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摩竭纹图案及其文化意义
2016-05-30吴迪
吴迪
摘 要:摩竭,作为辽代比较典型的纹饰样本和器物造型,实际上早在唐朝时期就已经流行开来,豪迈自信的契丹民族将自唐学习得来的摩竭文化和自身的草原游牧风格加以融合,巧妙地创造出独具本民族特色的摩竭文化。除却契丹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因素外,摩竭纹实际包含了许多外来因素,特别是辽代早、中期的摩竭文化受唐文化、西方文化影响较深,这对了解辽代的文化交融有着重要的意义。伴随着“一带一路”的提出,对于辽代文化交融的分析与探讨能够对草原丝绸之路的建设有着巨大的文化支撑作用,进而带动一系列辽文化产业蓬勃发展。
关键词:辽代;摩竭纹图案;文化交融;草原丝绸之路
中图分类号:K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10-0016-03
唐朝末年,契丹迭剌部夷离堇耶律阿保机统一了契丹八部,于公元916年建立了政权,后改国号为“辽”,曾长期统治中国北方达200余年。今内蒙古东部的赤峰地区,即当时辽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这里出土了大量的辽代历史文物,其中包含有很多摩竭纹图案的器物,同时,在其他地区的辽代历史文化遗迹中也多有相同的发现。因此,本文即以辽代盛行的摩竭纹图案为主,试图阐释其中蕴藏的文化交融状况及其历史意义。
一、辽代摩竭纹图案器物的出土情况概述
除内蒙古地区外,辽宁省地区亦有摩竭纹图案的器物出土,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类型。
(一)器物
1.鎏金摩竭形银壶:2件,出土于赤峰市城子公社洞山大队洞后生产队村南0.5公里山坡上一处辽墓中[1]。
2.鎏金摩竭纹银碗:1件,耶律羽之墓出土[2]。
3.摩竭形注壶:2件,分别出土于内蒙古库伦旗5号辽墓[3],内蒙古宁城县榆树林辽墓[4]。
4.人首摩竭形注壶:出土于内蒙古巴林左旗乌兰套海公社[5]。
5.三彩摩竭壶:2件,分别出土于科尔沁左翼中旗[6],阜新市于寺镇[7]。
6.摩竭形水盂:出土于辽宁省北票水泉一号辽墓[8]。
7.双摩竭纹束腰长盘:出土于凌源八里铺村小喇嘛沟辽墓[9]。
8.辽白瓷摩竭注壶: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所编《宋元的美术》[10]。
(二)冠带
1.鎏金摩竭冠饰:出土于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温多尔敖瑞山辽墓[11]。
2.鎏金银冠:甘肃省博物馆收藏[12]。
3.摩竭纹缂丝草帽:出土于内蒙古兴安盟科右中旗代钦塔拉辽墓[13]。
4.鎏金摩竭纹铜带式:2件,耶律羽之墓出土[14]。
5.鎏金云水双摩竭纹饰板:出土于辽宁省北票水泉一号辽墓[15]。
(三)配饰
1.摩竭形金耳坠:5件,其中2件出土于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罕苏木耶律羽之墓[16],另外2件分别出土于内蒙古哲里木盟奈林稿2号辽墓[17],辽宁省法库叶茂台9号辽墓[18],最后一件被克里斯狄安·戴狄安收藏[19]。
2.摩竭形金耳饰:2件,分别出土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二八辽墓一号墓[20],辽宁建平朱碌科辽墓[21]。
3.摩竭形玉佩:5件,其中2件出土于内蒙古哲里木盟辽陈国公主墓[22],另外2件被天津市文物公司征集[23],最后一件被故宫博物院藏[24]。
4.摩竭形琥珀珍珠耳坠:一副,出土于内蒙古哲里木盟辽陈国公主墓[25]。
5.摩竭形石坠饰:出土于辽宁省北票水泉一号辽墓[26]。
二、摩竭形象的产生及其在中国的传入
(一)摩竭Makara形象的产生及演变
最早的摩竭形象出现在一枚出土于印度河谷的印章上,距今约4000年。印章上刻有一船,船首雕刻成摩竭形象,该形象非常接近于生活在印度地区凶猛異常的印度鳄。印地语中,鳄鱼是magar,即梵文“makara”的转音。在Lomas Rishi石窟[27]发现的一尊残缺摩竭雕像,是迄今发现的第二早的摩竭形象。与这尊雕像及其类似的是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的孔雀王朝[28]时期的摩竭雕塑。这里的摩竭雕像更像一条鱼,将两尊雕像比较发现,后者很可能是前者发展变化后的形象,此时的摩竭形象开始由鳄鱼到鱼的变化。在印度的马图腊地区至今仍保存着一幅浮雕(约公元前2世纪),这里的摩竭形象又有了变化:吻部拉长,接近于象拔:短而大的双脚如哺乳动物般立于身体下方:尾部维持鱼尾的样子,整体呈现出半兽半鱼的形象。之后,摩竭先后成为varuna[29]和恒河女神的坐骑。后来摩竭被引佛教,成为摩罗的象征,它在传入中国的佛教文献中被音译为“摩竭鱼”,“摩伽罗”是梵语Makara的译音。
(二)摩竭及摩竭纹饰在中国的传入
大约在东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国。摩竭作为早已被佛教“接纳整改”的一员,也随之来到了中国。我国关于摩竭最早的记载大都是出自外国僧侣所翻译鳄佛经中。如前秦北印度名僧僧伽提婆所翻译的《中阿含经》有云:“彼在海中为摩竭鱼王破坏其船……”[30]又如,唐代的《慧琳音译》卷四十云:“摩竭者,梵语也。海中大鱼,吞噬一切。”[31]在传入中国本土伊始,摩竭基本保持了其原有的生猛恐怖形象,更加强调了其本身性恶的一面,但是由于中国人从古至今趋吉避凶的文化心理,摩竭从印度而来的恐怖怪兽变成了招福辟邪的祥瑞之兽;摩竭纹也被民族化了,逐渐演变成一种象征符号。
三、摩竭纹图案所反映的中西文化交融
在考古学中,出土的文物有许多方面可以反映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内涵。中国的文化发展自成体系,这套体系具有讲究务实、辟邪趋善的特点,文化整合能力高,善于运用自己的模式来解读外来文化,因此,摩竭作为一种外来纹饰,在其演变的过程中不断被加入中国元素也就不足为奇了。在时间概念上来说,从魏晋到辽宋,摩竭纹经历了中国本土化的发展轨迹。魏晋到隋朝时期是摩竭的传入期,在刚传入的过程中,与其印度本土风格差别不大,形象较单一,主要见于绘画作品中,如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就是摩竭出现在艺术作品中的证明。隋唐时期是摩竭与中国本土文化融合的高潮期。此时,摩竭的形象被逐渐加入了饱含中国文化特色的龙角、鱼身和双鳍翅,中国化的摩竭形象在唐朝基本形成。辽宋时期,“鱼龙合体的中国版摩竭形象与原生的印度版怪兽摩竭形象已经逐渐完成了更替”[32],并且开始出现实物造型的艺术品,特别是由崛起于北方草原地区的契丹人创建的辽代,是摩竭纹演变的一个特殊的时代。之所以认为其特殊,是因为它有其他民族不可比的接受文化的勇气和魄力,他们深受中原文化影响,但又不迷失自我,“坚持自我,秉承盛唐文化的根基,应该就是契丹辽文化最为主要的一个特征”[33]。如出土于耶律羽之墓的鎏金摩竭纹银碗,其形象为龙首鱼身,龙首有角有须,鱼身有尾有鳍,这种“龙首鱼身”的形象正是由印度传入中国而流行于唐代的摩竭纹饰。同时,将摩竭纹饰用在盘、碗等金银器或瓷器上,也是唐代的风格。又如出土于内蒙古巴林左旗套海的人首摩竭型注壶,就是创造性地将人和摩竭混合为一体,构思精巧,造型奇特,堪称是辽代摩竭纹造型的精品。
空间上,契丹人占据着草原的腹地,恰好处于草原丝绸之路上。丝绸之路本来是生活在亚洲内陆绿洲上的人民由于资源的限制而开通的对外贸易之路,然而任何事物的发展从来不是一个单一的过程,有人的交往就会有文化的传播。草原丝绸之路逐渐变成了文化传播之路。丝绸之路的开通,为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注入了很多新鲜的血液,对于同样具有高度文化包容性的契丹辽文化亦如此。辽天赞三年(公元924年),辽王朝势力已扩展到今新疆境内。《契丹国志》卷21《外国贡进礼物》记载:“高昌国、龟兹国、于阗国、大食国、小食国、……至契丹贡献。玉、珠、犀、乳香、琥珀、玛瑙器、宾铁兵器、斜合黑皮、褐黑丝、门得丝……以二丈为匹。”从出土的辽代金银器中,很多器物都带有明显的西方文化特征。摩竭纹图案在辽代出土的金银器中大量出现,就是通过唐代间接地借鉴了印度的佛教文化艺术。摩竭纹或造型,本是印度神话传说中鱼身鱼尾、利齿长鼻的动物,佛教传入中国后,被广泛运用在唐代金银器的纹饰中。随着佛教在北方草原地区的传入,摩竭纹饰开始在辽代器物中盛行,从唐代局限于器皿中,到出现了摩竭纹冠带、摩竭纹配饰,进而发展到了更大的领域,如壁画等艺术门类中。摩竭的造型也更加多元灵动,有的摇头摆尾,有的似鱼儿游动,更有的吐火焰戏宝珠。可以说,发展到了辽代,摩竭纹及摩竭造型已经趋于成熟。如出土于科尔沁左旗的三彩摩竭壶,长30、通高21.5厘米,整体造型似摩竭仰卧莲花之上,昂首翘尾,口部中空为流口,翅膀及鱼鳞纹路清晰,施黄绿红三色釉,色彩斑斓,造型优美,堪称辽三彩中的精品。又如,摩竭纹饰不仅仅局限于金银器中,而且也运用在了玉器的造型设计上,辽代文物中不乏摩竭型玉佩。以前文提到的摩竭玉佩为例:质地为和阗白玉,局部有红褐色沁斑,整体造型为龙首鱼身,鱼鳞以阴线刻成,鱼背上有鳍,胸鳍化为双翅作展翅状,臀鳍较小,尾部有分叉。此件摩竭纹玉佩与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摩竭饰品有很多相似之处,整体设计造型已将印度摩竭与中国本土鱼龙文化相杂糅。
纵观整个辽代的摩竭纹器物,可以同时看到大气豪迈的契丹辽本土文化、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及神秘绚丽的西方文化三方文化因素的交汇与融合。契丹辽文化在文化交融背景下受到了各式文化的熏陶,再加上辽代能工巧匠的创造精神,使得摩竭纹文物呈现出了华丽又多元的特点,创造性地将“国内”“国外”的文化精华集于一身,从艺术角度讲,整个辽代艺术设计可以说是同时具备了民族传承性和文化变异性,具传统、存多元,“自身文化向外辐射同时,也同样吸纳与接受周边先进文化的多层次影响”[34],它们作为再现辽代文明的桥梁与纽带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信息,如实地再现了辽代的社会风貌。
然而,关于辽代的摩竭文化,还有一点不能确定的就是,在谈到辽代的摩竭文化是源自唐代摩竭文化时,是否考虑契丹辽本民族的摩竭文化?因为倘若按照辽代摩竭是完全袭自唐代的说法,那么在汉人集中的辽南京和西京地区,应该是出土摩竭文物较多的地区,何以事实恰恰相反,偏偏是内蒙和辽宁地区偏多呢?是否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此问题,有待于诸方家商榷。
四、摩竭纹器物的现实意义
内蒙古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资源,是草原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环,然而内蒙古的文化产业却长期面临着缺乏资金支持等一系列问题。随着“一带一路”的提出并兴起,丝绸之路正在迅速扩容,草原丝绸之路经济带也已经形成。借着草原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这股东风”,怎样将摩竭纹饰这类具有典型性、文化内涵丰富的研究对象的文化内涵注入到文化产业中,加大文化产业的吸引力,使其文化价值得到充分的开发,从而得到更多的资金支持,让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在开发与保护过程中得到融合联动,是每一位文化工作者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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