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光是你
2016-05-30七日霜飞
七日霜飞
作者有话说:
周末看了一个综艺节目,要嘉宾分辨唱歌的实力者和音痴,音痴选手一开口,我完全被吓懵了。于是,我决定写一个这样的女同学,并让她身边存在着一票实力超群的男同学(好凄凉的命运哦)。如楚淅这样的男生,大概每个人在青春里都遇见过,他给予过温暖和体贴,也有过惊喜和丝丝心动,可他注定只是匆匆一瞥的记忆。像抚面过去的一缕风,像夜里曾开过的一朵花,像那个仲夏里瓢泼淋下的那场雨,来过,便足够了。
柠檬水微甜,林萌路清新,便当美味,大雨沁人心脾。
有你经过的青春,是以上所有。
一、
上高中前,我并不知道我有病。
若不是高二那次校庆合唱演出,若不是站在我前排的女生临时缺席,我也不会被替换到了挨着话筒的位置,就那样如注定般扛起了领唱的大旗。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伴奏带播放到第23秒,我全情投入,手掌情不自禁地握着话筒架,步子不觉向前迈了一步,之后身后41个女生被我一秒带着跑偏了大半。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还有几股不和谐的调子在捣乱,于是我将声调提得更高,将一首抒情歌唱成了战斗版本,终于将全体带入了我的世界。
第二段唱完,她们谁都没有成功把我再带回去。
后来,我的名字震彻整个岭南三中,我领唱的那段录音和小视频在那一晚横扫了所有校友的朋友圈。
之后,我红了。
我的梦想是当歌星,可我却成为了一个谐星。
当晚演出结束,简骁在礼堂后台的走廊等我,他身子倚着墙壁,单腿曲膝抵在墙上。
见我过来,他将一个袋子丢进我怀里:“这是我姐梳妆台上的全部,你看哪个能把你这张丑脸擦干净。”
我瞪他的同时,用力跺他一脚,毫不意外,他无时差完美闪避。我再出一脚,他再次闪过。
“没劲。”我拿着化妆包向外走,用手背蹭着嘴巴上的口红。
“白阮阮,你有病你知道吗?”他跟在我身后。
“你能治吗?”我回头。
“你知道你是音痴吗?虽然从小就是合唱团成员,可你从来没有认真唱过,跑调的毛病才没有露馅。今天这一来,全校都知道了。”
“错,是全世界。”我蔫蔫地向外走,已经有同学将视频传到网上,点击已经破十万了。
若不是亲耳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几乎以为其她41个女生都是音痴。
“所以,你干吗一定要唱歌啊?”他追上我,很认真地问。
因为你,因为你啊,蠢货。我心里一万头羊驼在呐喊,可我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句:“为了,理想啊。”
“没救了。”说着,他就甩下我走远了。
“你才没救了,你以为你的狂躁症有多亲民啊,全世界也只有我能忍啊!”
这个让我忍气吞声又爱恨不得的蠢货叫简骁,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爸妈也和我爸妈一样同属部队文工团,一年到头全国演出,见不上几面。我和奶奶住,他和表舅一家住,整个文工团小区就是一个有士兵站岗的大型福利院,里边好吃好喝地养着一群老人和孩子。
而我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散养生活,正像简骁也早已习惯了我这个总是在出丑和丢脸的青春好伙伴。
我们是对方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再怎么不承认,可同院里一样大的孩子,也只有我一个了。
可我们并不是青梅竹马,他四年前才搬来,他的青梅在相隔八千多公里的大洋彼岸说着ABC。
我的竹马……我也没什么竹马,毕竟我脸也长体也宽,本身就很像一匹马了。
二
人气爆红之后,我开始接触到了很多免费福利。
比如,学校周边的几家音乐培训班都派人来找我,要为我提供终生免费培训;一些从来只出现在传单上的医院也慕名前来,说只要进行一个月的脑光波射线治疗,音痴就可以痊愈。
我打算把这些告诉简骁,让他帮忙出出主意。于是抱着一大壶冰酸梅汤跑下楼,找到雷打不动在小区葡萄树下写作业的简骁。
“别烦我,下周期末考。”我刚坐下,他头都不抬就下了逐客令,“你有当大学教授的爷爷奶奶出模拟题,我可没有。”
“哎哟,模拟题也给你看嘛。”我把酸梅汤推到他面前,将马脸一并凑过去,笑得比蜜甜。
他从书本中抬头,将我的脸推远了一点,说:“就五分钟。”
我赶紧叽里呱啦把这几天的事给他讲了一遍,他拧眉看我,问:“白阮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唱歌啊?”
我被他问到语塞,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为了你啊,蠢货。
为了你,我坚持每天歌不离口,从起床到吃饭,从运动到睡觉,几乎睁着眼的时间里,我的嘴巴里都在唱着歌。
我唱走了好几家楼上楼下的邻居,唱得街坊总来投诉,唱得院子里的孩子见到我就大哭,可我还是没有放弃。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见我沉默,他扔出了第二发雷。
这发威力十足的雷,咣的一声在我心头炸开,惊得头顶的一串葡萄咣当落地。
“你神经啊?”我沉默了一瞬间后,捡起葡萄丢他脸上。
“真的不是因为我说喜欢会唱歌的女生,你才这么拼命吗?”
“少自恋了,你以为我想像姜甜那样,十四岁在悉尼登台,十七岁拿到《西贡小姐》的女主唱吗?”
我说的是简骁的青梅姜甜,一个传奇如偶像剧女主角一样的女生。我不知道简骁是不是喜欢她,但我知道他很想念她。
他们从小一起学音乐剧,革命友谊从彼此掩护着逃掉艺术课,到后来结伴走遍全国少儿剧场。之后,姜甜妈妈为了女儿更好地发展,选择了移民。而简骁的爸爸在几个月后升职调任到了本市,一对好端端的黄金组合就这样被迫散伙了。
“阮阮,你有你的特长,不要再想着唱歌这件事了。”简骁拍拍我的脑门,仿佛贴了一道隐形符唤我醒悟。
“我的特长是什么?”我迷茫着一张脸。
“脸。”
我思考了几秒钟,将桌上的书本全都丢到了他的脸上。
三
期末成绩放榜那天,我报了一个校外的音乐培训班。教课的老师是几个音乐学院大一的学生,假期一起开办了培训班,全当游历。
招生广告刚在大门口贴出来半天,培训班的门外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海报上印着七个男生的相片,个个高瘦形硕,身上饰品炫酷屌炸,让我这个保守孩子吃不消,唯独一个黑发黑眼的男生还算舒心。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楚淅。
找到了贴着他名字的门后,果然,别的男生门外已经暴乱了,唯独他这间冷冷清清。
我推了门走进去,房间里拉着帘子,空调的风很轻,夏日的烈火就这么被隔绝在外,一个男生在窗边静静地弹着钢琴。
流畅又干净的琴声缓缓流淌着,我不忍心打断,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然后就听椅子咔嚓一声巨响,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椅子折成了好几截。
琴声嘠然而止,男生回头。我坐在一堆废木材里目瞪口呆。
他怔了几秒,过来扶我,因为憋着笑,一张帅脸都有些走形了:“今天刚租下这里,旧家具还没有来及换。”
我屁股被摔得生痛,却只能揉着腰站起来,弱弱地说了句:“我没事,我是来报名的。”
他终于笑了出来,眼睛弯起来,“你好,我是楚淅。”
“我叫,白阮阮。”我吞了吞口水,“请问在哪里交钱?”
我几乎是在见到他第一秒里决定了留下来。
我承认,楚淅长得比海报上还要帅气一万倍!笑容要好看十万倍!我从来不是看脸的人,可是赏心悦目的老师当然更促进学业。
我交了学费,正式成为楚淅的学生。
“先随便唱首歌,让我听听。”他坐在钢琴边,双手很自然地放在键盘上,说话的时候目光很柔和地看着我,好像春日的第一缕阳光。
我唱了《那些花儿》。
我看得出他是打算帮我伴奏的,可是手指几下想要弹下去,却又最终收回来,直到我唱完整首歌。
“嗯……”他好看的嘴唇轻轻抿上了,很久后才又徐徐张开,“你打算用多久的时间学好唱歌呢?”
“一个假期。”我笃定地道。
“嗯……”他咬了下唇,之后淡淡地笑开,带着商量的口气,“如果要三年的话,你觉得长吗?”
四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简骁正在厨房里和奶奶学做红烧排骨。看来他表舅的晚饭又做失败,过来蹭饭了。
桌上三菜一汤,我正要抓一根鸡翅,脖子就被他架住,推进了洗手间。
“你今天去哪儿了?我把成绩单给你带回来了。”简骁把水打开,把我的手塞到水池里。
我脑子里回荡着三年那句话,没什么力气说话。
“总分全校第三,这么下去明年考北大没什么问题,考到北京就能总见到你爸妈了。”简骁握着我的手,把香皂从我左手涂到右手,揉揉搓搓,冲水。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简骁。这样一起吃饭,一起做功课的日子,已经一晃四年了。若不是他说到高考,我几乎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过到老。
四年,四年的时间可以厌烦很多东西,看过的连续剧,读过的小说,翻破的习题册,旧了的玩具熊。
可是人心却多么奇妙,唯独这张脸,我却总是看不厌倦。
“我不想考到北京,也不想和爸妈在一起,我就想留在这里。”我看着他,薰衣草的皂香味金弥漫在窄小的空间里。
他抬眼,一双湛黑的眼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中看出更多内容,问:“那你干吗?”
想和你在一起,只和你在一起。我咬着唇,说不出口,只是看着他。
“所以,你是想回母星吗?他们有发射光波给你吗?”下一秒,简骁就露着一口白牙笑出来,手掌用力揉乱了我的头发,“快给我出来吃饭。还有,收起你的痴汉脸,我是权志龙吗?”
就这样,我满腔饱满待发的情绪瞬间化了泡沫。
哦,权志龙,等等我,我想和你过日子。
吃饭的时候,奶奶把最大的排骨挑进了简骁碗里,他很自然地将排骨传递给了我。
“就你总宠着她。”奶奶宠爱地对他笑。
“宠不了多久了。”他回头看我,“下学期她就要自己了,我可能要去上海了。”
闻言,我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张着嘴巴看他。
“姜甜回国了,她所在的音乐剧团在国内选新剧男演员,让我去试试。”简骁笑容里有些小羞涩。
“那我呢,那我呢?”我推开椅子站起来。
他抬头看我,说:“你可以陪我去比赛啊。听说剧团也招别的演员,如果你不是音痴,没准也能考上,那样我就能继续照顾你了。”
“不就是《西贡小姐》吗?能唱准音调就行了吧?你等着!”我咬牙握拳,感觉自己的小宇宙都烧起来了。
五
音乐培训室。
我楚楚可怜地站楚淅的面前,说如果他一个月教不会我唱歌,我就只好退出了。
楚淅看了我几秒,走到门外,喊了声:“会计,退一份学费过来。”
我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哀求道:“那就两个月,两个月总行了吧?”
他走回到琴边,拿出一个小册子,说:“其实你底子不错,就是声线、气息、节奏有些问题,我给你制定了一个计划,先试试吧。”
楚淅给了我一个军事化的培训计划,连每天起床、吃饭、运动的时间都详细罗列出来,而且每天的运动时间是四个小时。
我翻着手册,嘴巴张得大大的。
“运动项目我会陪你做的。”他手指敲敲手册。
“你这么闲吗?没有女朋友吗?不用教别的学生吗?”
他抿嘴轻笑:“为了教你,把别人都推了。”
“因为我是大美人吗?”等待答案中,我感觉心脏莫名地收紧。
“因为……”他搓了搓眉心,“你的学费是别人的三倍。当然了,也是因为任务太艰难了。但是,我并没有否认你是大美人!”他一脸诚实地道。
我沉气,“算了,放过你了,教会我唱歌就行!”
“选一首你喜欢歌的作为练习曲吧。之前那首太有难度了。”
窗外,街对面甜品店传来邓紫祺版的《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歌声仿佛一只鲜香四溢的甜甜圈,让人的心都沉醉了。
我咬唇,手指向外一指:“就这首吧。”
“你是打算告白吗?”楚淅恍然大悟。
“收了三倍价格,就没有问隐私的权利了!”我眯眼。
“好吧,你会粤语吗?”
“奶奶广东人!”
楚淅低头,对我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六
我接受了楚淅的军事化训练,放弃了和爷爷一起钓鱼,推脱了和简骁去看夏季篮球赛。
我每天清晨六点起床,楚淅就已经塞着耳机站在我家小区门口压腿了。
我每天绕着公园跑五公里练气息,然后在柳树垂荫的小河畔旁若无人地大声唱歌。他靠在树干上,拿树枝帮我打着节奏。
每晚在小区门外的廉价KTV里练音调,几千首歌曲,只要我点到,他都会捺着性子教我,他唱一句,我学一句。一个月后,KTV的暂停键生生被我们搞失灵了。
“楚淅,我的调子对不对?”
“楚淅,我有进步了是不是?”
“楚淅,你夸夸我会死啊?”
楚淅两个字,几乎是我每天从睁眼到闭眼念得最多的字眼。以至于和简骁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总会不自觉地喊错名字。惹得简骁一脸狐疑,逼问我是不是加入了什么传销组织:“楚淅是你们的头领吗?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喊他的名字?”
我反问他:“你怎么就不猜是和我关系亲近的男生呢?”
他把嘴唇撇了撇:“除了我,哪有男生受得了你。”
哼,我甩门去找楚淅。全世界也只有你觉得我不好而已。楚淅说我底子好,身体也好,是全世界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魔鬼般的训练不是没有效果的,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一边跑步一边平稳地唱完《两只老虎》,还可以在烈日炎炎下做着仰卧起坐,一口气念完一串绕口令。
楚淅收了三倍的钱,在服务方面相当到位,培训还提供他自制的营养便当和柠檬水。便当简直可以媲美学校整条街的小饭馆,硬是在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下都没有让我掉一两肉。
公园的草坪上,我们共进了午餐。他躺在草坪上,用树叶挡着脸,耳孔里塞着耳机闭眼小憩。
我扭脸看着他,突然很好奇他一天到晚耳机不离身,到底在听谁的歌?我凑过去,猛地扯开他的耳机,塞进了自己耳孔里。
里面并不是什么歌星的歌,而是一个女生撕心裂肺地唱着《死了都要爱》,音色和跑调的程度几乎与我不相上下。只听了不到两秒钟,我的鸡皮疙瘩就起了一层。
耳机被抢了回去。
“这谁啊?你的学员吗?”我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这种学生,就算给十倍的价钱,你也绝对不能收啊!”
他埋着脸将耳机缠好放回口袋里,表情很是寂静。
“生气了?”我抓了抓头,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只是好奇你喜欢的音乐种类嘛,想不到这么另类。”
“快下雨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拎起书包,起身。
我抬头看天,果然一大团乌云正在飘来,我赶紧收拾好东西,跟在他后面。
仲夏的雨来得又快又急,我们还不及走出去公园,大雨便已瓢泼下来,
他拉着我匆忙跑到湖边的电话亭避雨。游客都在雨中飞奔着,雨点敲打在亭上,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喧嚣的雨声中。
“冷吗?”他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裹在我身上。
“你准备得可真齐全。”说话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和他挨得很近。电话亭空间狭小,外面大雨倾盆,一种奇妙的气氛我和他之间氤氲开来,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看来要下很久了。”他坐到了地板上,长腿曲起来,“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想学唱歌?”
我挨着他坐下来,回答:“为了追赶一个男生的步伐,怕被他丢下。”
“除了追赶他,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我摇头:“从小到大父母都不在身边,我像打游击一样在所有亲戚家住了一遍,去年爷爷奶奶搬来陪我住,才安定了一些。但是这些年,他是唯一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就算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改变,可他却一直留在我身边。”
“所以,只是习惯吧,你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有了依赖感。”他静静地说。
“哦,是习惯,也是依赖。见不到会难过,分开会痛。我经历了很多次分别,但是唯独不想与他分开。”想到简骁就要去上海,我心里不禁泛起阵阵酸楚。
“所以,只要不分开就可以了吧?”
“所以,你真的可以教会我吧?”
亭子里,我与他目光交汇,他静静地看着我,我恳切地看着他。
“白阮阮,要在你心里安营扎寨需要多久?”
“啊?”我的脑子完全没有转过来。
他抬手看表,问:“1075天7小时15分9秒,够让你记住我吗?”他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认真。
我的心猛地停跳,怔怔地看他,不懂他的意思。可在他的目光下,我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之后,他将脸转到一侧,轻轻笑了:“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YES,有这句就够了!我扑上去拥住了他的肩,很用力很用力,像抱着我的阿拉丁神灯一样,真心将他当成了能听到愿望的神。
七
为了让我找到唱歌的感觉,楚淅特意租了音乐学院外的一间录音棚。
听说租金不扉,起先我还有些小拒绝,可当我戴着耳机,站在收音麦克的棚里,感觉简直棒呆了。
伴奏音从耳机中缓缓流出,我放松心情,看向隔窗后的楚淅。
他一手扶着耳机,一手拨着音量键,认真的样子让我不禁有些恍惚。
虽然与他只相处了一个月,我们却似乎已经相识了许久。他带给我的那种心安,甚至比简骁所给我的更踏实妥帖。
我唱了《喜欢你》,唱到附歌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从歌本移到了楚淅的脸上。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一如初见时那般澄澈清净,在我每一次唱准音调时,手指轻轻叩上桌面。
仿佛得到了源源不断的鼓舞,我第一次全心投入地唱完了整首歌。
曲毕,我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他身体前倾,靠近话筒,声音像似充满了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恭喜你,结业了。”
我从棚里飞奔出来,用力地握住他手臂,惊喜地问:“真的吗?没有再跑调吗?每一句都唱对了吗?”
他笑着点头。
“哇塞——”我原地转了一个圈,脑子里都是和简骁一起去上海参加甄选的想像画面。
却没有留意到楚淅的笑容里一丝丝的苦涩。
八
开学后的第一周,我和简骁一起请了假前往上海。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GET到了唱歌的技能,只说要陪他一起去比赛。
两人提着行李下楼的时候,适逢楼下搬家,趁着空隙,我看到了楼下住户的家。
装修很简单,家具也都是原木色,客厅里摆着一个长长的CD架,上面摆得满满当当。
工人们一边整理CD,一边咕嚷着:“这户主人是干什么的啊?这么多CD都要按日期排列,还叮嘱不要弄坏。”
另一个工人还没发言,我就伸着脖子帮人家解释道:“这个院子里都是文艺界的人士,家里CD比锅碗瓢盆多是正常的!”
简骁捏着我的脖子,将我强行扯了出去。
走到楼门口,我看到地上遗落着一盒CD,便趁着简骁不注意捡起装进了书包里。
我对文艺界人士的好奇心,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九
到达上海的第二天,我和简骁去音乐剧团比赛。
简骁的排号是最后一个,趁着他候场,我偷偷去报名群演,却无意中在乌泱泱的人潮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楚淅,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赶紧追了上去,却见他被一个工作人员带到了评委席,与另外三个评委很亲切地依次拥抱。
顿时,我杵在门外,脑子有点发蒙。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看起来和评委关系很好?
主评委一脸很开心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来了就好,看来这场海选第一已经没有悬念了……”
这时,工作人员将通道的门关上,后面的话我听不到,我的心却仿佛落入了无尽的深海中。
他们早已内定了男主角的人选,而这个人就是楚淅。
我终于明白了楚淅为什么会那么从容地给我承诺。
我回去找简骁,将他的号牌撕下来扔到了地上:“走,我们不比了。”
“你干吗啊?马上就轮到我了。”简骁一脸迷茫。
“比赛的第一名分明是……”我只说到一半,广播就响起了简骁的名字,催促他入场。
“阮阮,给我加油吧。”简骁用力握握我的肩膀,就信心满满地走了进去。
我背对着他,听到身后的木门轻轻合上。我将手掌紧紧握起,想去找楚淅问个清楚,转身,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面前。
“阮阮,出来聊聊吧。”
剧场后台的走廊里,楚淅摘下耳机,对我微笑:“刚才在里边看到你,就猜到你要讨厌我了。”
“你是内定的男主角人选,对吧?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偏偏让简骁抱着期待白欢喜一场?”我声音冷冷地道。
“这个机会,我也已经等待三年了。高二的时候,我也是通过这样的比赛,拿到了音乐剧的男主角,可是家里执意让我先考大学,我才不得已放弃了机会。这一次新剧选男主角,在我回国前,主评委老师就联系了我,让我来参加比赛,所以我并不是内定的主角,我和简骁一样要和所有人竞争。若非说我靠了什么关系,那便是错过了报名期,评委给了我候补选手的资格,在所有选手都比完后才能登台表演。”
我狐疑地看着他,一脸不信:“评委那么偏爱你,当然会打最高分给你了!”
“如果我的唱功有退步,他会因为偏爱,而将一部音乐剧毁在我手里吗?”他笑着反问我。
我竟然无言反驳。
“我听过简骁送来的初选小样了,他唱得确实很好,你要对他有信心。”
“我当然有信心。”话说到这里,我也知道是误会他了,语调不禁柔和下来。
“有点伤心呢。”他低头黯淡一笑,“教了一个月的学生,这么怀疑她老师的人品。”
“楚淅……”被他这么一说,我更羞愧了。与他朝夕相处了一个月,感受过他的好与暖,分明是已经走进我心里的人,只是因为简骁,我便这么轻易质疑他,跟他翻脸,我简直无脸面对他。
这时,广播里响起了楚淅的名字,他将背包和NANO塞进了我手里:“我进去了,一会儿见。”
然后,他转身跑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扯着嗓子大喊了声:“加油啊,楚淅!”
尽管希望简骁可以赢,可同样是梦想,我也希望楚淅能梦想成真。
楚淅在台上表演,后台所有选手都挤在幕布后向里看,他一个接一个的高音迎得了全体学员的唏嘘声。
简骁压着我的脑袋望着台上的楚淅,也不禁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强啊,竟然在这种比赛中选了难度最高的一节,这节太容易出差错了。”
“选这节就是为了让评委找瑕疵扣分的,简直就是故意放水,他干吗这么做?”旁边一个选手小声说道。
放水?我的心慢慢地收紧,我突然不敢再听下去,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寂静无人的候场区,我一颗心凌乱起来,我将他的耳机塞进了耳孔里,依然是那个五音不全女生的歌声,唱的什么几乎听不出来,我刚想摘下,却猛然听到里边有个熟悉的男生声音响起来。
“白阮阮,你这杀猪样的声音能消停一会儿吗?我都没办法做作业了。”
我的脑子仿佛被炸开一般,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这个声音我一辈子都认得,是简骁。
几秒钟后,耳机里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来:“白阮阮,2014年9月。”话音落,那个五音不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声音仿佛隔了空间,有些模糊不清。
我突然想到了书包里的那盒捡来的CD,急忙拿出来,打开盒子,看到了CD上写着——NO.1白阮阮,2013年1月。
楚淅就是楼下的住户,搬家工人手里那些按着日期排列的CD,里边都刻录着我的声音。
楚淅他一日日循环在耳边的声音,是我的声音……
十
台上,评委正在宣布最后的成绩。简骁和楚淅总分竟然一分不差,并列第一。
两个男生并肩站在台上,面对着评委。
“再比一场吧,你们各自准备一下。”评委也难以取舍。
“我退出。”简骁在台上淡淡地笑开,目光扫过评委,落到了台下满眼震惊的姜甜脸上,“我觉得楚淅的声音更合适这个音乐剧。”
“简骁!”我和姜甜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差距,只有最专业的声音才能和姜甜搭档。”简骁转脸看向楚淅,对他伸出手掌,“两年后,再比一场吧。”
楚淅也笑开,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两年后,悉尼见。”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姜甜飞奔上台,将简骁拥在了怀里:“加油,最佳搭档的位置,我会一直为你保留。”
被女神拥在怀里的简骁突然有点羞涩,他拍拍她的肩,目光看向了幕布后的我,对我浅浅一笑。
我则毫不犹地伸出了一个拇指。
他心知自己的不足,也敢于承认,不逞强不恋战,只想做更好的自己。
简骁,你是我心中最帅气的男生,永远永远。
剧场外,我将背包还给了楚淅。
关于他耳机里的秘密,我决定一个字都不提。而他在按下NANO的瞬间,眼神暗了一下,想必发觉进度变了,便猜到了。
他抬头看着我,轻轻笑了。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CD,在他面前挥了挥,说:“这个,我当留念了。”
“好。”
“你还欠我一个故事,等音乐剧巡演的时候,把这个故事兑换成VIP的演出票送我吧。”
“好。”
“楚淅,过去的一个月,谢谢。”我用心说道。
“白阮阮,过去的1075天,谢谢。”他亦一脸赤诚。
其实,我与他很像。我们都不是善于坦白心迹的人,都是心事藏得越深笑容就越云淡风轻的人。
云淡风轻,如我对简骁全年无休的吵闹。
云淡风轻,如楚淅对我寂静无言的陪伴。
楚淅在一周后随剧团飞往悉尼。
那张留给我的CD里,其实并不是全都录着我的歌声。里边还有楚淅这些年的声音日记。
“爸妈在今天正式办了离婚,我好像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我搬到了外公的旧宿舍,楼上女生的歌声好吵闹。”
“原来吵闹的歌声在深夜里有治愈人心的作用,她的声音把我的心事都吵不见了。”
“她是什么样的女生?怎么会唱得这么难听,却又动听。”
“她叫白阮阮。你好,3楼B户的女生,我叫楚淅。”
“她来找我报名学习唱歌了,一本正经唱歌的样子,一点都不漂亮。那个正经八百跑调的你,才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大美人,看着你为理想而拼命,我也想去完成自己的梦想了。”
“不论比赛名次如何,我都决定坚持唱音乐剧的梦想了,所以我搬去上海了。再会,大美人。”
然后,我和简骁回到了家乡,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我们依旧在葡萄树下喝着酸梅汤做着模拟题,我还是会一边做题,一边扯着嗓子唱歌,而他还是会堵着耳孔对我咆哮。
只是每一次唱歌,我的脑中都会浮现一个男生的脸,想起在那个夏天里喝过一杯的柠檬水,跑过一段林荫路,吃过的一盒便当,淋过的一场倾盆大雨。
柠檬水微甜,林萌路清新,便当美味,大雨沁人心脾。
有你经过的青春,是以上所有。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