱情转移,和别人订婚结婚了。因此,他的恋爱就一次次失败。但他仍是不服劲,自认为还是没有用言行把爱意全向对方表达出来,若是能把自己真诚的爱表达出来,对方肯定就会和他订婚结婚的。

他少年丧父母,兄妹六人五男一女。按男排,他是老三。在生产队时,家中主要生活来源靠哥哥姐姐们挣工分来维持。后来哥哥姐姐们相继成家,剩下他和两个弟弟共同生活。一九八三年,德祥二十八岁,四弟二十三岁,五弟二十岁。因家贫,三个人商议,两个弟弟在家守家,德祥出外挣钱。待秋收完毕,德祥便从山东老家一翅飞到黑龙江省鸡西市张新煤矿干娘家中。工作暂时找不到,就住在干娘家寻时机。

秀丽年方二十一岁,长相倒是漂亮,但和人处事总不能将心比心;同情心虽有,却总克制不住自己天生自发的私心,并且又天真幼稚,可以说,在为自己着想这方面,太顺其自然了。她是个待业青年,在张新矿一所照相馆临时上班,全家共五口人,父亲早年在矿井下因公去世,剩下四口人: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再加她。弟弟上学,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去世,因是为公事而逝,国家发劳保费,哥哥是煤矿正式职工。

秀丽和德祥熟悉不到三天,便产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可是,她听德祥常常诉说老家是如何如何穷,又如何如何艰苦,实在不甘心跟德祥回老家种地。碰巧娘和哥异口同声地都说要帮德祥在东北落户找正式工作,万一落户找正式工作不成,最起码也给上一项可观的挣钱项目。秀丽心里高兴,单等德祥有了对她心意的工作或干起了什么好项目,她便和德祥谈婚事。要是娘和哥帮不上德祥什么忙,亲事也就免谈。因担心事与愿违,弄不好还要反被德祥埋怨。因此,只好先用些男女之间传情的小动作让德祥明白她的意思。谁想,一个月过去了,秀丽用过的小动作是不少,德祥却半点没往男女情事方面去考虑,秀丽心里着了急,便想用些更亲密的方式打动德祥的心。

那是农历深秋九月的时节。

那天午饭后,人们各忙各的事去了。家里只剩下德祥和秀丽。德祥坐在炕沿上翻阅一本杂志,准备小憩一会儿便去矸石山(从矿井下清除的乱石堆积而成的山)捡煤。秀丽用个大轻铁盆子正在洗衣服,衣服顾不得洗,不时地歪头瞅着德祥,一会儿,便含情脉脉地跟德祥攀话。

“三哥。”

“唉。”

“关里家太苦,你就长期在俺家住下吧。”

“嗯,好的。”德祥感到这话好温暖。

“找上工作以后也在这儿住,好吗?”

“这……啊,好。”急促间,德祥激动地答应着。

“三哥,近几年国家政策放宽了,日子该不和从前那样穷了吧?”

“……”德祥无语。

这年,德祥的家乡已是实行生产责任制的第二个年头,专业户频出,买卖兴隆。德祥不擅长搞活经济,只会死守一点儿庄稼地,因此无话可说。

“就在这儿长期住下吧,以后万一给你落不上户,找不上正式工,咱们还可共同做点生意,干点小企业什么的。”

“好。”

“三哥……我想和你……”秀丽说了个半截话。

“和我干什么?”德祥心里一热,问了一声。

“和你……”秀丽未做回答。

屋子里暂时静下来,秀丽低头在洗衣板上搓衣服,“嗤啦,嗤啦,嗤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的身段随着动作也前后一起一伏有节奏地晃动。在透过玻璃窗后变紫的光线映照下,她似在云霞里飘动,此情此景也确是诱人,德祥被迷住了,想想得到了贤妹的同情,心里好生得意。

“三哥。”稍停一会儿,秀丽又说话了,“那个……你婚姻事一直不顺吗?”

“不顺。”德祥答着话,腼腆地低下头。

“在东北找一个吧。”

“这个……没合适的。”

“慢慢来,三哥心眼好,为人又勤快,合适的姑娘早晚会有的。”

“是吗?借妹妹吉言。” 德祥心里热乎,觉得熨贴极了,如同到了天宫遇上了九天仙女,似乎有了秀丽这几句话他便就一切都得救了。秀丽又问起德祥的家务情况,为了讨她同情,德祥便又一个劲儿地诉说老家的苦处。秀丽听着,同情地流下眼泪来。

“要不让俺妈给你介绍一个,行吗?”

“介绍谁?”德祥喜出望外,以为秀丽要毛遂自荐。

不料,秀丽却又停下了话语。稍停,秀丽含情地低头吐出一句:“两全其美……懂吗?”

“什么意思?”德祥高兴地问道。

“这个……以后再说吧……”秀丽羞涩了。

稍停片刻,秀丽忽然抬起头:“三哥,你的难处也就是我们的难处,以后你干脆就别寻思出外打工的事了,就在俺们家待着,俺妈和俺哥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哪儿也别去。你的工作和婚姻事都好办。”说完,从兜里取出一条崭新的带花手帕含羞地递给德祥。德祥接过手帕看了看,上面绣着“花好月圆”四个字。德祥惊喜,“秀丽……” 还没来得及说话,秀丽双手捂着羞红的脸早已走开了,她到街上去了。

待秀丽回来后,德祥反复问她那些不明不白的情语是什么意思,又问她送手帕的缘由,秀丽羞羞地道一句:“笨脑袋……”同时,想到给德祥找份像样的工作,又给他找关系落户,最后再把婚事办得阔阔气气,这需花好多的钱,而自己一时间又拿不出,不觉眉宇间显现出一丝愁容。

德祥心想:“行了,秀丽准是想和我成亲!因对我了解不全面,必是想长期留我在她家细细观察我为人的品质到底如何,又想考验我爱她的诚心。似此等真情姑娘世间少有,我只要事事听她的,急她所急,想她所想,长期下去,亲事必成!”

张新矿西北角有一户人家,户主叫王好学,年龄四十左右。此人是德祥老乡,在本矿一处中学任教师,凡事见多识广。年轻时,王好学因不慎落水,曾被德祥父亲救过一命,多年来和德祥家一直交往甚深。后来王好学工作关系迁往东北,两家也是书信不断。对于德祥和秀丽这回事,王好学听别人传言,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心里觉得不太踏实。

论起爱情这个东西,王好学虽算不上是个行家,但若从如何做人这个角度去探讨,他也明白一些:凡论爱情,男女任何一方想要关心对方,必定要胜过关心自己,才算得上真情真爱。可是,这种说法对是对,但也必须灵活掌握才能奏效。试想,一个异性朋友在爱对方的同时,要是真的半点不为自己,这行得通吗?说到家的话,是行不通的。为什么行不通呢?因为你想向对方献爱的同时,必须想到对方也爱你,当你向她(他)献爱时,要是做不到恰当的牺牲,不但对己不利,同时对方心里也不会愉快。动机虽好,结果是害人又害己。那么,凡事连一点都不为对方着想,为了占有对方,才去向对方献爱,这样就能把事情办妥了吗?事实证明,更为不妥。前者,是献爱的途径有误,而后者则是做人的原则性的错误。虽然大自然的自发倾向使后者感到自己好像没有错,并且这种自发的错误倾向在人群中往往是屡见不鲜,但毕竟还是错。倘若因这二种动机使一男一女凑在一起,谈起恋爱怎么可能不出现悲剧呢?

细想想,德祥在老家以干农活为主,本身不是懒人,再加上来干娘家是求助于人,必定更勤快。要算起经济账,他不管在干娘家住多久,都是干娘家占便宜。德祥初到东北,没个落脚之地,也不应计较这些。可是,论起秀丽和德祥的婚恋之事,他不着急出外挣钱,这么一直等下去,实在是望风捕影之举。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王好学由此想到:不管刘德祥错误的恋爱途径也好,也不管王秀丽的自我中心主义也罢,都是低级庸俗的做人方式,年轻的朋友们只有加强文化修养,努力提高自身的精神素质,才可能获得真正的爱情。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似刘德祥和王秀丽这样的爱恋关系,一个办事不务实,一个随心所欲地只为自己着想,以致最后酿成悲剧的现象世间实在是不少。想到此,王好学的心都快碎了。

王好学生怕德祥为此误了终身,便想找机会劝劝德祥。

晚饭后,爱人出外玩儿去了,王好学一人在家正给孩子们批作业,事赶凑巧,德祥忽然登门来看他,王好学热情相待。

屋子里静悄悄的,电灯光闪动似疑。王好学的家本是在张新矿以外的一块空阔地里,矿区的灯光扰乱了视线,让人看不清天空。外面银灰色的天空中时有流星划过,光线透过玻璃窗映进屋里。

王好学取来板凳,请德祥在房间正中的圆桌前坐下,然后泡上茶。二人喝着茶,叙说两家多年的离别之情。说话间,德祥心里念念不忘自己和秀丽的事,脸上欣喜难掩,王好学借机细问详情。德祥想起父母一生和王好学家交往密切,只得把秀丽跟他谈情说爱的经过,以及他在干娘家所住情况如实相告。

王好学听德祥说完,劝道:“兄弟,秀丽能和你谈情说爱是美事,但不管这美事能成或是不能成,你都要有自己的谋生之路。一个多月过去了,秀丽一心指望她娘和哥给你找份对她心意的工作或赚大钱的项目,她娘和哥应得也不错,可是,却连半点动静没有。看来,人家是无能为力。同时也证明秀丽只想依靠她娘和哥帮你忙无疑是天真的。你能自己出外找活干就自己找,要是实在不想离开秀丽出外找活干,最最主要的是想方设法引导秀丽开阔思路,从多方面着想,尽快找一条以你为主的共同挣钱门路才对。似这样长期在人家家里打杂,又没法往人家要工钱,空费光阴可不是办法。”

德祥听罢,沉默不语。

王好学说:“说说吧,兄弟,说说你这么混究竟打了个什么谱。”

德祥便说:“大哥呀!咱哥俩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毕竟不多,你对我不太了解。我认为:钱这东西,有多就多花,有少就少花,什么是工作?我们尽量争取名气好一些和挣钱多的差事去干,争取不到,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让我干娘随便找点能维护个基本吃穿的营生干干就是工作,用不着我去多想。对于婚姻家庭这问题,我是不成家便罢,想成就成个有真情真爱的家庭。我在我干娘家长期打杂,量他们也不吃亏。秀丽那么爱我,我干娘和我干兄弟又都那么牵挂我,我就这么一心听秀丽的话在我干娘家住着,急我干娘全家人所急,想我干娘全家人所想,像我干娘亲儿子一样对待他们全家人,亲事能成便成,要是不成,我就终生不娶了。”

“没有秀丽你便决定终身不娶了?”王好学听德祥说完,不觉暗暗吃惊,“不对呀!兄弟,你追求真情真爱本是好事,但作为男子汉,你打这谱,就无从谈起什么真情真爱了。钱这个东西,只要是正道来的,还是越多越好。看问题要往大处去想,若仅仅为了狭义的爱去求爱,恐怕你这个爱字永远都求不到好处。”

“不,大哥,”德祥急忙说,“我不管狭义不狭义,只想求纯洁的爱情。我也不是打谱让秀丽一直跟我受穷!我事事听她安排,等订亲后我们可以共同致富,富有了以后就结婚,结婚后仍可以共同致富!”

王好学说:“不对,兄弟。你想达到和秀丽结婚的愿望,必须先拿出两下子给人家看看才行。你干娘一家人并非都是圣人,秀丽也不过是个才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你的想法再好,恐怕人家不会认可。你出于一片诚心爱秀丽,这本是好事,但除了想她所想急她所急之外,还必须给她指明生活之路,更需要用奋发向上的思想启发和感染你干娘全家人,才能使你的爱情有好的归宿。再这样下去,不但害了你自己,弄不到好处,还会和你干娘一家人闹出矛盾。”

“怎么说?”德祥疑虑地问道,“照大哥这么说,秀丽不值得深爱,我干娘一家人也不值得我去尊重?”

“不是这样的。”王好学摆了摆手,“大哥不是这意思。”接着便又细细地给他指路,“人是自私的,人也都愿过富富有余的日子。具大智大慧的人,凡事能做到既对己有利,又不伤害别人,这就算处理恰当,但普通的人却未必都具备这个水平。按传统习惯,婚姻事大多是男娶女嫁,人家秀丽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眼瞅着哥哥弟弟以后都得成家,你还想成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干娘又用不着你做倒插门女婿。真叫钱挤着了,你要钱没有。说论情吧,你干娘家又不急缺你这么个长期打杂的,你不管给人家干多少活,从表面说是为了在人家家里待着等找工作,而实际呢?即便你嘴里一直不提婚事问题,是个傻子都不难看出,你这么混无非还是想两手空空达到和秀丽成亲的愿望。想就想吧,男女双方都能愿意也中。那么,你就那么相信秀丽凡事连半点天真的想法都不存在?你就那么相信你干娘一家人为这事就只顾挂着你,连半点私心都没有?叫我看这事你还须慎重考虑。”

德祥不服地说:“哎!大哥,你说错了,你认为秀丽天真,我却不认为秀丽是天真。她之所以喜欢我,择亲的原则定是以德取人,而不是计较男方工作优劣和家境条件如何。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主意是她出的,我坚信,要是我工作一直难找,她即便降低对我的要求,也决不会移情别恋!再说,我干娘全家人都那么挂念我,见我们相互有爱意,也定会尽最大努力帮我谋生路,并撮合我和秀丽,尽一切可能促成这门亲事!这根本没有什么闹矛盾而言。”

王好学暂时不说话。

德祥又说:“既然秀丽对我有爱意,不管我干娘一家人对我有什么想不周到的地方,我都不计较,只要求自己能对秀丽献出真情真爱就中。我虽一无所有,能做到把生命交给秀丽安排,感情不为不纯。按你说法可倒好,我出外自寻出路,或是一再地催秀丽办她一时间办不到的事,不就是对秀丽不相信了么?如此,丢了爱情不说,同时也失去诚信,似这样不道德的做法,我至死也不为!”

王好学担忧地说:“不对呀,兄弟。你把世人的精神境界都估高了呀!就算你能一直毫无私意地向秀丽献出你的一切,秀丽和你干娘全家人的心理也决非和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样的诚信讲则无疑,倒不如不讲为好。”

“不,大哥。诚心所至,金石为开!”德祥的面色变得不愉快起来,“别说我干娘全家人的道德境界还未必和你所说的那么低下,就算他们的心境真和你所说的那么糟,我一直什么都听他们的,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这事情也必定会往有利的方面转变!叫我看,这问题并不是我把世人的精神境界都估高了,而是你……”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把话语顿了一下,“也就是太消极看待人生了!”

王好学说:“那你说说大哥消极看待人生的理由。”

德祥立即便说:“那大哥又凭什么认为我是理想化看待人的精神境界呢?”

王好学反复相劝,德祥则反复辩解,二人争论不休。

正争论间,忽然停电,电灯泡瞬间由一片光亮变为只见一撮暗红色的钨丝,以致完全失明,屋子里漆黑一团。二人暂时都停下了话语。王好学不觉抬头看那窗外的天空,德祥也便随着王好学的视线向外看。隔着玻璃窗,二人清晰地看见似铅一般青的天空中高悬着半圆形的月亮,还看见月亮周围伴随着的三两颗大星星,别的都不见。看着看着,忽见天空中出现一道强烈的亮光,一颗大的流星从东北方向往西南闪电式滑行,刹那间消失。王好学见此情景,心里不觉一动,悟出一个道理……

不一会儿又来电了,外面天空的景象看不清了。王好学用手指一下窗外说:“兄弟,你刚才看到外面的天体了吗?天体运行自有规则。那些星星只要一时离开了自己的轨道,顷刻间就会毁灭。”

德祥附和道:“是啊,这是自然现象。”

王好学说:“你以后也将和这流星一样自毁自灭。”

“这又从何说起呢?”德祥不解其意。

王好学说:“星辰运行有其轨道,人生在世则有其生存原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兄弟不从实际出发,为了一个爱字,连生命都不想要了,这虽能表明你对秀丽的一片心。可是,却丢了自强不息的精神。到头来,你不自强,她再不能协助你自强,这自然就违背了人的生存原理。你要是为了爱秀丽,能创造出什么实实在在的人间奇迹和财富,不顾个人安危,倒也值得称赞。为了追求自己超自然想象中的一些空洞的念想,去盲目献出一生,那不正和天上的流星离轨那样自毁自灭又能是什么呢?”

“你……不对!” 德祥一听王好学一直认为秀丽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不由得心烦起来,右手在桌面上一摆划,“自毁自灭就自毁自灭,为了真情真爱,我死而无怨!”于是,不听王好学劝告,闲聊几句便告辞而去。

天气冷了。

早上,天寒地冻,气喘成雾。德祥没有别事,还和往常一样推起小车到矸石山捡煤。捡煤的人能有十几个,当大伙把新出矿井的乱石翻遍,德祥便回家。正当他推着小车回家来,刚到院中,忽听到屋子里隐约传出秀丽和她哥王立雄的对骂声。只听得王立雄骂道:“死妮子,你该死!”秀丽便同样骂:“你该死,你该死!”德祥纳闷,煤也顾不得卸,急忙推开门进屋。那吵闹声顿时消失。当他推开东间房门一看,呈现在他眼前的场面使他不禁发愣:只见王立雄面孔铁青,坐在炕沿东边侧着身子,两眼像冒火般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干娘坐在缝纫机旁的板凳上,不声不响地缝补破旧衣服,脸上也是显出极不愉快的表情。秀丽则坐在写字台边板凳上,两条胳膊交叉拢着头,趴在桌上一声声抽泣。

“这是怎么回事?”德祥寻思片刻,便近前安慰秀丽,“怎么了?秀丽别哭,有话跟三哥说说。”

秀丽叫一声:“三哥……”随之哭声大了起来。

德祥又问一声:“怎么回事?”

秀丽不说话了,只是哭。王立雄便怒声骂道:“死大嫚子,不要脸,能气死个人!”秀丽忽然抬起头,骂道:“你个死瘟崽,你怕花你的钱!你怕花你的钱!”

德祥疑惑,见秀丽鼻子出了血,料是王立雄打的,便又劝道:“多大的事,还用闹到这样,有话慢慢说不行?”接着又安慰秀丽,“别哭了,别哭,有啥事和我说说。”

秀丽不说话,咬紧牙关,决心再不和王立雄接语。干娘便说:“没啥事,和她哥争一床被争恼了。”

德祥甚是疑惑,嘴里说着:“别哭,别哭,有事想开点……”刚要再问话,只见王立雄面带一丝慌乱,似有什么秘密,匆忙起身,急速来到德祥身边,拉起德祥的手说:“不用管她,没你的事。走,三哥,咱们出去玩。”德祥无奈,只好跟王立雄走了出去。

走出大门口,德祥问王立雄:“到底怎么回事?”王立雄眼珠一转,不作正面解释,只是骂着说:“死玩意,连点礼貌都不懂,真歪!”嘴上骂着,两眼斜视着德祥,怀疑重重的样子。德祥再问,王立雄指桑骂槐,随手抓起路边一根棍子,猛地朝路边电线杆上用力击过去,骂道,“该死!”

德祥心里惊疑:“他们今天为什么言语表情都这么怪怪的,到底怎么回事?这王立雄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是个啥样的人哪?!”

王立雄,年龄二十五,高中文化。按德性而论,不能说个大好,但也不能算是个坏人,能遵纪守法。不过,此人自私心和虚荣心的确都比平常人重一些,和亲戚朋友办起事来,总不免要使一使心计。说是给德祥落户找工作,要是来真的,他却是打心眼里没有这个意思。因此,再给他加上一句很不愿成人之美的评语,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王立雄平日见妹妹和德祥说话眉来眼去,莺声燕语,早就怀疑妹妹是和德祥恋爱。因见德祥一无所有,不同意这回事。他娘虽心里同意,可是,根据十几天来王立雄的表现,她发现儿子不同意,心里也是左右为难。王立雄有心挑明了公开反对这回事,又怕反倒落得个自己干涉妹妹婚姻的坏名声。直接撵德祥走吧,又找不到德祥的错处。没办法,便想趁德祥和秀丽没把事挑明,对他们相爱装作不知,以秀丽不懂礼貌为由,使家法严厉管束她。他想,妹妹年幼怕挨打,就管住了。

当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王立雄早已睡醒,躺在被窝里没起来,他听到秀丽把德祥送到门外嘱咐道:“上山要注意安全啊,伤了胳膊腿,咱们将来日子没法过。”等到德祥走后,王立雄起了床,脸拉得长长的,骂道:“死大嫚子,说啥话?什么叫咱们将来日子没法过?”秀丽分辩:“你没听清……哥……”王立雄骂道:“你不尊重人欠揍!”“啪”的一掌打在了妹妹的脸上。秀丽反抗,兄妹俩便越闹越凶起来。因此,当德祥赶回家给他们劝解时,他们各自的表情都复杂极了,说话的意思也都是明暗兼有,模糊得让人费解。

中午,干娘在厨房里做饭。德祥又问干娘:“干娘,今天早上我立雄弟到底为啥打秀丽?”干娘想了想,做出认真的姿态说:“没告诉你嘛!是兄妹争被子争恼了。”德祥问不出实情,暗暗地想:“王立雄打秀丽很可能是反对秀丽和我谈亲事,我要是还在他们家住下去的话,弄得人家家庭不和,就等于我无德了,不如趁早离去!”于是,便对干娘说:“干娘,我立雄弟和秀丽打架本是嫌秀丽和我说话欠妥。我还是走吧,让我自己出外找活干。”

不想,德祥和干娘说话被秀丽和王立雄在外间听见,便都来到厨房,全家人一齐挽留。

王立雄假意说道:“哎呀,三哥呀!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事绝对与你无关。别走,三哥。兄弟舍不得让你走,以后咱们共同做点买卖。”

一会儿,王立雄出外去了公厕,干娘到外面煤仓取煤去了。秀丽凑到德祥身边,脸色似阴了的天,很不高兴地说:“三哥,你愿走就走,腿长在你身上我管不住,反正你要是走了,以后再不许见我。”

德祥见此情形,左右为难了。

晚上,德祥一个人躺在小南屋炕上,回想王立雄和秀丽打架的那场面,想想兄妹俩吵架时他们娘仨的表情,愈加猜测此事是因自己和秀丽恋爱引起。再想想王好学劝说他的那些话,他不由得心里翻江倒海。听王好学的话一走了之吧,有违自己的内心想法。因为在他看来:想求真情真爱就不应涉及钱财、工作等方面的问题,一旦涉及钱财工作,那么,这虽算不上金钱美女等价交换,但变相的还是。他是死也不想走这条路。要是一走了之,伤了他和干娘一家人的和气,从而丢了他追求的所谓真情真爱的好机会,这岂不可惜!不一走了之吧,誓言归誓言,要是真的婚事谈不成又空费光阴,他内心也是担忧。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由得结合他和干娘两家的交往情况综合分析。脑海里回忆起他和干娘两家多年来的交情,又回想起自己最近到干娘家中的一些情况……

干娘夫妇的老家本是和德祥一个村,五十年代末,因家里贫穷,德祥父母常资助杂粮蔬菜给干娘夫妇,两家便拜为干亲。这次德祥到干娘家来,干娘旧恩未忘,热情接待了他:给他买新衣新裤,又一天三顿让他吃上了顺口的饭菜;另外还应声给他落上城镇户口,找一份全民式的正式工作。他高兴得心里乐开了花,心想:“做人要讲良心,干娘对我这么好,我做事也要对得起干娘!”于是,天天推辆小推车去矸石山捡煤。不捡煤的时候,就帮干娘干些杂活,什么劈材、生炉子、打粮、买菜、喂鸡、扫地,连刷碗、洗筷等活他都抢着干。吃饭时,他专捡别人上顿剩余的零碎饭菜吃,言语行动,那更是彬彬有礼,慎言戒行。如此,深得干娘一家人的欢心,很快地秀丽便爱上了他……

“呵,什么又挣钱又搞什么业务的,人交人细微处见真情,我和秀丽不就是这样建立起的感情么?只要我处处听她的,这份情必定发展得牢不可破!”德祥这么想着,心里高兴起来。想着想着,秀丽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年轻人,青春自然是美的。但在他看来,世上再没有比秀丽更漂亮的姑娘了:她那美妙的身段、那白里透红的脸蛋、那饱含深情的大眼睛、那谈笑风生时的笑容,还有她那柔软的长发,在她一举一动时随着身影飘动……好多形象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哦,这可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机遇不可错过。德祥越想越高兴,自觉得春风得意极了!矿山一些不知名的机器嗡嗡作响,他听见,感觉这像是有人在给他奏乐。隔着玻璃窗,他从窗帘缝见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在向他笑颜贺喜。一会儿,他又想起王立雄:想想刚来那天上午,王立雄领着他去浴池洗澡,听他说起在老家过的坎坷日子,王立雄两眼泪汪汪,为他叹息不已。到中午,王立雄又跑东跑西为他买菜买肉,置办酒菜。干娘提到给他找工作的事,王立雄也是毫不犹豫地赞成,并且还提及过几个有职权的朋友的名字,说要托他们试试……

“呵,立雄弟挂念我真真是胜过他自己哟!他和秀丽吵架,明明白白说是嫌秀丽说话不礼。秀丽如果一定要嫁给我,他未必会反对的,我又何必多想?”

一会儿他心里又呈现出那天秀丽和王立雄吵架的场面,秀丽哭着骂王立雄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你怕花你的钱!你怕花你的钱!”于是,他就这个问题又琢磨开了:“秀丽这话也没有什么根据呀!要是立雄弟真的为我和秀丽恋爱的事心疼钱财,我可以不得他的便宜呀!花了他的钱以后可以还他的呀!再说,我们还可以婚事从简,实在没法,我就是真的领着秀丽回老家,这也是未尝不可的事,这样简单的道理王立雄不会不明白,说他怕妹妹嫁我花他的钱这个理不成立呀!立雄弟无非是封建,家长作风严重……”猛地想起那天秀丽被王立雄打得鼻子流血的样子,心中气恼:好吧兄弟,你愿封建就封建,愿搞家长作风你就继续搞,我用软办法降服你便是!我处处对你好,秀丽又爱我,我干娘既然挂着我,日久,必定撮合我和秀丽这回事,到时候,就恐怕连兄弟你也不得不顺水推舟一同撮合这回事,等一切都挑明,看你内心羞不羞!

德祥觉得想明白了,心里轻松了。于是,还是决计一切看秀丽眼色行事。准备一如既往,耐心等待着自己和秀丽把亲事订下的那一天。堂屋的钟声传来,夜已很深了。四下里静静的,他毫无困意,黑夜中,他得意地笑了。

时间飞逝,转眼间一个多月又过去了。德祥刚来东北时,满山遍野还是黄绿均衡,不知不觉已是大雪纷飞,山野皆白。

秀丽被王立雄打了后,便不和王立雄说话了。她把给德祥找工作和成亲所需操心的事,暗暗寄托在母亲身上。王立雄见妹妹真的生他气了,想想自己打秀丽这事本是与德祥有关,暗暗地怪起德祥来。

冬至这天,秀丽歇班。上午八点多钟,她在家和娘忙着做节日佳肴。王立雄下夜班回来。刚走到院中,忽然听见屋里秀丽在跟娘说话。只听得秀丽撒娇地对娘说:“妈,让我哥出去住公房吧。留我德祥哥在咱家长住,将来我和祥哥给你养老送终。” 这话明摆着她是要把哥撵出家门,王立雄听了,气得火冒三丈。再往下听,只听得娘说:“你个死闺女,就你个熊样谁能看上你?!等看看情况再说吧。”听口气,是左右为难。王立雄那股无名火早冲到了头顶,刚要进屋理论,忽然想道:“不对,这么一头闯进去,不但说不服秀丽,岂不是更加起反作用!”于是,便把怒火强忍了下去。悄悄去东间一头倒在炕上,心中气恼不已。

中午十一点多,秀丽到小卖部买调料去了。王立雄来到厨房,想试探娘到底是否真要撵他出外住公房。他站在娘身边,还没开口,娘便先说话了:“唉,立雄啊,以前你打你妹妹那回事是你有点过分了呀!你怎么能那么下狠心打她呢!看,你妹妹不理你了吧!”王立雄一听这话,不由得怒上心头,瞪起眼说:“都怨那个痴X玩意花言巧语迷住了我妹妹……”娘知他怪的是德祥,便说:“这是人家会处事呀!”王立雄气得直跺脚,正喝着水,随手便把杯子摔到地上,大骂:“哼,刘德祥,你装什么痴,卖什么傻!你想用这些小伎俩骗我妹妹和你成亲哪!有我在,你休想!”

一会儿,娘又说:“立雄啊,国家为了开发矿山资源,近些日子有允许外地人落户当正式矿工的指标。看你三哥怪可怜的,不行的话咱就尽力托托人找关系给你三哥办理办理。” 王立雄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糊涂!你能给他办你就办,你给他办了我就死给你看!”娘无奈,便不作声了。王立雄转身便走了。

王立雄气得坐立不安,也无心回屋吃午饭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们吃吧,我出去办点事。” 不知不觉走出家门,独自一人徘徊在张新矿北面的一条马路上。

唉,这个死丫头!估计她和刘德祥谈成了会争家里的房子,花家里的钱,没想到她还真来了这一手!眼看着自己将败在这个死丫头和刘德祥的手里,这可怎么办呢?

王立雄苦苦思索没了主意。

远处的群山层峦叠嶂,虎踞龙盘;近处的河流树木掩映,似银蛇飞舞。回首看张新矿:那些高楼耸立,似一个个健壮的巨人威严屹立;再看看楼房上空那飘荡的炊烟,听听火车不时传来的鸣笛声,王立雄的心便得到一些安慰。思来想去,一个念头突然跃过他的心头:“考验!”

王立雄徘徊着,慢慢思索着:看来刘德祥把爱情看得太神秘了,秀丽这死丫头也是有些天真幼稚!我何不送个人情给他们呢?就让他们相互考验人性道德去吧!最好考验个没完没了。我这里不给刘德祥操心找工作落户的事,再教妈也不给他操心,量他们必败……或许秀丽至死也要嫁给刘德祥?要是真的那样,就让这死丫头跟刘德祥回老家种地去……

刘德祥,你不是爱在秀丽面前表现么,哼!世间决无纯粹的爱情,这考验人可没有个一定的标准,我让你出着大力再受着气,去等待那些没有影儿的事,看你还能不能过得了关?到时候,如果秀丽变心了,看你刘德祥最后怎么收场!

主意已定,王立雄为了取得秀丽和德祥的信任,便开始装起他的慈善心来。

王立雄深知秀丽当前最关心的是德祥,立即回家用自己新发的奖金到成衣店给德祥买了一整套衣裤。秀丽心里暗暗高兴。到傍晚,王立雄主动先和秀丽说话,秀丽赌气没理他。

到第二天早上,王立雄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秀丽买了条围脖,面带笑容地递给秀丽,秀丽还是不理他。

此后,王立雄每逢下班回家总给秀丽东西:买雪花膏、护肤霜,有时也买些糕点糖果之类的,让德祥和秀丽吃。慢慢地,秀丽终于和王立雄说话了。

冬至后第五天,午饭后,干娘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休息。干娘偶然向德祥问起老家的情况。德祥便又用诉苦讨干娘一家人的同情,“干娘,我人刚命不刚啊!八岁丧父,十三岁时娘又没了。十七岁时我个子还没长成就跟那些成年人到队里干重活……我命苦呵……”

干娘和秀丽听着德祥的诉说,不觉眼睛湿润。王立雄见状,佯装悲伤,因心里怀疑德祥挑动他们家庭内乱,一时间觉得冤屈,不觉鼻子一酸,泪水真的如涌泉般落下来,一会儿干脆双手捂着眼睛放声大哭。

秀丽和德祥听得王立雄哭声越来越悲切,只认为王立雄有同情心,双双流下泪来,从此心里都不怀疑王立雄会真正反对他们恋爱,坚信王立雄讨厌他们谈私情话,只不过是封建而已。

到了冬至后第六天,早上,天气阴沉沉的,潮气阵阵。饭后,德祥受干娘吩咐,早早到鸡西市一位朋友家办事去了。干娘一家人刚吃过饭,随便坐一会儿。王立雄当着娘的面对秀丽佯装语重心长的样子:“唉,秀丽呀,哥哥不是不理解你呀,是担心你吃亏呀!我知道你喜欢三哥,我也看三哥这人不错。可是,你也不能太仓促办事呀!婚姻大事总得相互考验考验吧!”

秀丽想想以往的日子里,王立雄对德祥的照顾也没有什么不周。她的心轰地一下子热起来,撅着嘴说:“反正我一辈子不找对象了。”

王立雄说:“咱好好考验考验他。”

秀丽高兴,红着脸问:“怎么考验?”

王立雄假意说道:“秀丽,哥佩服你,为终身大事,以才德取人,不计较钱财和地位。不过,既求真情,还得从多方面考验人。眼下,三哥为了求咱办事,在咱家打打杂,每天捡点煤这很正常。可是,咱要是长期让他为咱家做些出大力的活,他是否也能毫无怨言呢?咱要是做错了啥事,三哥是否能谅解?惹他生气了,他是否暴跳如雷?各方面能力如何等等。”

秀丽连连点头:“是,是,得好好考验考验他。”

王立雄接着说:“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最最主要的是你必须不能主动和他谈婚事,咱工作家境都比他强百倍,论人品,妹妹也属上等,你主动和他谈婚事,是检验不出他的诚心的。”

秀丽不知王立雄的用心,高兴地应着:“嗯,嗯,哥,我听你的。”

王立雄又摆出一副长者之风,装作很关切的样子慢慢说道:“人心难测呀!秀丽。人啊,为了目的,一切都可以伪装!你觉得三哥他处处都好,可是我总觉得他好得有些不正常。你看他凡事说话处处都顺着你,把你极端美化。有时你不理他,他也一个劲地瞅你,说不定人家从关里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钱,很可能故意用这些手段到东北物色大姑娘呢!”

“哦……”秀丽有些担心,暗暗地想,“是呀!世上啥样人都有哇,别一片好心反而招个骗子。”

他娘听了,也说:“以后再少理他。”

“哦,” 秀丽心里犯嘀咕,“常听人家说,夫妻在未婚之前无论多么情深意重,结婚后还是照样闹矛盾,那便是婚前男女双方伪装太重啊!”

屋子里空气沉闷起来,

外面,天阴得更浓了,眼看着要下大雪了。

王立雄见妹妹低头不语,进一步说道:“一个穷光蛋想和一个城镇姑娘结婚,这谁还不能装出个好呢!还是长期观察观察他吧,古语说,日久见人心。”

“那……”秀丽无奈地问道,“要是半路改变主意,以前我对他的那些言行举动如何解释?”

王立雄反问:“你和他露骨地谈过想和他成亲的事没有?”

秀丽羞红着脸说:“没有。”

王立雄说:“这就好办。咱们对他的一切言行,都可看做对他的考验。要是最终不对你的心意,就当做是一场误会,谅他也不能找茬。”

他娘此时也担心德祥虚情假意骗了秀丽,便说:“你哥说得对!秀丽,你要听话。你情愿可怜他,去跟他过穷日子,能显出你有气节,这要是让人家用手法骗了去,这算个啥?”

“嗯。”王立雄和娘说的话正应了秀丽的心理,于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天空飘洒下冰冷的雪粒。

得到了德祥和秀丽的共同信任后,王立雄便开始在德祥身上实施他的计划了。

王立雄决定在院中地下砌一个菜窖,又想旧房翻新,由原先的四间草屋改成四间瓦房。菜窖和建房地基都需用石头,这本来可以买到石头再雇车拉回家的,他却偏偏要和德祥商量。

冬至后第九天,早饭后,王立雄特地把德祥邀到小南屋,佯装一本正经地对德祥说:“三哥,以后咱们共同过日子,眼前我想砌个菜窖,还想把房子翻新,得用好多石头。矸石山那边石头有的是,你看能不能咱自己去捡?”德祥爽快地说:“哎,兄弟,这事你和我说就对了,咱自己有小推车,我去矸石山捡去,省得花钱买。”

从这天起,德祥去矸石山除了捡煤就是捡石头。那辆小推车算闲不住了,车轮在德祥的操纵下一直转悠个不停。山上风大雪大,他毫不在意,天天汗流满面,内衣湿透。那矸石山离干娘家五六里地,有时候他连捡煤带推石头,一天竟往返跑五六趟。他就像一头驯服的骡马,真算有了用武之地了。

秀丽见德祥天天这么下力,满心欢喜。她人也变得比原来勤快多了:每天早起,生炉子,打扫卫生,抽空也抢着买菜,打粮,干些零活,生怕再给德祥增添劳累。每逢德祥要洗脸,她把洗脸水早早就给倒进脸盆里。有时吃东西,要是东西不多,她就装作不爱吃,省下给德祥吃。每逢德祥推车出门,她便目送出大门外。当德祥推车回来,她便早早把汗巾放在德祥眼前,把一杯开水也给准备好了,二人每逢见面,更加情意绵绵……

一天晚饭后,电灯泡雪亮,却诡秘地眨着眼睛。干娘全家人都到影剧院看电影去了,家中只剩下秀丽和德祥。秀丽心里欢喜,笑眯眯地来到德祥身边,突然搂住德祥的脖子,声音激动地说:“哥……亲亲我,哥……亲亲我。”德祥腼腆地笑着:“嘿嘿,嘿嘿……不好这样,不好这样……”

秀丽两眼似电光一样紧盯着德祥,突然说:“三哥,你真好……三哥真好……”说着,撒娇地一下子倒在德祥怀里,莺声燕语:“哥哥……抱抱我,哥哥……抱抱我……”

德祥热血沸腾,呼吸不知不觉地加快,情不自禁地把秀丽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妹妹……妹妹……”他亲昵地叫了几声。右手不由得就伸向秀丽的衣服里……眼看就要失控,忽然一个念头刹那间在德祥大脑里闪现:“不好,我本来没有经济条件娶她,做出事以后万一出现什么不良后果可就糟了!还是耐心等着她先主动开口,把婚事订下再说吧。”于是,虽然很舍不得,他还是把秀丽推开了,也没敢提起婚姻方面的半个字。

秀丽呢?本是为了笼络住德祥的心,好给她家多干活以讨娘和哥欢心,更不提婚事一个字眼,也没有跟德祥回老家的想法。于是,二人好归好,空亲热,亲事总订不下来。

一晃又是数月过去,年节的影子刚过,春天的脚步紧跟着就来了。

德祥推的石头足够王立雄砌菜窖和建房基用的了。便又帮王立雄把菜窖挖好,又帮他砌起来。这菜窖内部空间长四米、宽三米、高两米。德祥一个人挖,每天累得满头大汗。后来,干娘一家人暂且租用隔壁的一所闲房。德祥帮干娘家砌好了菜窖,便开始帮他们旧房翻新。一开始德祥用小推车帮干娘家运砖、运瓦,砖瓦运够了,再扒旧房子。后又帮着挖地基、砌墙、起上盖。总之,哪里他都当“主力军”。只指望和干娘一家人交出他的真心,像一家人那样不分你我。

清明节已到。晚饭后全家人无事拉呱,王立雄便提前让娘试探德祥。娘便问:“德祥呀,你给干娘家这么拼死命地干活,到底为了个啥?”德祥便说:“干娘,我没有高的要求,只要能有我的饭吃,以后再麻烦干娘给我随便找份工作就行了。”

王立雄急忙接过话题:“看,我三哥多好,天天拼命干活,要求却不高。但愿三哥可千万别嘴里一样心里一样呀!”

“嗯,兄弟你放心,你三哥决无多求。”德祥痛快地应着。

王立雄和其母便齐声说道:“是呀!人交往好了什么事都好办。干短工出大力的活倒好找,咱还用不着那样。那样活就是你乐意干,俺却丢不起那个脸,咱慢慢等找好工作。”德祥高兴地说:“有工作干就行,我不计较工作好赖。”于是,从此更不思考自已如何谋生的事。

四月中旬。一天,阳光明媚,鸟儿啾啾。半头晌,大家坐在屋门口晒太阳,偶尔评论《三国演义》。当大家议论到几位武将的时候,秀丽随便问一句:“三国上到底谁最勇猛?”德祥便说:“吕布是最勇猛的一员大将!”接着,他便滔滔不绝地叙说起吕布在战场上那些冲锋陷阵的事迹来。王立雄暗想:“这家伙又在显示自己知识多。他既然上钩,我随时随地都可‘考验他。”“瞎说,吕布算什么,要说武将,谁也比不上张飞勇猛!”王立雄朝德祥白了一眼,明知德祥说得对,却故意这样说。

“呵呵。”德祥暗暗笑王立雄不是读书人,刚想驳斥,忽然偷眼看王立雄的表情,见有些反常,暗暗想道,“这家伙近些日子时而对我亲切得要命,时而又惹我生气,这肯定是他扭不过妹妹爱我的心,说不定他们串通一气在试探我的为人呢!哦,我不和他争辩吧,保持和气重要。”于是,便随声附和:“对,对对。张飞勇,是张飞勇……”

秀丽弄不清王立雄是不是故意奚落德祥,见自己心爱的人落了尴尬,她苦着脸,也尴尬极了。

一天早饭时,王立雄忽然想起德祥常吃剩饭,似乎为了表现自己不计较。于是,就把自己吃的馒头故意剩一块,从盘子上拨拉到德祥一边。心想:“我看他这回吃不吃?”德祥果然拿起来吃了,同时不解地问:“你怎么吃饭总是剩?”王立雄皮笑肉不笑,说:“你不是爱表现么?我这是帮你呀!”“你……”德祥气冲斗牛,两手一抖,真想给王立雄一个巴掌。忽然想道,“噢,这家伙在激怒我呢,想让我为点小事跟你翻脸哪!呵,我偏不中你的计!”急忙强作笑脸,胡乱地说:“是,是是,兄弟是在帮我,兄弟是在帮我。”

秀丽听见这些,看看德祥那低三下四的样子,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忽然想起哥哥很可能是在设法考验德祥什么,只得不作声。

忽然有一天,邻居有年轻人要办喜事,那家大嫂送来粉红纸求写喜对。因王立雄写得一手好字,便求王立雄写。王立雄故意谦让:“我字写得不好,让三哥写吧。”德祥虽一肚子文化,写字却一般。见王立雄那么说,只得勉强写来。写不到一联,王立雄便讥笑他:“这写了些啥呀?”德祥便谦让:“兄弟你写。”王立雄接过笔,“刷,刷,刷!”笔下如龙飞凤舞,一会儿,写好了一联。相比较,果然比德祥写得美观多了。

那邻居大嫂看了一眼德祥,说:“看看人家写的!”

王立雄趁机说道:“我三哥推小车还行。”

秀丽在一边见此情景,实在忍受不了了:“哥,你……”刚要争执,忽然想到王立雄可能在试探德祥有无大量,只好忍了。赌气瞅一眼德祥,以安慰的口气跟上一句:“狗屁不是!” 说着眼泪便掉下来了。

德祥觉得很丢脸,嘴里“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心里却在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顶撞他们。过日子需要的是家人和睦,这王立雄就是想试探俺有无大量!”良久,反奉承王立雄:“还是你行,还是你行。”

王立雄频频给德祥难堪,德祥总是顺从,笑脸相迎,以求感化。

日久天长,渐渐地,秀丽虽然内心赞成德祥脾气好,有修养,却不免觉得自己所爱的人太窝囊,又感到德祥是一个无能的人。爱意逐渐减退。

社会越发展越快。举国上下厂矿企业越来越多,农村专业户层出不穷,买卖也更加兴隆。单说张新矿和矿周围一些地方,有私人办起的各类厂子;有私办小煤矿的;有大量批发贩卖粮食、厂矿物资的。还有批发水果的,大搞养殖业的,贩卖牛羊、贩卖鱼虾的等等。集市上更是买卖兴隆,热闹极了,大到豪华家具,小至日用百货、油盐酱醋。天天人山人海往来不断。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建筑业也日渐兴隆,盖新房、建楼的人家越来越多。建筑老板天天忙忙碌碌,时常四下里雇佣工人。总之,你只要到矿山来,有了本钱愿做买卖搞企业也行,不能做买卖搞企业出外找活干也行,不愁挣不着钱。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引起德祥的半点兴趣。眼瞅着宝贵的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德祥还是没有思考自己的出路。

干娘家的房子盖起来了,屋子里铺地面、装修,德祥天天跟着当小工。前后断断续续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新房子终于盖好了,干娘一家人愉快地住进了新房子。

一天,娘对王立雄说:“立雄,我看你三哥挺好的。你说以前他和死大嫚子那事到底该咋整?”王立雄便说:“妈,你看不出,秀丽现在对我三哥意思不大了,你怕闲着没心操了?”娘便不再提此事。一会儿娘又说:“你三哥真是怪可怜的,不行咱就操点心帮他安排工作,给他在矿上安家落户。”王立雄瞪起眼说:“那事不用你操心!那不是一天半天说办就能办的事,以后我给他慢慢办就行了!”见儿子瞪眼,又见他答应得不错,娘也就不再说什么。

王立雄见德祥和秀丽的关系不发展,自己在娘和妹妹眼里又是好人。外人呢,则认为德祥和秀丽早已谈成,便再不议论。看看家中没有主要活干了,王立雄便和全家人商量好,让娘撵德祥回老家。此时,秀丽虽然已经不那么深爱德祥了,但兄妹这份情谊还是有的,她坚信王立雄定会尽力给德祥找工作,也坚信娘定会心疼德祥,于是,便同意让德祥先回老家。娘也同意。

秋叶黄了,苹果红脸了。时光老人又无声无息地光临九月。

重阳节这天中午,德祥和干娘全家人都在家中。王立雄把德祥叫到娘身边。干娘说:“祥呀,干娘佩服你,你明事理,懂礼貌,凡事也机灵。咱们山不转水转,隔山隔水,这人心是隔不住的。你一年为干娘出了大力,干娘是不会忘了你的。眼下,挂号找工作的事不太好办,你在干娘家待着也无益。不行你就先回老家吧,干娘在这儿为你尽力操心,绝不会扔下你不管,有好消息就告诉你。”

德祥摇头,不愿离开。

王立雄在旁补充说:“你回老家等消息,不管是工作事还是婚姻事,只要给你办理得差不多,一个电报发给你,你来就行了。”

德祥被干娘和王立雄的几句话搞得热血沸腾,心里又留恋秀丽。想想离开后的孤独和凄凉,竟流下眼泪来。秀丽站在一边,说:“唉呀,扔不下你呀!先回去吧,真是的,你不就是想和你干娘全家人共同生活么!以后把你弄来就是了。” 秀丽说这话,已是以兄妹身份表达。德祥却不知,心想:“哦,秀丽还是爱着我呀!既然她同意叫我回老家,我不能为难她。” 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点头便答应暂时回老家。

临回老家了,乡里乡亲的,德祥自然要去和王好学告别一下。他便去了王好学家。正巧,王好学又听到众街坊们有关德祥和秀丽的一些议论,心里不免还是为德祥担忧,想再次找德祥劝说。这天,王好学的爱人依然不在家,王好学仍旧摆上茶,然后和德祥双双坐在圆桌前,二人喝着茶水,王好学便说:“德祥兄弟,我看你就别犟了,你和秀丽的事,由时间得到了验证。人心虽向善,但大多数还是把自己的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德祥却执著地说:“不,大哥。要是为别事,咱哥俩好商量,为这事,大哥就不用多操心了,话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日久才能见人心。我坚信,秀丽是那少数人。”

王好学不由得反问:“那么,你们这时间要久到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呢?”

德祥坚定地说:“能久到什么时候就久到什么时候,要是一辈子出不来结果,我就等秀丽一辈子!”王好学无奈,只得由着他。二人说了几句离别话,德祥便匆匆走了。

第二天,德祥便离开了干娘的家,搭车回老家去,临行,干娘只给他拿了路费,他倒觉得心里踏实,心想:“没钱也罢,既然自己和秀丽相爱,何需计较一时的得失。”

德祥回到老家,两手空空。两个弟弟问他到东北挣了多少钱,他无言以对,弟弟们便发牢骚:“你这样出去,一年到头光耍,不打算成家啦?”他便说:“你们都不用埋怨,我不用你们操心,我早晚得到东北安家。”两个兄弟莫明其妙,有时听他无头无尾地说起在东北和秀丽谈恋爱的事,并且说能成功,都半信半疑。两个兄弟发展养鸡业,他协助。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不久两个兄弟都娶上媳妇了。兄弟们成家把家资耗尽,德祥分文不计较,效法古书中的豪杰所为。乡亲们给德祥提亲,德祥觉得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秀丽对他有真情。于是也就一概推辞,只等干娘给他佳音,他便搭火车飞往东北和干娘一家人团圆,把自己的一生交给秀丽。在这千里相隔的几年中,双方互有书信来往。秀丽和王立雄常问起德祥的婚事如何,也常常言称:将来一定要和他共同生活,却从未明确提到秀丽爱德祥的事。德祥暗想:“秀丽既然常提起和俺共同生活这话,就绝不会抛弃当初那份爱情去和别人结婚!干娘和立雄弟都封建得很,只要能提到和俺共同生活,那肯定就是秀丽对俺还有那份爱心。” 他生怕落个对秀丽感情不纯的名声,不敢直接问秀丽的婚事,有时从侧面稍问一下,人家却回避这问题。工作之事,他不深做计较,偶尔问问王立雄,王立雄则老是说:别急,慢慢来。

德祥无奈,只得耐心等待。于是,他等啊!等啊!天空的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他等了一年,又是一年,天天盼望秀丽来信。直等了六个年头,终于盼来了现在这封以王立雄名义又是秀丽亲笔写的信。他想来想去,便认为:干娘一定是给他找好工作了,秀丽也一定是准备好一切,要和他结婚。一心决定要马上去和干娘一家人团聚。

德祥一晚上也没睡好,第二天便匆匆打好了行李,坐车去了东北。

他下了人声嘈杂的火车,又打市郊车来到干娘家所在地,离开了喧哗沸腾的人群,走街串巷拐弯抹角来到了干娘家。当他心神不定地走进干娘家的院子,推开屋门看时,眼前的场面使他深感诧异:弟弟妹妹们都不在,却见一位陌生的俊俏媳妇正在厨房里帮干娘洗菜,跟前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扯着俊俏媳妇的袄襟哼哼呀呀直叫妈。

“干娘您好!”德祥问。

“啊,好好。”干娘应着。“哦,”干娘见德祥直瞅着那小媳妇纳闷,介绍道,“这是你的弟妹,立雄媳妇。”又指一下那个小男孩,“这就是你的侄儿。”说着,便教那俊俏媳妇叫德祥三哥,教小男孩喊德祥为大爷。

“哦,弟妹,侄儿。”德祥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想想王立雄年龄比他小好几岁都已成家,孩子也那么大了,而自己却还是孤身一人,他心头好不凄凉!

一会儿,菜洗完,王立雄媳妇领着孩子出去了。干娘上炕做针线活,德祥凑过去。

“干娘,怎么我大兄弟写信说他和秀丽都病了,到底啥病?”德祥思虑着说。

“啥病,都没有病,是想你了。”干娘笑容满面地答复他。

“哦……”德祥心里猜度不定。

“秀丽有对象了吗?”一会儿,德祥试探着问道。

“啊,有了……她结婚了。”干娘说着,用手指着挂在墙上的镜子:“这不,有相片,抱小女孩的那个。小女孩是她的娃。”

“哦。”德祥急忙到墙边看相片。看着看着,眼神就呆了:相片镜子里果真有秀丽抱小女孩的相片,秀丽笑盈盈的,好像故意在耍弄他。德祥心头立时像火烧一样难受。呆了好半天,德祥心想:“不可能,秀丽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绝不可能随便和别人结婚。干娘在逗我呢!相片上定是别人的小女孩。”可是,因搞不清虚实,他心里禁不住还是不好受。

四下里很安静,干娘家的南窗开着。德祥看见外面电线上蹲着一只黄雀,那黄雀不时地发出欢快的叫声。德祥听到,心里却有另一种感想:哦,她也是在思念她的亲人哪!

一会儿,他又试谈着问:“小孩健康吗?”

干娘便说:“健康,可健康了,吃奶时高兴得直抓她妈妈的胸!”德祥一听干娘这话,心里愈加难受。

接着他又问干娘:“秀丽婆家是哪儿?怎么她只和孩子照相,不照夫妻合影呢?”

干娘见他神情不好,便说:“别问这些了,问这些干哈,跟你开玩笑呢!”德祥这才心里稍放松了一点。可是,他到底是摸不清虚实,心里一直闷闷不乐。黄雀在电线上还在欢快地歌咏,似在嘲笑他,又似在提醒他。他却听得那黄雀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发出思亲的叫声。

干娘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祥呀,干娘以前并非不想撮合你和秀丽的事呀,我没有能力在矿上给你安家落户,老家又太穷,实在是没法给你们撮合呀……”说这几句便不往下说了,似乎说不下去的样子,只是嚎啕大哭。德祥好言安慰干娘,干娘便不哭了。

一会儿,干娘说:“这次叫你来有好事,你别老是愁眉苦脸的。等秀丽来家后就和你细说。”德祥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又高兴起来,暗想:“我说呢,秀丽绝对没结婚!”

此时,矿山已有好多人家安了电话,干娘家中也有。半头晌,王立雄下班回到家来,和母亲喳喳片刻,便就打电话,一会儿功夫,秀丽便也回来了。

“三哥!”秀丽眉开眼笑地叫一声。

“唉,秀丽……”德祥心里乱,声音微弱地应着。只见秀丽身体肥胖,胸前乳房高高地隆起。脸上皮肤粗糙,眼角已爬上了鱼尾纹。

“你结婚啦?”德祥没精打采地问道。

“这个……三哥……你别问,你得关心你自己。”秀丽躲闪着说。

王立雄便说:“三哥,你怎么了,傻啦?我这次叫你来是给你解决婚姻大事,我有心叫你来,等你成亲,我没有多,还有少,帮你的钱保险比得上你出外打三年工。”

“哦,难道这次立雄弟是叫我来和秀丽成亲?”德祥暗暗对天祈祷:“但愿秀丽真的没结婚!”可是,他到底是不知实情,又怕多问反把事弄坏,不免还是思虑重重。静坐一会儿便说:“干娘,我出去一下。”起身便走了。干娘娘仨没作声,认为他到公共厕所去了。

德祥从干娘家出来,心里想把事弄明白,直接便去了王好学家。他简单问一声:“大哥好。”便什么都不顾得,急忙问起秀丽的情况。王好学如实告诉了他。

原来,德祥当初在干娘家,秀丽见德祥并不是自己的意中人,后又见给德祥找不上什么工作,也就罢了以身相许的念头。本想和德祥摊开,让他该爱谁就去爱谁,别以她为念,可是,想想以前二人本就没有达成什么协议,还用说什么呢?又怕谈及情事,母亲和哥哥知道后必又发火,于是啥也不说。

自从德祥回老家后,王立雄觉得德祥的处境实是令人可怜,有些挂念德祥。干娘对德祥也挂念。娘俩希望德祥在老家好好过日子,最后好娶上个媳妇,却半点没想过在东北给德祥操心办什么事。秀丽呢,常向娘和哥问起如何给德祥在矿山找工作之事。娘和哥便说没有关系办不了。大约在德祥离开干娘家的第三个年头四月间,有人给秀丽介绍本矿一位姓周的中年男子,此人和父亲共同贩卖牛羊发了大财,家中一应过日子的高档家具和物件是要啥有啥,连结婚用的新房也早盖起了。亲事一经提起,干娘和王立雄立即都同意了。秀丽也顾不得追求什么正式工了,便决定去看看人。经过相亲,秀丽心里初步有了意思,可是,因为心里想着德祥,还是有些犹豫。那周姓青年看破了秀丽的心思,便抽出一上午时间,装作求秀丽做点活,设计把秀丽诱到他家,引到安静的里间,先拿出两千块钱往炕上一甩,说:“给,这两千块钱就当咱的见面礼。”然后把秀丽一下子搂住不放,说:“妹子呀,我是真心爱你呀!我想你呀……”甜言蜜语说了一堆,秀丽本能地挣扎,无奈姑娘家就是不如男人力气大,只得顺从。

“以后呢?”德祥两眼似喷火。

“以后秀丽想想自己本来就有意思嫁给那小子,只不过那小子有些心急,也就同意婚事了,再以后就结婚了。”王好学直截了当地说。

“哦。”德祥苦思片刻,还有点似信非信,“拉倒吧,秀丽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心里这么想着。正在猜度,只见王大嫂从街上买菜回来了,领了一个伙伴。听王好学和德祥谈起秀丽婚事,便一五一十地向德祥又说起秀丽的一些情况……

原来,为秀丽和姓周的结婚之事,秀丽本不想瞒着德祥,头结婚半月的时候,便和娘商量这事。秀丽说:“妈,我结婚的事写信告诉我三哥一声吧,免得让他老是惦念。”王立雄在旁听见便瞪起眼说:“你痴了你!你告诉他结婚的事,以前的事怎作解释?不用告诉!”秀丽说:“我当时老是留他在咱家干活,对不起三哥。”王立雄和娘便一齐说:“干活没什么,这属于亲戚之间鱼帮水、水帮鱼的事。” 秀丽听后没有说话。王立雄便说:“像三哥这样人,要是在旧社会不过是个佣人,这样人好办事,以后有合适的二婚女子给他介绍个算了。” 秀丽觉得王立雄说得有理,便就听王立雄的了。

前不久,秀丽的大伯哥(丈夫的哥哥)因病去世,抛下她妯娌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日子实在是难过,再找男人又难找合适的。秀丽便想到德祥身上去了,想给德祥和她大妯娌做个媒。

“是这样……”见这个小媳妇也说秀丽结婚了,德祥发呆了,本还想让自己不生气,心里却不由得就暗暗地怒气冲天。正呆着,忽见秀丽从外面走进来。她是见德祥走后好长时间不归,来找德祥。只见秀丽怀里抱着孩子,撩开衣襟就给孩子喂奶。王大嫂问:“把孩子抱回来啦?”秀丽大大方方地说:“是她奶奶送来了,本是扔到家里让她奶奶照料,她奶奶有事便给送来了。”

“这,这这……”德祥暗暗惊讶。多年来的愿望一瞬间变为泡影,如同从高空一下子坠入万丈深渊。“我为了她连命都不顾了,她……她……她现在却跟别人生了孩子……这,这这……”德祥眼前一黑,差点没倒在地上……

“这是你的小孩?”等到秀丽走到近前,德祥这样问着,脸上不由得就带出失望的表情。

秀丽说:“三哥,你别难过,这次叫你来,我给你介绍对象。”

“哦,说哪里话,妹妹幸福我应感到高兴嘛!”德祥极力掩饰。

秀丽紧接着德祥的话说:“我大伯哥去世了,大嫂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实在是不容易,我想三哥心眼好,给你们介绍一下。”

“你……你你……”德祥忽然像触了电,全身发抖:“我走,我马上回老家,我是块擦腚的砖!我……”他到底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只听得有人在嘀咕:“你看看,不知好赖话,给你介绍对象还不好?”又听得秀丽在说:“三哥,过去的事都是误会,你别老是死钻牛角尖……”德祥有口难辩,就像虱子掉进尿罐里,窝囊透了。他心如刀绞,眼睛直直的,悲愤地吐出一句:“你真好样的……”可是,事到这般地步,他仍旧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却说:“我无遗憾,我无遗憾……为了真情,我做到仁至义尽……”话虽这么说,可是自己空想了这么多年,觉得实在是活得没有价值,眼前的事实对于他来说,太不公平不说,秀丽和王立雄对他的这种关心,使他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可是,造成这种奇耻大辱原因又不能全怨人家。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顾一切地跑到院里,忽然仰面朝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声惨笑。笑了一阵忽然又放开喉咙大声吆喝:“苍天哪,苍天,事情怎么会这样呀?!”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

苍天不说话。德祥哭声愈烈,两眼一直望着天空。在这极度痛苦的情绪下,他忽然清晰地听到苍天发出了一个巨大的如大河奔流似的哗哗的声音。只听得“哗哗,哗哗,哗——”声音一直不断。这是什么声音呢?他觉得奇怪,晴朗朗的天,怎么会这样呢?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王好学劝说他的话,心里便觉得明白了好多:

噢,那声音不是别的,那是天体包括流星在内有规律的运行声啊!只不过大白天阳光太强烈,看不见流星在哪里便是。而自己呢?自觉满腹经伦,凡事却看不清事实真相,从而未能从实际出发去采取行动,违背了真情真爱的运行规则,也正和天上的流星一样离轨而坠落了。

德祥在那里只是痛哭不已,王好学和众乡亲们时而劝说几句,站在一边的秀丽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似有无限的苦衷说不出。

原来,秀丽自从和那位周姓青年结婚后,因没有思想上的融合,到底还是不幸福。那姓周的和她刚结婚时一切还能都装得好,不到半年时间,便就原形毕露了,凡吃喝嫖赌的行当,他是没有一样不沾。回到家后,心里稍不乐意便就寻事找秀丽的茬,三天两头和秀丽吵架。前不久,他和他的几个所谓的铁哥们在一家酒店里喝酒,和其中的一个小青年因说话不投机,发生了争执,后来竟然打了起来,姓周的一时冲动,竟然从腰里掏出水果刀子将那小青年肩部捅了两刀。姓周的被公安人员关进了监狱,至今案件还在审理中。只是秀丽一家人严格保密着,亲戚朋友们都还不知情罢了。秀丽有心想和姓周的离婚,情愿到山东老家和德祥结婚共同致富,又觉得这样反复无常,会失去自己做人的原则,又担心孩子失去亲生父亲,以后德祥对孩子不好,还担心离开娘太远以后想家。因此,她只好打掉门牙自己往肚里咽,王立雄却考虑不到妹妹这些苦楚,他娘也是考虑不到女儿究竟该如何,只认为秀丽和那姓周的实在没法过就再嫁,但说什么也不能嫁给德祥这样的穷光蛋。

因此,德祥的爱情之星坠落,同时,秀丽的爱情之星也和天上的流星一样坠落!至于,德祥以后还能不能鼓起勇气设法让秀丽脱离苦海,以及秀丽的娘和哥能不能成全他们,使秀丽重新获得真正的爱情,那便是后事了。

(责任编辑 王芳)

作者简介:刘家朋,男,1953年出生,山东省招远市人,别名刘家鹏,笔名齐文。1987-1989年在《人民文学》函授中心学习,1999-2004年参加鲁迅文学院普及部的函授学习。并于2003年发表小说《山花烂漫》,同年底在《待到秋后的向日葵》一书中发表小说《缘》,2004年在《文学世界》期刊上发表了小说《鸟鸣阵阵》,至今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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