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主要人物形象的象征寓意
2016-05-30许枫绵
许枫绵
【摘要】D.H.劳伦斯的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主要围绕克利福德、康妮、梅勒斯这三个人物形象来展开。从表面上看,这三个人物的关系是男女情感纠葛中的“三角关系”;但从实质上看,这三个人物各蕴含着深层次的象征寓意。本文主要对这三个主要人物背后的象征寓意进行解读。
【关键词】D.H.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人物形象 象征寓意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无疑是D.H.劳伦斯最有争议、最有影响力的作品之一。小说主要围绕克利福德、康妮、梅勒斯这三个人物来展开。从表面上看,这三个人物的关系是男女情感纠葛中的“三角关系”,即康妮与克利福德是合法夫妻,梅勒斯是作为“情夫”的角色出现的。但从实质上看,这三个人物各蕴含着深层次的象征寓意。本文试对这三个主要人物背后的象征寓意进行解读。
一、克利福德——工业文明的狂热捍卫者,人性异化的产物
一战中,克利福德的哥哥赫伯特·查泰莱战死,他自己则瘫痪着回家。从这一点看,克利福德是令人同情的。但是,劳伦斯笔下的克利福德却让人反生厌恶。因为克利福德的所作所为,无视人的正常欲求,不仅耽误了自己,更荼毒了他人。
(一)信奉理性与克制,蔑视人欲
战争让克利福德丧失了性能力。面对这样的境况,按理夫妻二人都该感到非常痛苦。但事实是克利福德不仅不为自己丧失性能力而痛苦,还无视妻子的感受,试图用严肃的说教来“充实”妻子的精神生活,极力淡化“性”在他们婚姻中的地位。他告诫康妮,“与长期共同的生活相比,偶然的性事毫无价值。”性于婚姻关系,只是简单的官能作用。他相信,他的妻子不会沉迷在这种低俗的快乐中。
当听到自己的看守梅勒斯与其他女人有私情,这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时,他立即决定辞退梅勒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雇员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有失他的体面。而当康妮坦陈自己已怀上梅勒斯的孩子时,他当即觉得颜面扫地。他用尽最难听的字眼(如渣滓、下流胚子等)来辱骂,并以拒绝离婚来为二人结合设置障碍。
其实,克利福德之所以反应如此过激,主要在于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竟会为满足卑下的情欲,不顾身份、地位的差别,跟自己的下人长期幽会,现在还准备离他而去。康妮提出离婚,不仅是宣告他们婚姻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对他价值观的严重挑衅。
(二)迷恋“资本主义工业文明”,试图让人“物化”
克利福德的心头始终充满着身为统治阶级的优越感。尽管已沦为残废,但是他始终抖擞着精神,衣着考究,竭力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而与这种优越感相伴随的,是他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一切成果的迷恋。
也正基于这一点,当提到康妮与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时,克利福德用了一个非常刺眼的“它”。因为在他眼中,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他“文明”火炬的下一位接力者。因此,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亲骨肉并不重要,因为克利福德有自信对孩子进行“换血”,对其注射进自己思想的基因。这种价值观的同化最终会战胜血缘上的疏离。
这种畸形的价值观自然无法为康妮所接受。故事的最后,康妮毅然离去。克利福德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府邸内,只能像孩子一样与博尔顿太太变态地亲昵,从人性世界求取心灵的慰藉。
克利福德的一生,是被工业文明恩泽的一生,也是被工业文明戕害的一生。是工业文明让他享受优越的生活,让他在下身瘫痪的痛苦面前有继续向前的勇气,但也正是这种对工业文明狂热的认同与追随,让他泯灭了人性,进一步走向道德的虚伪,最终成为“孤家寡人”。
二、梅勒斯——远离工业文明的“自然之子”
比起克利福德的衣冠楚楚,梅勒斯一亮相便给人不修边幅的感觉:老式的红脸膛、身穿深绿色的棉绒衣、打着绑腿,身旁还跟着一只棕色猎犬。然而,这种不修边幅却让人感受到了他独特的“自然气息”。康妮明顯被这种气质打动了,当梅勒斯的眼神投向她时,她“羞涩地垂下头”。
而随着康妮与梅勒斯交往的深入,劳伦斯也将梅勒斯的生平一一展开。梅勒斯自幼聪颖好学,中学毕业后,曾在巴特莱事务所当职员,可是他感觉这种生活形同草芥,于是回到了特瓦萧,在矿井口的马厩干上了铁匠。从此,他的言谈就回到了土话上。后来他参了军,一度当上中尉。但是他发现,中上层阶级如同胶皮一样柔韧,但却毫无生气。于是,他选择回到自己的阶级。他接受他人的雇佣,担任猎场的看护,独居山林,远离尘世喧嚣。他没有过多的金钱与显赫的地位,只把自己放诸于山林间,“把孤独看作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也是唯一的自由”。
但是,劳伦斯并不打算将梅勒斯塑造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没有血肉情感的人。事实上,梅勒斯不愿追名逐利,不喜所谓“文明”粉饰下的教条;但他情爱丰盈,敢做敢当,并敢于表达自己对“工业文明”的不满。
(一)情爱丰盈,敢做敢当
十六岁时,梅勒斯交往了人生中第一个女孩子。尽管梅勒斯非常欣赏她,但她拒绝与其发生关系,两人因此分手。随后,梅勒斯交往了一个比他大的女教师。由于这个女友同样不喜欢性,恋情再次宣告终结。而后,梅勒斯遇见了伯莎·库茨。虽然在外界看来,伯莎·库茨配不上梅勒斯,但是因为伯莎在性方面一点也不扭捏,于是梅勒斯选择结婚。可是,伯莎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婚后两人不时发生冲突;加上性生活不和谐,两人开始分居。在梅勒斯参军回来后,他发现妻子已经跟了斯戴克斯门,于是干脆过起了独居的生活。
从梅勒斯之前的情感历程中,我们发现,“性”和谐是影响梅勒斯感情取舍的重要因素。区别于克利福德对“性”的蔑视,梅勒斯非常看重“性”对两性关系的维持作用。他对生命、对人性的正常欲求始终抱着尊重的态度。
小说描述了非常动人的一幕:半夜两点半,梅勒斯在小屋的床上思念康妮,辗转难眠。终于,凌晨四点,他默默走近拉格比府,直愣愣地抬头望着这房子,以解相思之苦。等到他意识到自己从来孤独,他和她的缘分可遇不可求,更难以长期维系时,他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再次接受了孤独。
梅勒斯就是这样一个情意深重的男人,他与康妮的结合,虽然有为了满足彼此性欲的初衷,但是他真切地爱着康妮。这使得这段婚外恋不至于沦为男女庸俗的苟合,还蕴含着炽热的情意。当看到康妮抱起克利福德僵死的双腿,把它们抬到另一辆轮椅中去时,他禁不住露出恐惧的表情;当看到康妮为自己悲苦的人生一次次落泪时,他心疼不已。他深知自己与康妮在地位、财富上差别悬殊,但当康妮明确表示自己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与他结合时,他还是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故事的最后,他到农场去负责打水。他不愿成为一个依附女人的男人。为了他与康妮的爱,他要一直奋斗下去。
(二)张扬人性,抨击“工业文明”对人性正常欲求的束缚与扼杀
小说中,劳伦斯给克利福德设置的条件是:贵族的身份、拉格比府、精致的衣着、不断盈利的矿场、作为作家的名声和收益、失去性能力的躯体、自私冷漠的性格。而梅勒斯则是:林场看守的身份、小屋、猎枪、简单的衣着、新孵出的小鸡、达比话(土音)、健壮的身体、不羁而重情的性格。梅勒斯除了有优于克利福德的身体与性情,其他条件明显要逊色于克利福德。可是,最终梅勒斯竟用这两大“法宝”彻底赢得了康妮的芳心。劳伦斯有意将男女身心的契合抬高到如此重要的位置,这无疑是对克利福德之流的一次痛击。
同时,劳伦斯借助梅勒斯之口,对工业文明笼罩下社会日渐显露的弊端毫不留情地揭示出来:
“如果我们大家都这样走下去,知识分子、艺术家、政府、实业家和工人们,都疯狂地残杀人类最后的感情,最后一丁点儿直觉,最后一点健康的本能,如果这情形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那人类这个物种就算给枪毙了!”
劳伦斯以梅勒斯的口吻,表达了他对工业文明浸染下,人性正常欲求遭到扼杀这种现状的痛心与担忧。但是,他并不认为人类终将臣服甚至淹没在这股“文明”的洪流中。小说的最后,梅勒斯表示,尽管世道艰难,但是他“要捍卫人与人之间肉体意识的接触和温情的接触”。有康妮作伴,他将继续“与金钱、机器和世界上麻木的理念化兽性作斗争”!
三、康妮:“文明人”到“自然人”的痛苦转变
在小说中,康妮的爱情抉择不仅是其个人婚恋生活中的情感取舍,更重要的是,劳伦斯通过塑造康妮这一形象,来表现“文明人”过渡到“自然人”过程中的痛苦挣扎,并用康妮告别克利福德,投向梅勒斯怀抱这一结局来宣告“自然”对“文明”的胜利。
(一)“文明”教化下的康妮
康妮成长在一个富裕的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马尔科姆·里德爵士曾是皇家艺术学会的会员,母亲则是费边社成员。受父母的影响,康妮从小就有较好的艺术和政治修养。成年以后,因为自幼接受“文明”的教化,康妮最后还是选择了与同样有教养、有地位的克利福德结婚。
然而,如果战争不夺去克利福德健康的身体,康妮或许能在这场婚姻中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但是,命运却让克利福德失去性能力,康妮因此不得不成为克利福德的私人看护,守望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作为丈夫,克利福德竭力用他思想的“火花”来充实康妮的精神生活。他与康妮分居,但他坚持吃罢晚饭,便为康妮读点文学作品(如拉辛、普鲁斯特的作品)。有时他也和康妮谈话,但是所讲的内容无非就是他所认同的理性、克制之类的东西。一开始,康妮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全心全意去尽为人妻的责任,不仅贴身照看克利福德,还辅助他进行创作。虽然她的父亲评价克利福德的作品空洞无物,但两人在精神上的合作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作品获得了可观的收入,克利福德更是声名远播。
(二)“文明”向“自然”过渡中的康妮
可是,坚持了几年后,康妮便发现,这样的婚姻生活其实非常不如意。
首先是居住的环境让她感到抑郁。他们的府邸拉格比府坐落在英国中部的煤铁世界。即便在房间里,她也能听到来自矿区的杂音。风还经常把工业废气刮进屋内。而拉格比府内同样毫无生气:府内有许多没有人住的房间,显得阴阴森森;女佣们也都不再年轻;整座房子看起来井井有条,但却死气沉沉。
其次,是夫妻俩的人际关系非常冷漠。克利福德基本不与当地的老百姓有来往。而当康妮夫妇路过时,人们对高傲的克利福德态度冷漠,对康妮则像看蜡人般看着她。在外人看来,长期陪伴在克利福德的康妮已经快没有人样。
由于与别人隔绝,康妮确实感到自己的躁动不安正与日俱增,她很快便消瘦下来。她的父亲看出了问题的根源,私下建议她找个情人。于是,在克利福德伤残后,康妮有了第一个情人——爱尔兰青年米凯利斯。但是,激情过后,康妮发现米凯利斯其实非常庸俗,于是渐渐疏远了他。而当康妮独自走进树林,无意间看见梅勒斯冲凉的场景时,她内心真正产生了震动。回到拉格比府,她独自在房间里,脱掉全部衣服,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身体。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材已快没了当年的光泽与风采。她忍不住在床上哭泣起來。她感到自己被克利福德欺骗:精神生活所谓的充实遮蔽了她对自己身体的观照,当她猛然一看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一团叛逆的火焰在她的心头燃起,她决定自我拯救。而随着博尔顿太太的出现,照顾克利福德的任务终于有人接替。康妮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迎接她生命中的新阶段。
(三)走向“树林”的康妮
当康妮再次独自走向树林时,她发现了正在照顾母鸡的梅勒斯。面对这群刚孵出的充满生命力的小鸡,康妮忍不住为自己无法做母亲的事实而落泪。在一旁的梅勒斯深深理解了她的痛苦。于是,两人在小屋里有了第一次的结合。而后,两人开始在黄昏、在深夜一次次幽会。
对于两人的欢会,劳伦斯不惜笔墨大加描写。正是这些性描写,让小说一度饱受非议,劳伦斯本人也被贴上“黄色作家”的标签。然而,这些性描写,绝对不是为了肤浅地追求读者的感官刺激,而是蕴含着劳伦斯对人类自我解救之路的探索。小说中最出彩的性描写莫过于康妮与梅勒斯赤身裸体在雨中嬉戏,回到屋内还用鲜花装饰对方身体这一段。在这里,两人的结合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体生命之间的灵肉结合,康妮好似夏娃,在“亚当”(梅勒斯)的带领下已然真正摆脱了来自拉格比府的束缚,在生机勃发的“伊甸园”(树林)中追逐、嬉戏,感受人之为人最原始的快乐。
与其说康妮从拉格比府走向树林,从克利福德走向梅勒斯,不如说康妮挣脱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束缚,最终走向了大自然的怀抱。远处,工业区的废气仍不间断地燃起,那正是煤矿工人不堪的生存环境,同时也象征着山河破碎的英国。与这林中的欢乐,形成了多鲜明的反差。但是,作为阶级与制度的化身的克利福德,已经被战争夺取了性能力,这意味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气数将尽;而象征大自然、象征人性的梅勒斯却英姿勃发。康妮选择了梅勒斯,并与梅勒斯有了爱情的结晶,这正宣告了“自然”对“文明”的胜利,宣告了“人性”对“机器”、对“秩序”的胜利,宣告了“生命”对“死亡”的胜利!
虽然,劳伦斯试图以理想的两性关系(确切地说是性爱)来作为人类挣脱现代文明,走向新生的途径,这一想法不免有些不切实际。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劳伦斯提供的这一条解救人类的途径,让更多人意识到在特定历史环境下自身的生存危机。从这一点看,劳伦斯的作品有其独特的价值。
【参考文献】
[1]D.H.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M]. 黑马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4.
[2]郑克鲁等.外国文学史(下)[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5.
[3]蒋家国.重建人类的伊甸园——劳伦斯长篇小说研究 [M]. 湖南:湖南大学出版社,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