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有雪覆绿茵
2016-05-30红岩
红岩
作者有话说:
你有没有很想忘记,却总是经常想起的人呢?你想他的时候总是头疼欲裂,你们曾共同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总是不停在你脑中盘旋,你几近发疯、着魔……那么,直到有一天,有人愿意帮助你清除掉那些令你疼痛的回忆时,你为什么还会踌躇呢?大概是生命里路过的每一个人或事物都有其使命,他也带给过你许多美好,疼痛会过去,而美好却是永存的。我想赵绿茵就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不会责怪孟曙光最后放弃了手术。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做事一丝不苟,曾霸占了她大半个青春的少年,把他多年来积攒的全部温柔,都给了另外一个女孩。
一、请你帮我摘除记忆
绿茵在巴黎不到四年,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她在一家私人医院做主治医师,医院的大厅贴着她的巨幅海报。海报右下角有一行法文,译成中文是——摘除记忆。
作为第一个能治疗情伤的医生,她成功被电视台邀请为一个医疗节目的嘉宾。荧幕前的她大方婉约,美丽清秀,赵绿茵因此成名。几乎在一夕之间,巴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颂这种神奇的手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医院想要一睹她的芳容。
来找绿茵的几乎都是失恋的女孩,面部颓废无生气,头发乱糟糟的,黑色眼线被眼泪晕染开,抹得满脸都是。
这些人大多数都把绿茵当成倾诉对象,对她讲述那些或甜蜜或忧伤的故事,然后毫不犹豫地签字,交钱,等待手术。
于是,在这个冬日繁杂而冗长的工作里,她迎来了她的曙光。
那天巴黎有雪,绿茵正在埋头整理病人资料,有张印有她照片的传单被拍在桌子上,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掌映入眼帘。随即,她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赵绿茵,是我。”
这场重逢显然有些仓促,以至于她在脱掉白大褂的时候都有点手忙脚乱。她倒了一杯热水推到孟曙光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用下巴指指照片,清澈的瞳孔里登时蒙上了一层忧伤,就像是怎么也化不开的雾。紧接着,他张了张嘴,说:“帮我做一个摘除记忆的手术。”
她脸上笑容一僵,故作轻松地摊开手掌:“什么事让你这么想不开?”
孟曙光低头看玻璃杯里氤氲而出的水汽,声音低如蚊蚋:“我和穆亭分手了。”
漫长的沉默,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绿茵抿了抿唇,她红着眼睛从抽屉里翻出一份协议,机械般讲着手术注意事项:“手术前需要准备两个月,手术后可能出现心脏绞痛、麻木等症状,如果你同意,在下面签字。”
孟曙光打开钢笔,又被她拦住:“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和我在一起。”
二、是哥们,却从来都不是爱人
绿茵第一次听到穆亭的名字,是在大二。
那天下午她正和一群人在淡水湖边吃烧烤,一转头发现孟曙光用她从来没见过的表情看着她,双颊泛红,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说:“赵绿茵,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对面的人不怀好意地笑,她的心跳蓦然变快,连忙别过头去缓解脸上的温度,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要知道,从十六岁那年开始,从他抱她躲过迎面飞来的篮球那一瞬间,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降临。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他们之间默契得仿佛只需要等待水到渠成。
但是,她没等到他的告白,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你认识穆亭吗?”
她摇头,他倏地摸出钱夹里的照片给她看。那一瞬间,平地惊雷般,绿茵觉得他骗了她。
他说过,他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但是照片上的她一头短发,眼神冷漠而犀利。
枉费她五年如一日地向着这个目标前进,原来所谓的标准不过都是搪塞,真的喜欢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知道内幕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气氛不知不觉降到最低。炉子上的鸡翅烤得有点焦,浓烟缭绕中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顿了几秒钟之后转头看他:“孟曙光,你钱夹里原来不是我的照片吗?”
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仰头看她:“有吗?”
她不死心,朝他吼:“你不是说你会娶我吗?你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人的吗?”
孟曙光用他那油腻腻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脸,像是要把她从幻想中叫醒:“是啊,赵绿茵,但是怎么办,我现在喜欢上别人了!”
“呸!”绿茵把嘴里的骨头吐到他脸上,半假半真地就往湖边冲,“孟曙光,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跳下去!”
恰好风向转变,炉子里的浓烟呛得她眼泪糊了满脸,满座的人都被她逗得笑,只有坐在孟曙光边上的几个人,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听到这句话,她彻底心如死灰。
五年来,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仰慕者,她为了他身披铠甲,一路斗智斗勇才把那些敌人一个一个地赶走。
但他从来都没留意过身边的女孩,唯独当她是知己,是哥们,却从来都不是爱人。
绿茵的暗恋最终以惨败收场,傍晚火烧云腾空时,她架着孟曙光跌跌撞撞地走回学校。一想到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抱着他的手臂,她就难过得仿佛吃了三斤芥末。
宿舍楼前她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低头对自己的脚尖喃喃了一句:“再见了,爱人。”
三、她真羡慕那棵树啊
酒醒以后的绿茵转眼就忘记了之前的事情,直到八卦的室友同她讲起,孟曙光和穆亭正式在一起了。
穆亭是法语系有名的冷面系花,据说学院里从来都没人见过她笑起来的样子。但这更加给她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引得不少人前仆后继。
就连孟曙光都栽在了她的手上。
最让绿茵难受的是,自从孟曙光和穆亭在一起之后,她就很难再见到他。难得有一次在男生宿舍堵住他,她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谈恋爱连朋友都不要了,这几个月连你的影子都抓不到?”
“别烦我,我忙着呢!”说着,他绕开她,手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绿茵弯腰帮他捡起来,语气稍缓了一些:“你忙什么呢?”
“穆亭毕业要去法国,我和她一起。”
“你要去法国?”
绿茵这一声吼,整个宿舍楼都差点抖三抖。孟曙光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
“你不是说毕业回家接管你爸的生意吗?”
“你就别操心了!”他把书从她怀里拿过来,又指指女生宿舍,“好走,不送。”
夜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连带着他的面孔都有些不真切,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回廊,她方吞回眼角的液体。
绿茵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似乎从那一刻开始,她才意识到,孟曙光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如果不是穆亭的出现,绿茵大概永远都会认为孟曙光是一个木讷的人。
学校后面的草坪上有一座蘑菇状的亭子,有一次赵绿茵在路过时,看到穆亭正靠在孟曙光的怀里小憩。暮色四合,亭子里的灯光若隐若现,少年轻轻摇晃手中的纸扇,为她驱走夏夜里恼人的蚊虫。
趁着女孩不注意,他用扇子遮住灯光,轻轻弯下身子吻了她的额头。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啊,那个做事一丝不苟,曾霸占了她大半个青春的少年,把他多年来积攒的全部温柔,都给了另外一个女孩。
而他为了这个女孩,甘愿放弃所有。
李飞生日的时候,赵绿茵给孟曙光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去李飞家楼顶吃烧烤。
接电话的是穆亭,她语气不缓不慢,却字字铿锵有力:“我们在上课,没空。”
绿茵眨了眨眼,朝一旁的人说:“挂了!”
周围的人不服气,便轮番把电话打过去,穆亭在电话那边悠悠地说:“我不喜欢烧烤的味道。”
孟曙光直接关机。
有人在挂掉电话时不甘心地说:“孟曙光他竟然为了一棵树就放弃了我们整个森林!”
可是,她真羡慕那棵树啊!
李飞走过来安慰她:“那个穆亭哪有我们绿茵好,看我们绿茵,落落大方、不拘小节、吃肉都不吐骨头!”
听这话的时候,绿茵正坐在天台边上啃一只鸡爪,她照例把骨头吐在他脸上,指着下边熙攘的人群说:“你不要再说了!”
她说完这话就哭,哭得惊天动地,谁劝也不听。她一边哭一边喊:“给我抓把孜然来,我要把穆亭吃了,我吃了她,孟曙光就能来见我了!”
不出两天,孟曙光就来见她了。果然,人都是不经念的,早知道,她一天念他一百遍。
他们约在附近餐馆见面,绿茵要红烧肉,他说脂肪太多不健康;她要麻婆豆腐,他说辣椒太多对肠胃不好;她想了想,要一盘酸菜土豆丝,孟曙光皱了皱眉头,说:“穆亭不喜欢吃酸的。”
她干脆合上菜单,说:“那你点吧。”
他才发现她生气了,有些歉意的说:“前天李飞来找过我。”
绿茵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那天晚上哭了很久。”
她慌忙解释:“你别听他的,他胡说八道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她就拎起背包,却被孟曙光拦住:“他还说你喜欢我。”
她在心里早就已经把李飞诅咒了十万八千遍,但又不由得有那么一丝感激,假如不是他,那么这些话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说出来。没有人知道,她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她索性转过身来,点了头,目光灼灼:“他说得对。”
难道他不知道,从十六岁开始,她就已经开始拒绝身边的所有好意,她明明也是一个优秀得让人艳羡的女孩子,偏偏却由得他呼来喝去?
往事浮在眼前,他开始理解了绿茵的心情,但是——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她在霎时间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为什么?”
“我不想让穆亭误会,她会不开心。”
我曾设想过千万次你知道我喜欢你时的表情,但是我始终想不到,你会决绝得让人心疼。
五个三百六十五天,我向你追逐,和你奔跑,我苦苦等待你的回应,最后等来的却是不再见。
可是,你明明已经说了不再见,为什么又来找我,伤我的心呢?
四、越是深爱,越是伤害
那天,孟曙光表态之后要了一份紫菜豆腐汤打包带走,后来绿茵果然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在两个月以后和穆亭迅速去了法国的浪漫之都巴黎,为了不让她知道他的任何消息,他甚至拉黑了所有的朋友,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真的没有看错,她爱的人,不仅专一又痴情,只可惜不是为了她。
绿茵满世界寻找他的消息,听说因为孟家人不喜欢穆亭,孟曙光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来,只打过一通国际长途宣布他和穆亭的婚讯,然后那个号码就变成了空号。
她也曾试图将他从记忆中清除,但是她大半的青春都与他息息相关,想忘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孟曙光离开的第二年,绿茵也去了巴黎,她转学医科,专门研究脑部神经。
历时两年,她成功找到一种能摘除管理人记忆的神经元,还不伤害身体的手术方法。她在等待,等孟曙光和穆亭婚期结束,等他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她便对自己执行这场手术。
但是,做这种手术有一个弊端,就是记忆会产生退化,对一个人的记忆最多维持一年。也就是说,很难会再爱上一个人。
每一次绿茵和要求手术的人讲这段话的时候,对方所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假如当初知道爱一个人这么痛苦,还不如就不爱了。”
越是深爱,越是伤害。
只有孟曙光,他深深地皱了一下眉。
赵绿茵没想到,她没等来孟曙光和穆亭的婚讯,等来的却是分手的消息。
穆亭的性子太过倨傲,孟曙光只能不断地迁就她,当这种迁就坚持到最后,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是,他太过爱她,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他只能做这个手术。
所以,听到她最后一个条件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然后签下了字。
绿茵收好协议,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窗外的雪渐停了,阳光驱走了她心头的阴霾,她突然有些兴奋,孟曙光就要和她在一起了!
他今后会牵她的手,会为她舍掉过去,管他是不是爱过穆亭,手术过后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她紧张地抱拳,同十年前刚认识他时一个模样,问:“是不是应该把今天规划为纪念日,以后每一年都庆祝!”
他眸光始终黯淡,抬手抹掉玻璃窗上的雾气,望着对面耸立的大楼说:“我想回国。立刻,马上!”
五、以后,谁都不要再提穆亭两个字
赵绿茵请了两个月的假陪孟曙光回国,手术前,她希望一直待在国内。
回去也好,回去就能忘掉一切,回去就能重新开始。
他们先回高中母校,校园里风景依旧,只是换了崭新的的面孔。孟曙光的手掌有些潮湿,他仰头望着教学楼顶,轻轻地说:“我想他们了。”
绿茵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当年的事情就如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可见,他曾为了穆亭一人放弃了所有森林,就连离开时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他们,可都是记了仇的。
绿茵最先联系李飞,他从北街搬到了市中心,和好友合开了一所小公司。一听到孟曙光的名字,他“啪”的一声摔断了电话。
绿茵买了他最爱吃的鸡翅登门道歉,后面站着眼眶微红的孟曙光。
李飞闭门不见,从猫眼里鬼鬼祟祟地观察孟曙光的表情,发现他还算真诚,他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台阶滚下来,接过鸡翅嘟哝了一句:“怎么没带酱料?”
绿茵提起另一个袋子:“在这儿呢!”
然后,三个人又买了鸡腿,去登另一个家门。
整整一天,从早到晚,从城南到城北,又从城东到城西。还好是春节之后,人凑得很齐。每换一个地方就多了一个人,每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样食材,找到最后一家时,直接把他家炉子拎出来搬上天台。
多年未见,仅凭三言两语无法表达歉意,孟曙光埋下头来一脸的愧疚。
李飞摆摆手,说:“当年我早就说过你和穆亭长久不了,你看,按我说的来了吧!”
话一开头就收不住,有人断断续续地开始讲穆亭的不是。
她和妈妈一起长大,性格古怪孤僻,心比天高又倨傲不已,从来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片刻后,孟曙光抬手扫平了桌子上的碗碟,碎片洒落一地,他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们一点都不了解她,凭什么这么说她?”
空气瞬时凝固成冰,绿茵的心不断缩起,好似被一双大手不断捏紧,有源源不断的悲伤从胸腔汩汩流出。她强忍着眼泪,去拉他的手:“你别激动!”
他挥开她,她一个不稳身子后倾,手掌按在一块碎玻璃上。李飞连忙帮她找来药箱清理伤口,绿茵微笑了一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以后,谁都不要再提起穆亭两个字。”
她怎么愿意揭他的伤口,毕竟他疼,她更疼。
六、她愿意陪他一起,走她走过的路,做她做过的事情,吹她吹过的风
第二天,孟曙光醒来时,赵绿茵给她熬了南瓜粥。他看到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心里有些不忍。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伤口捧在掌心,轻轻呵气:“还疼吗?”
他这安慰来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使她昨夜好不容易逼退的眼泪,此刻再次汹涌而上。她低着头,眼泪不小心掉进粥碗,绿茵连忙起身:“我给你换一碗!”
“不用。”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在嘴里,南瓜原本该有的清甜都已被眼泪融化,浓郁的苦涩从舌尖蔓延至胸口。
他把绿茵拉进怀里,他真是作恶多端,才会把她这么好的人害得这么惨。
他猛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少女青涩可爱的面庞依稀浮现,她插科打诨混进他的朋友圈,还不就是为了刷存在感!
但就是因为她存在感太高,他才忽略了她原本就该有的温柔。
从那天早晨过后,绿茵和孟曙光之间竟产生一种甜蜜,那种感觉,陌生而又美好。
十年的时间果然没有白费,孟曙光最后还是做了她的盖世英雄。
但是,穆亭的名字就隔在两人之间,他不动,她也不提。绿茵却知道,这就是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距离手术还剩一个月的时间,绿茵提醒他,应该让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进手术室时需要家属签字。
孟曙光还在和家里怄气,他转身点了点她的下巴:“你不就是我的家属吗?”
那一刻,绿茵险些就相信,他有意陪她一起至白头。
还有一个月,便要和过去告别,孟曙光决定用这最后三十天的时间,郑重地做一个了断。
他策划了一场旅行,从香格里拉到西双版纳,再从凤凰古城到乌镇西塘,最后,回到巴黎时再去看一眼埃菲尔铁塔。
从前和穆亭一起走过的地方,他要以告别的姿态最后看上一眼,那么即使今后两人形同陌路,擦肩的瞬间他也不会莫名的遗憾。
听他说这话的时候,绿茵甚至替他感觉心疼。
她愿意陪他一起,走她走过的路,做她做过的事情,吹她吹过的风。
春意渐起,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却处于旅游淡季。
隔天两人便启程飞往云南,旅程中绿茵只背了一个双肩包。他们去香格里拉看圣洁的梅里雪山,据说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山峰巍峨壮观直耸云霄。她深呼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喃喃着:“真美!”
孟曙光坐在山下仰头看一蓝如洗的天空,空气澄澈透明,令人身心舒畅。他打开旅行笔记,计划接下来的行程。
下午路过噶丹·松赞林寺时,绿茵想进去求签,但被孟曙光拦住了。
后来她才知道,穆亭曾在这里求过一签,却是下下签,这让孟曙光觉得后来他们的分开即是应验了这个签。
在香格里拉停留三天之后,两人前往西双版纳。孟曙光租了双人自行车准备绕孔雀湖一周,途中接到李飞的电话——穆亭回来了。
他没回复,淡然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回头对绿茵笑了一下:“出发了,准备好!”
但是,那句最重要的话,绿茵还是听到了。
两个人心神不宁地前进,无意看身侧如画般的亭台水榭。骑到中央时,孟曙光一个闪神,看见前面有两只开了屏的孔雀,他刹不住车,只好掉转车头,车子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他和绿茵双双受伤。
去医院的路上,他紧紧抓着绿茵的手,两个人各怀心事,却都不发一言。
七、你挥霍光了我对你的爱
在医院检查过后,确诊为轻度扭伤,没有大碍。
一间病房,两张病床,孟曙光在侧身看到她安静地躺在阳光下时,他的胸腔用力疼了一下。
他翻身下地,抚摸她的脸,想说的话都如鲠在喉。
谁知她压根没睡,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孟曙光,如果你想报答我,那不如就试着爱上我。”
他怔了许久,像是经历了内心的剧烈挣扎,最后扬起嘴角,向她点了头。
“等回巴黎做了手术,我们就正式在一起。”
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承诺,绿茵高兴得想哭。
休息两天以后,他们继续上路。心里少了负担,她倒是觉得这次旅行是专门为了她和孟曙光设计的。
转眼又过去十几天,他们走到国内最后一站——西塘。
到西塘的第一天就遇见下雨,绿茵站在烟雨长廊下,看水天连成一片。
孟曙光的步伐突然停住,视线飘向对面的石桥上,她随着他看过去,险些站得不稳——那站在桥中央一袭白裙的长发女子,不正是穆亭!
她果然回来了!
她瘦成一根竹竿,缓缓朝他们走来,目光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几乎是同一时间,绿茵和孟曙光都迅速甩开对方。
就像是初中时早恋,而穆亭就是教导主任。
三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下,绿茵觉得尴尬,便借口出去买东西。穆亭把一张传单拍到桌子上,说:“你找到赵绿茵,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她眼圈充血,应该很久没睡过好觉。她本想质问他凭什么要把她忘掉,又突然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说这话的资格。
“可是,你如果不爱我了,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不回答,那倨傲冷漠的样子一如当年的她。她一下子就哭了,这不是她的孟曙光,她的曙光,怎么会这样对她呢?
于是,她变得歇斯底里,一遍一遍地问他:“你和赵绿茵在一起,就是为了忘记我,你不喜欢她,你从来都不喜欢她对不对?”
孟曙光看着她,表情一点一点化为柔和。穆亭和赵绿茵不一样,看到绿茵哭,他最多是愧疚,但是看到她落泪,他却心疼得窒息。
他不忍心反驳她,便点头:“是。”
他替她擦去眼泪:“但是,我对你的爱,早就已经被你给挥霍光了。”
八、你是我永远的曙光
最后的西塘之行,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完的。
穆亭一路上都在给绿茵讲他们曾经的故事,在哪条街,他牵了她的手,又比如,在某座石桥,他亲过她的脸颊。
有时他们视线相对,好几次,绿茵都尴尬得险些逃走。
幸好彼时距离手术已经不到一个星期,孟曙光背着穆亭和绿茵连夜启程。飞机上,他始终闭着眼睛,她似乎看得出来,穆亭的出现令他有些动摇了。
但只要他不说,她就不去戳破。
她多希望这种默契能维持到手术之后,然后她可以和孟曙光重新认识,开展属于他们的人生。
抵达巴黎时正是傍晚,两人登上埃菲尔铁塔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站在顶端向下望,能看到整个巴黎耀眼的夜色。
孟曙光想起他和穆亭第一次到巴黎时,在埃菲尔铁塔下方拍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一直都是他的电脑桌面背景。
穆亭想登上塔顶,却嫌累非闹着让他背,他就歇歇走走,花了几个小时才把她扛到了塔顶。
高处不胜寒,夜风迷了他的眼,孟曙光转头看向绿茵,忽然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只摘除痛苦,而不失去那些美好的回忆?”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腔最疼的地方,清了清嗓子,说:“这大概需要神仙来帮忙了!”
这个笑话说得不好,他们谁都没笑。
她知道,有些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了。
回到医院的第三天,孟曙光正式对她提出要取消手术。她本想问他之前的承诺还算不算数,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那你付的定金医院可没办法退回。”
她笑了笑,又说:“取消可以,但是,你需要陪我去看一次圣托里尼岛的日出。”
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就像当初为了手术,他答应同她在一起一样痛快。
她们坐游轮出发,海面浪花迭起,绿茵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说:“如果穆亭在这里,船沉了,你救她还是救我?”
他朝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责怪她:“乌鸦嘴!”
游轮走得很快,不久就抵达圣托里尼。可是天公不作美,一连两天都乌云密布,看不到太阳,孟曙光就陪着绿茵在岛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累了就睡,醒了就吃,绿茵觉得,这种生活实在太过惬意。
第三天,乌云尽散,他们俩干脆就坐在岛上彻夜聊天,等待太阳升起。
讲十六岁的往事,讲长大之后的故事,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有橘红色的光辉从海面冉冉升起。
绿茵指着露出半面脸庞的红日,说:“初升的太阳即为希望,我们通常都叫它曙光。”
她对他笑,又说:“你是我永远的曙光!”
绿茵十六岁那一年,她爸妈去圣托里尼旅行,回来时告诉她,在那里看海上的日出极美,像曙光缓缓升起。
从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要带着孟曙光来一回。
九、从十六岁那年开始,你就是我青春的一个梦
绿茵收拾好行李,连夜离开了圣托里尼。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摘除记忆的手术,这只是最初她联合医院一起搞出来的商业噱头。从一开始,当一个一个哭着要忘记过去的人找到她时,赵绿茵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
果然,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逐渐弱化,那些回忆又重新变得美好而幸福,于是这些人的选择都是取消手术。
但是,那个需要你动手术才能从大脑中清除的人,一定已经在你的心里生了根,这样的人,你应该是鼓不起勇气将她忘怀的。
真正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那天她站在西塘的廊棚下,听到了屋内女孩隐隐的哭声。
“你和赵绿茵在一起,就是为了忘记我,你不喜欢她,你从来都不喜欢她对不对?”
然后,他清楚地回答:“是。”
那个时候,他是看得见她就站在门外的!敷衍也好,真的也罢!他认定了她爱他,这么多年,随时随地,她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无论如何她都舍不得离开,所以他才敢这样侮辱她。
那一刻,她就彻底死心了。
从十六岁那年开始,你就是我青春的一个梦,我喜欢了你整整十年。
这期间,我不断累积希望,又不断失望,直至绝望。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能卷起属于我的包裹永远消失在你的视线里。
我以为你只是不爱我,却原来是我的卑微使你对我不珍视。
编辑/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