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地铁
2016-05-30潘格
潘格
现在,迎面走来的女孩就是秦雨苍了。每天的这个时候,秦雨苍都会准时出现在地铁口,像许多脚步匆匆的过客一样,飞快地买一张票,要么飞快地钻进地铁,要么站在站前,向着远处静静地张望。
地铁列车有时来得很快,有时又慢得像忘记了时间。于是,在这个等待的空隙里,秦雨苍就显得与众不同了。秦雨苍从来不抱怨,她相信只要有耐心,总会有一辆车将她载到她要去的地方。地铁列车晚来时,秦雨苍就会驻足在那里,仔细聆听一下周围的声音。地铁的楼梯处坐着一个文文静静的男孩,总是抱着一支萨克斯吹一些很柔情的曲子。可惜这个城市总有太多的人,太多的声音,男孩和他的音乐就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很快被淹没了。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们,在金钱和权力中挣扎的人们,有谁会有耐心倾听一个流浪歌手的内心呢?
可秦雨苍会,每每她仔细地听男孩的音乐时,内心就会有那么一刻的宁静。这座城市的天气总是变化不定,像秦雨苍起起落落的爱情。吹萨克斯的男孩似乎洞悉一切,每一支曲子仿佛就像午夜的香烟一样慰藉着秦雨苍的心。秦雨苍有时会忍不住想走过去,在男孩面前的纸盒子里放点什么。可秦雨苍又想不出放点什么。于是那纸盒子就永远保持着一种素面朝天的姿态。
有时秦雨苍会忍不住想和男孩说句话,斟酌了半天马上要说出来了,地铁列车呼隆隆地开了过来,秦雨苍就随着人流挤进去。地铁载着秦雨苍驶向距离男孩越来越远的地方,那些话也就跟着地铁越来越远。
心情好的时候,秦雨苍会跟我说说她的心里话。她说起现在的男人和吹萨克斯的男孩时,总是一脸的迷惑。你说我爱他们中哪一个好?他们一个给得起我大把金钱却给不起婚姻;一个给得起婚姻却给不起金钱,我该怎么办?看着她痛苦不堪的表情,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知道她不会真的爱上一个吹萨克斯的流浪歌手,她和我一样,我们都爱那种又体贴又体面又有钱的男人。吹萨克斯的男孩,不过是一个符号沉淀在她的生命里罢了。错不在我们,是这个功利的时代教会我们寻找功利的爱情。
入冬后,秦雨苍突然变得臃肿了。我一直以为是她身上那件羽绒服作怪,直到我看到她对着洗手池酣畅淋漓地呕吐我才知道,我冤枉了那件羽绒服。恢复了常态的秦雨苍望着我,别担心,他答应同我结婚了,祝福我吧。她说。从眼睛到嘴角堆满了甜蜜。
我顶着刺骨的寒风给秦雨苍买了一副真丝被面。那么细腻的针脚绣出的鸳鸯图案,每一处都透着女人对婚姻的想象和期望。原以为她看了会欢喜地跳起来,没想到她看也不看一眼就塞回我手里。用不着了,她说。
在北风呼啸的冬日里,我听到了我一生中听过的最惨痛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恰恰就是我的朋友秦雨苍。我一点都没有惊讶那个男人会丢下秦雨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如我一点都不惊讶发生或者结束在我们身边的匆匆忙忙的爱情和婚姻。
一觉醒来,秦雨苍消失不见了。消失地那么彻底,仿佛她从来不曾坐在我的面前,仿佛我的生活里从来不曾真实地出现过这样一个人。成年之后我才明白,时间这东西就像日历,轻轻一翻,许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一天,一个我和秦雨苍都认识的人问我,你最近和秦雨苍联系了吗?我说已经好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好吗?她呀,听说和一个穷小子结婚了,生了个女孩。那小子很多人都认识,以前在朝阳门地铁口吹萨克斯的,有人看见他们一家三口经常坐着地铁出去玩儿,挺好的。
挺好就好。我时常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墙壁这么想。虽然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秦雨苍的近况是不是真实,虽然我不知道朋友嘴里述说的挺好的秦雨苍是不是真的挺好,但是我还是愿意一遍一遍去想象:在我的想象中,那班地铁干净而明亮,座位上坐着迟暮的老人和年轻的夫妇,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脸上,温暖而恬淡。那班地铁列车呼隆隆地向前开着,一直开往鲜花盛开的春天。
(选自《21世纪金小小说》)
【推荐语】 这是一篇构思精巧的小小说,文中讲述了秦雨苍的爱情故事。“开往春天的地铁”一指现实中的地铁从严冬开往春天;又指秦雨苍本人从作者的世界中消失,如一辆开往远方的地铁;也指小说的结构,文章前半部分以全知视角写来,如在观察一辆停靠站台的地铁;后半部分只写听闻与想象,如地铁隆隆向前消失在视野之外,或已开往作者祝福中的美好未来。时间“春天”和实物“地铁”的“混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诗意氛围,这是小说的一大亮点。作者诗意地处理了一个“惨痛”的故事。这里有诗意的开篇和诗意的结局,然而“惨痛”不出所料亦不可避免。诗意将“惨痛”与读者隔离,同时给了读者想象的空间。读者也正是如此进入了一个文本的“召唤结构”之中,觉察到小说文字之外的空白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