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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意

2016-05-30吴黎荣

西江文艺 2016年10期
关键词:月亮

吴黎荣

【摘要】:王小妮是当前中文世界较有就的女诗人,擅长从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打磨诗意之美。其代表作《月光白得很》一诗,赋予古典意象“月亮”以新的内涵,体现出“月”“透视一切、消融一切、终结一切”的“人”与“月”关系的步步推进,而这种焕然一新的人、月关系的演绎正是得益于王小妮栖居日常生活的结果。王小妮对日常生活的诗性表达给当代诗歌创作和发展提供了思路,对日常生活写作潮流有重要的启示,可资后人研究与借鉴。

【关键词】:王小妮;《月光白得很》;月亮;人月关系;日常生活写作

王小妮是当代著名女诗人,从1974年开始诗歌创作,至今40年來,笔耕不辍,不断精进,出版有《我的诗选》、《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半个我正在疼痛》、《有什么在我的心里一过》四部诗集,并多次获得诗歌奖,如1999年获美国“安高诗歌奖”,2003年获首届“新诗界国际诗歌奖”,2004年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

王小妮的爱人,也即诗歌评论家徐敬亚曾将其诗歌分为三个阶段:一、最初的真诚与清新;二、忽然的阴影与迷乱;三、超然的放逐与游离。王小妮的《月光白得很》一诗写于2002年,是王小妮最后一个阶段的诗歌,彰显着超然物外的诗性光芒。这首诗作为王小妮的代表作,是其于2013年所获得的“《新世纪之歌》第二年度大奖成就奖”中的入选作品之一。目前为止,《月光白得很》一诗已被多位学者所研究。2005年,西安财经学院教授沈奇以《澄明之境中的月光浴——王小妮诗<月光白得很>赏析》一文赞赏全诗的“澄明之境”; 2009年,杨海燕在《物我交融 深彻幽远——王小妮诗歌<月光白得很>之解读与品鉴》中认为,《月光白得很》散淡幽深,达到了人与天地万物的高度和谐统一,于虚实相继间让人回味悠长。2014年,周秀蓉的《陌生化酿就不一样的月光——浅析王小妮<月光白得很>》从月亮意象入手,指出王小妮用陌生化的方法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月光。王铃于2015年的《论王小妮<月光白得很>的张力》则用新批评的张力理论对其进行分析,指出这首诗的张力体现在三个方面:语言的张力、回旋式结构的张力及多重时空构建的张力。总体而言,这些评论主要从诗歌的意象、意境和艺术手法展开论述,分析了月亮意象、物我交融的意境及陌生化手法、张力结构等方面。而笔者将通过细读王小妮的《月光白得很》,从人与“月”的关系入手,来考察日常生活与诗歌之间的联系,探讨日常生活的诗性转化问题。

一、人与“月”之关系探讨

(一)月透视一切

《月光白得很》全诗四节,十四行,第一、二节为第一部分,书写“月亮透视一切”的别样的月亮。“月亮在深夜里照出了一切的骨头”是首句,又是诗眼。月明之夜,月亮高高在上,其底下的一切事物都在深睡,回到了放松、赤裸的状态。王小妮用“骨头”以呼应 “月亮”,可谓别开生面。“骨头”并非存在的真,而是一种彻悟与直面,在诗中是“本质”的象征:月光洗白了各种遮蔽,万物的血肉被剥离,白晃晃的骨头呈现,这就意味着月亮深入骨髓地触摸到事物和存在的本质。“深夜”这个时间点很重要,月光不再是“月照花林皆似霰”的柔和,也不是“月上柳梢头”的浪漫,而是像死一般沉寂的锋利的月光,这样人们可以借助月光的尖利来洞彻陌生的黑夜世界。这第一句就突兀、警醒,又让人震撼。

第二节的首句“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青白”照应了深夜,透露出深夜的一股清寒之气。“青白”更是“骨头”的颜色,代表作者看透了人世的一切,触摸到事物和存在的本质。笔者以为一二两句是全文的总起句,引出了下文“我”明白了“世界的真相是什么”这样一个问题。那么,世界的真相,就藏于接下来的三句。前两句中“人间的琐碎皮毛/变成下坠的萤火虫”,人间的琐碎皮毛在夜间依然延续着生命,变成了下坠的萤火虫。“琐碎皮毛”比成“萤火虫”,暗示了人间多琐事,而下坠是一种死亡,指的是白天的生命是疲惫不堪的,到了晚上,已没有力气飞动或者活动,只能趁着黑夜随波而流。结合起来就是,人世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由很多死气沉沉的、没有生命力的小事组成的,在此王小妮以独特的视角透视了人生庸常的生命真相。接下来的一句,也是对世界真相的解剖:“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城市没有了血肉,被抽离得只剩一副“骨架”。骨架之城即死亡之城,所有的繁华与热闹皆在月光下湮灭。这句话表明,城市不是一个可以安放生命的地方,而月亮像夜晚的精灵,可以直视万物的灵魂,包括城市的真面目。这三句中,王小妮认为现代人间、城市处处透露着沉寂、死亡的阴暗色调,这样的笔触完全贯穿着一种鲜明的现代意识,充满了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批判。

第一二节主要交待窗外的人间景象,月亮俯视人间,在月光照耀下,一切事物都被洞穿,月光透视了一切本质与真相。人的生命,人所向往的城市,在月亮和月光这面照妖镜前照出了真容。

(二)月消融一切

第三节可划为此诗的第二部分,用以赞美月光之纯净,书写月光净化一切、消融一切。“没有哪个生命/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直接赞美夜色的纯净。“纯的夜色” 晶莹剔透而又深彻幽远,似圣光般,让人身心一片清澈。这使诗人有别样的孤绝立场,抚月发问、临境兴叹:“没有哪个生命,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而同时,“纯的夜色”原本平缓而安宁,只是滑落于苦涩而复杂的人间,这样,月光的又一层隐喻意义出现了——对比出人世的污浊。

“打开窗帘/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这句是对月亮消融万物的礼赞。月光使我忘记了“我是人”,也就是,我变成了“非人”,既照应了首句,我或是月光照耀下的一把骨头,一种本质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还意味着,是月光提醒我、让我认识到我是一个“人”,因为如果没有记得,何来忘记?世间之人通常都是复杂而忙碌的,而这时,沐浴月光中,我忘记了繁忙奔波的我,忘记了俗世中的那个复杂的自己,忘记了生命中所有的混浊,顿入到了空明之境。最终,我得到了月光的净化,我与月光宛如一体,渐渐地走向人月合一。从这里开始,便有中国古代传统的“ 天人合一”思想。

钱穆先生在《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中言:“天人合一”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归属处”,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1]张岱年先生在《中国哲学中“ 天人合一” 思想的剖析》中说:“中国古代哲学家所谓‘天人合一的最基本的涵义就是肯定自然界和精神的统一。” [2]在王小妮的《月光白得很》中,我与月进行了沟通与交流,呈现出“忘我”之境,一种不一样的月光的世界——忘记尘世生活中原本的自己,面对谱照出万物本质的月亮而产生的一种情不自禁的、不由自主的物化情愫,可谓物我交融、超然物外。这里的“月亮”意象的使用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范式,即追求物我合一之境,但与以往的月亮意象的运用不同的是,这里更突出月亮净化、消融万物的主体性作用。而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同于一开始时,人、月分离,月亮高居于人之上的状态,而进入了人、月关系的第二个阶段——人与月慢慢靠近。

(三)月终结一切

最后一节,王小妮把人的归宿喻于月亮的照射中,认为人生该有着似月光一样寂净、洁白的生命结局。“生命的最后一幕/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彩排,本是戏剧行话,是正式演出前的最后的总排练,要求一切按正式的要求来进行,要着好衣服、化好妆,其正式程度不亚于正式的演出。素色与彩排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彩排本是浓抹重彩的,热腾非凡的,可是如今却是在“素色”月光下,“静静”地走完生命最后一程。这里诗人以素色、静静来充当彩排的真实背景,生命的彩排名不副其不实,试图引导生命走向一个安宁的结局。我们最后的生命究竟走向哪里呢?这里作者给出了答案,精彩繁杂的万物最终皆归于宁静,我们的生命该像月光一样寂净、洁白,返朴归真,归于平静,而且要纯粹地,不带世俗杂质地去应对死亡。

“月光来到地板上/我的两只脚已经预先白了”,由于月光是从窗外斜射进房间的,故而先从脚上开始有光芒。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是,当月光要来谱照室内时,我的双脚已然先白了。而实际上,这里的月光是死神的象征,当代表死亡的月光还没有完全投射到“我”,“我”已准备好了接受死亡,先让脚发白了,慢慢地,我将要全身变得似月光一般白,就是进入月光彻底谱照下的生命之终结。

这几句可作为诗歌的第三部分,至此,王小妮写出了每个人的生命都会经历这样一个历程:从为琐碎皮毛所累到生命的最后一幕,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也即,由琐碎走向极简的素色,躁动的心有所皈依,喧嚣的生命有所安顿。最后,月亮变成了人的归宿之地,主人公“我”迈向了似月光一样寂净、洁白的生命结局,也就是说,“月亮”化为人生终点的象征之物。那么到了这个阶段,就是人与月彻底合一的阶段,月亮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具备半点主体性的地位,而是与人平起平坐,同是世界万事的一部分,也就是真正达到了“天人合一”之境。

二、对日常生活写作的思考

按通常的理解,“日常生活”无非是“吃穿住行”、“男女嫁娶”,以及“生老病死”等这样一些常人都会经历的生活情景。日常生活并非是无足轻重的“碎片”以及理性美学所摒弃的“垃圾”,而是历史进化的基础与动力,还是人类个体进行再生产的重要场域。“诗歌的日常生活写作”,则是以日常生活为基本题材和抒写对象的写作。其创作主体不再是时代的代言人、英雄、先知或预言家,也不再是生活的导师和百科全书,而还原为一个普通人。当前,个人化的日常生活写作,几乎成了一股覆盖性的诗歌潮流。各个风格、流派的作家,大都倾心于现实性的日常生活。而其中,王小妮新世纪的《月光白得很》一诗的日常生活写作颇具价值。

第三代诗人于坚呼吁要在诗歌中建立日常生活的神性,而第三代诗人们其实主要通过文化去蔽的方式来凸显日常生活的价值。如于坚的《尚义街六号》、韩东的《有关大雁塔》、伊沙的《车过黄河》等,于坚、韩东、伊沙等人对中国历史、文化常常进行后现代主义式的解构,这种解构的背后隐隐透露出对日常生活的珍视。王小妮的诗歌《月光白得很》没有第三代诗人在“文化大逃亡”的背景下的刻意的文化清洗,而是在新世纪多元的诗歌格局下,完全从日常生活中提炼诗意。王小妮这种诗歌创作路径,给当代诗歌创作和发展提供了新思路。

千古一月,一直是历代文人们的抒情对象。我国古代有各种咏月之诗,李白的《静夜思》望月思乡,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以月抒发流年似水的人生感慨,苏轼的《水调歌头》以月寓示人生的缺撼与完满等。月亮作为中国的传统意象,可谓意蕴丰富。然而,王小妮的《月光白得很》中的月亮没有丝毫传统意蕴,除了有一种无意识的文化去蔽、文化清洗的意味,更着重于从个人独特的感悟出发来思考问题。《月光白得很》全诗就描绘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人,站在窗前,打开窗户,看月华如水,照耀进房间。这样的场景,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历,平常而简单。但是王小妮将庸常、简单的事物,写得奇崛、丰富,朴素、日常的语言背后隐含着诗人的精神思索。

從前面的分析可知,王小妮《月光白得很》一诗中,存在着一个月与人之关系,月从俯视人到靠近消融人,再到最后的变成人的生命终结之象征,人与月的关系越来越紧密。而其背后是王小妮由月光想到了人的存在,并在一片杂芜的尘世中寻找灵魂的洁净。王小妮以月亮来图解人世,以月见证人的整个生命历程,可以说,王小妮赋予了月亮以全新的内涵。张学昕在评价王小妮的诗歌时,言其以朴素的口语来捕捉日常诗意,浅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诚然,王小妮的《月光白得很》一诗,以我们惯见的月亮来切入诗歌,展开了一场高高在上的月亮与生存于地面的人类之间的对话和交融,用月亮透视了人们生活与生活之归宿的生命本真,正如诗评家陈仲义所说:“‘白得很的‘月光奏鸣曲,奏出月光的魔力,奏出生命在本真意义上的通透纯粹。”[3]总之,这首诗,从生活的细节画面入手,挖掘日常生活的灵性与审美性,上升到了对普世价值、终极价植的拷问,是一首追求思想深度的诗。现代生活的特点在于物欲的饱满和灵魂的虚空。表现日常生活,不仅要有身体的感知,使其生动、鲜活、形象,而且还要有超越性的精神欲求。正是因为有灵魂在场的日常生活,人才能达到“诗意地栖居”的境地。王小妮对日常生活中的精神挖掘形成了鲜明的特色。

新世纪以来,日常生活写作不尽如人意。“下半身诗歌”、“梨花体诗歌”、“乌青体”等以响亮的名气进入大众眼球后,随即出现大量的仿写之作,组成了诗歌史上的一场场“闹剧”。与此同时,底层诗歌写作风起云涌地发展着。这些诗歌,涉及到了大量的日常生活的书写,但由于写作者们没有注意到将日常现实转换为文学中的现实的难度,要么老调重弹,要么艺术表达粗糙、简单,缺少文学性,甚至还不如专题调查或是社会新闻来得直接有力。在这样的情境下,王小妮挖掘日常所见月亮物象的别种内涵背后的勇于创新精神和从日常场景中提炼普世化价值的创作手法,为诗歌的日常生活写作注入了活力,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注释:

[1]钱穆:《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中国文化》,1991年,第4期,第93页。

[2]张岱年:《中国哲学中“ 天人合一” 思想的剖析》,《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1期 ,第8页。

[3]陈仲义:《百年新诗 百种解读》,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0年。

[4]王小妮:《月光白得很》,《诗潮》,2014年,第8期。

参考文献:

[1]李秀金.日常生活与新时期文学[D].华东师范大学博士毕业论文,2005年

[2]沈奇.澄明之境中的月光浴——王小妮诗《月光白得很》赏析[J].名作欣赏,2005年,第1期

[3]徐敬亚.我的诗人妻子王小妮[EB/OL].新华网

http://news.xinhuanet.com/book/2008-05/08/content_8126781.htm,2008-05-08

[4]杨海燕.物我交融 深彻幽远——王小妮诗歌《月光白得很》之解读与品鉴[J].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

[5]陈仲义.百年新诗 百种解读[M] .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0年

[6]周秀蓉.陌生化酿就不一样的月光——浅析王小妮《月光白得很》[J].鸭绿江,2014年,第9期

[7]王铃.论王小妮《月光白得很》的张力[J].文学教育(上) ,2015年,第1期

附录:

《月光白得很》[4]

王小妮

月亮在深夜里照出了一切的骨头

我呼进了青白的气息/人间的琐碎皮毛/变成下坠的萤火虫/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

没有哪个生命/配得上这样纯的夜色/打开窗帘/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银/月光使我忘记我是一个人

生命的最后一幕/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月光来到地板上/我的两只脚已經预先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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