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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从语言角度分析《呼兰河传》的评书性

2016-05-30龚露

艺术评鉴 2016年14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

龚露

摘要:自《呼兰河传》问世以来,人们对它的分析有不同的叙述视角:女性的或儿童的;作品包含的文化内涵;时代的悲剧意识,以及它抒情化的小说体式,等等。本文尝试从评书的语言角度,以第一、二章为例,分析作品中蕴含的评书特性,细分可归纳成说、表、评、叙四个部分。

关键词:语言角度 《呼兰河传》 评书性

一、《呼兰河传》已有评论概要

《呼兰河传》(以下皆简称《呼》)诞生于历史的特殊时期,它无疑反映了上个世纪上半叶东北底层劳苦大众的生存状况,同时表现了作者漂泊他乡、流离失所时对乡土、童年的深切怀念之情。此外,萧红作为上世纪著名女作家,《呼》又从女性的视角展现了当时社会的林林总总与时代悲剧。

从作品本身的叙述方式而言,《呼》不完全属于小说,因为它叙述的脉络并不是一个故事,而且其中还掺杂着许多抒情的散文部分,于是就有人评论它属于“抒情化的小说体式”,因为它“背弃了传统小说对情节、结构和人物等小说主要组成部分的处理方式。在小说中,萧红充分张扬个人主观感情,以抒情性的记事代替时间过程性的叙事,以主情性的描写代替客观性的描写,大大淡化了小说的故事情节。”[1] 也有人从叙事策略的角度评析《呼》,“萧红采用童年视角,反讽叙事以及女性自我悲剧的认同等多种叙事策略,其中浸透了她对人生的思考,对国民性所造成的悲剧的思考,特别是她作为一名女性对女性命运的思考。”[2]此外,《呼》中的儿童视角也是很多人评论的出发点。

二、《呼兰河传》语言的评书性

《呼》的评书性,就是指文本所具备的评书特性,它不仅仅是一部小说、抒情体式的小说,而且在该文本中,还具备着另一种艺术形式——评书的特点。

“评书又称评话、词评,俗称说书,唐宋元明时习称‘说话,是民间艺人讲说故事的特殊名称。评书是曲艺的一种形式,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既活跃在舞台上,又在文学领域里占有一席之地……这个‘评字是原‘平字的引申,有‘评论之意。‘平话相应改名,在南方称为‘评话,如苏州评话,扬州评话等。在北方称为‘评书或‘评词。评书这一名词在明末清初正式确定下来”。[3]

评书时至今天仍然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它主要靠一人评说,附有折扇、醒木等道具,讲述过去或现在的比较传统的故事。从它的表现形式就不难看出,评书的叙事视角主要是第三人称,表演者通过各种语言手段再现故事场景。评书,仅靠听觉向观众传达信息,久而久之,在语言表达上就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到之处。“评书语言大体上可分为人物语言和叙述语言两大类,细分可归纳成说、表、评、叙四个部分”。[4]

(一)《呼兰河传》之“说”

评书中的“说”,“主要是指评书中人物说的话。如对话、讲述、独白等。”[5]在《呼》中,最不缺乏的就是“说”,“说”背后的个体构成了当地人的群像,也“说”出了不同人物的个性。同时,除了当事者说的话以外,还有很多作者自己说的话。此处仅以作品的第一、二章为例,列举部分具有代表意义的“说”:

“1.现在再来说那马还是在那里躺着,那些帮忙救马的过路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是这城里的担葱的、卖菜的、瓦匠、车夫之流。

2.一爬出来,他就说……他正说着……她说院墙是拆不得的……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若说用土把泥坑来填平的,一个人也沒有。

3.为着麻花而下跪的五个孩子不提了。再说那一进胡同口就被挨家摸索过来的麻花,被提到另外的胡同里去,到底也卖掉了。

4.比方嫁了的女儿,回来住娘家……做母亲的送到大门外,摆着手还说:‘秋天唱戏的时候,再接你来看戏。

5.有一个老太太站了起来,大叫着说……她会骂了出来……另外的一个也说……开口就说:……

6.所以每年庙会上必得有几个警察在收这些孩子……所以都是先到老爷庙去……所以下令一律把庙门关了……所以在老爷庙上磕头的人……所以男人打老婆的时候便说:‘娘娘还得怕老爷打呢,何况你一个长舌妇!” [6]

从以上部分具有代表性的“说”中,读者能够直接地在这种话语体系下感受到“听众”的角色,此感觉和听评书大有相近之处。萧红在向我们娓娓道来呼兰河这个地方的事态,甚至有些地方“说”得太多而陷入了话语流,如第二条和第六条。现实生活中,第二条的逻辑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是不会存在的,作者之所以这样写,就是陷入了对呼兰河的群众国民性批判的话语流中,难以自拔,同时还带有调侃的语气。第六条,如此多的“所以”,这也是一种话语流,最后推出呼兰河的女性地位卑微,这样用讽刺的笔调,得出的却是严肃的问题,笑里透露着辛酸。

(二)《呼兰河传》之“表”

评书语言的“表”,“主要是描写评书中的人物,眼睛里看的,脑海里想的,手里做的和形体动作等。” [7]评书中的“表”相对于文学作品中的表现手法更重要,因为评书在时间上是单向一维的,表演者不可能将同一段话说两遍,也正因为如此,评书“表”的内容要求在通俗易懂的基础上,力求形象精辟。而这种语言特性也存在于《呼》中,现将第一、二章中的部分内容呈现如下:

1.等买回家来才细看一番,似乎有点不大对,怎么这肉又紫又青的!可不要是瘟猪肉。但是又一想,哪能是瘟猪肉呢,一定是那泥坑子淹死的。于是煎、炒、蒸、煮,家家吃起便宜猪肉来。虽然吃起来了,但就总觉得不大香,怕还是瘟猪肉。可是又一想,瘟猪肉怎么可以吃得,那么还是泥坑子淹死的吧!

2.这五个孩子也都个个爽快。像个小连队似的,一排就好了。第一个是女孩子……第二个是男孩子……第三个也是拿了个两吊钱一只。也是个男孩子……第四个看了看……轮到第五个了,这个可分不出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3.那河灯流到了极远的下流去的时候,使看河灯的人们,内心无由地来了空虚。‘那河灯,到底是要漂到哪里去呢?

4.似乎从前她们两个并没有见过,而今天是第一次的相见,所以异常的冷落。但是这只是外表,她们的心里,就早已沟通着了。” [8]

“表”是评书艺术中,演讲者由于听众对于故事情节的理解,所以将人物的心理活动表达出来。一方面使得故事情节更加生动、有趣,另一方面也再次显现出评书表演者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读者由这些心理活动、自言自语中仿佛能看到作者一人在投入地为我们演绎呼兰河的故事,且情到深处,还不由自主地发出呢喃感慨!“‘心里话‘心说是评书常用的艺术手法。表面上看,像人物的‘自言自语。……并非‘自言自语,而是直接对观众说话,把观众心里想的借演员之口直接传达给观众,是一种特殊方式的心理描写,也是评书‘说法中之现身的艺术特点所决定的”。[9]

(三)《呼兰河传》之“评”

评书中,“评的语言,大体上有三种:一种是为了帮助听众加深理解,作者以第三人称的角度对评书中的人物或事件加以评价。……另一种是为了加深听众的印象和记忆,作者对评书中提出的某一事件论点等,加以解释、说明。……第三种是作者把评书中的个别物件、语言等,故意评价错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歪评。” [10]

评书除讲故事,最重要的就在于“评”,这也是评书艺术的魅力所在。它能够突出重点,加深听众的印象。“评”的内容往往也传达了那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道德观念,因此存在着教育意义,体现着“文以载道”和“寓教于乐”的古训。在《呼》中也存在着这一评书的语言特色:

“1.总共这泥坑子施给当地居民的福利有两条:第一条:常常抬車抬马,淹鸡淹鸭,闹的非常热闹,可使居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第二条……

2.虽然这么说,羡慕这座宅子的人还是不知多少。因为的确这座宅子是好……只不过没有东二道街上那大泥坑子就是了。是凡好的一律都有,坏的不必有。

3.‘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这‘不过了的三个字,用旧的语言来翻译,就是毁家纾难的意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我破产了!

4.究竟给乌鸦二斗粮做什么,似乎不大有道理。

5.也有的男女两家的公子、小姐都还没有生出来,就给定下亲了,这叫做‘指腹为亲。这指腹为亲的,多半都是相当有点资财的人家才有这样的事。……但是这指腹为亲,好处不太多,坏处是很多。” [11]

在第一章中,最典型的评价莫过于对大泥坑子好处总结得头头是道,充满着喜剧色彩,同时也看出了呼兰河人民的愚昧、逃避现实的国民性。作者对后来的“不过了”和“指腹为亲”进行了解释,很明显这两个概念是比较偏古的。在一般的文学作品中同样也存在这种情况,但是在《呼》里的,这种很正常的解释依然存在具有评书性的辨识度。“用旧时的语言解释”“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叫做……这……”在这些文字中间,很明显地映射出口语的特点。

(四)《呼兰河传》之“叙”

评书语言中的“叙”,“主要是指作者以第三者的角度,交代时间,地点,描写景物、环境;叙述客观事态的变化过程和评书中穿插的小情节等。”[12]

前面的“说表评”三点属于动态的,那“叙”就是评书中相对静态的部分了,相当于文学作品中的叙述。但是评书终究是评书,它在语言上更体现出口语化和方言的特征。这类语言特点在《呼》中占多数,此处略举一二:

“1.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更随时随地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2.再说那染缸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总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死了一个人外,其余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动了一点。再说那豆腐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因为它是驴子,不谈它也就罢了。再说那造纸的纸房里边,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因为他是一个出生的孩子,算不了什么。也就不说他了。

3.这院子里边,一切齐全,一切都好,就是看不见这院子的主人在什么地方,未免地使人疑心这么好的院子而没有主人了。……再回头一看……那漂亮得新郎似的车夫的名字叫……马童的名字叫……管账的先生叫……再一细看才知道那匹大白马也是有名字的……那在厨房里拉着面条的‘老王……这可真有点奇怪……”[13]

《呼》中的“叙”很常见,总是给人一种在作者的介绍下浏览呼兰河城的感觉。在这些叙述语言里,包含着方言、口语,且在叙述中又夹杂了作者的“说”以及“评”,譬如第二条。在第三条中,车夫、马童、管账先生、大白马的名字分别用“XX叫”表达出来,体现出明显的口语特征,仿佛作者和文字描述的场景就在眼前,她正在为我们一一讲述这些事物。以上特征就更加显现出了文本的评书性。倘若将这些文字一字不动地改作评书,也未尝不可。

三、《呼兰河传》评书性的其他方面

《呼》除了语言方面涵养着评书的特性外,在内容结构上也呈现出评书的风格。“为了吸引听众,评书形成了有别于一般书面文学的特殊结构。评书的结构基本上是线性结构和块状结构的结合。线性结构是指每段书必须围绕着一个中心人物的活动展开,可以生枝添叶,而不能同时有几个中心人物或几条活动线搅混一起。块状结构式指一条线在发展过程中由于人物与情节的纠葛而形成一块一块的‘活,说书人都立名加以标记”。[14]

在《呼》中,不难发现也遵循着这样的特点:情节比较简单,每一段情节围绕一个中心。作品一共七章,每一章都只说一个对象。如第一章介绍呼兰河,第二章叙述呼兰河“精神上的盛举”,等等,或把人物作为一个章节的中心,如第六章的“有二伯”、第七章的“冯歪嘴子”。

叙述视角亦和评书相同,众所周知,评书一般都是第三人称的全知叙事,而《呼》中,除了作者儿童时段,也是用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就连“尾声”的最后一句:“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和《巧断皇宫案》的最后一句“《巧断皇宫案》这段书到此结束”[15]也颇有意味相同之处。当一部文学作品问世后,它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风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文本经过各方面与评书的特性进行比对,发现文本中与评书契合的特点。综上所述,《呼兰河传》除了作为小说的特质外,还蕴含评书的特性。

注释:

[1]潘淳:《论<呼兰河传>抒情化的小说体式》,《高职论丛》,2008年第4期第17页。

[2]彭志伟:《浅析<呼兰河传>的叙事策略》,《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第12期第142页。

[3]滕立宁:《评书源流初探》,春风文艺出版社编:《评书艺术论集》,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版,第29-36页。

[4][5]赵博:《评书写作知识》,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1版,第42页。

[6][8][11][13]萧红:《呼兰河传》,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版,第1-52页。

[7]赵博:《评书写作知识》,第45页。

[9]汪景寿等著:《中国评书艺术论》,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第1版,第209页。

[10]赵博:《评书写作知识》,第46页。

[12]赵博:《评书写作知识》,第48页。

[14]汪景寿等著:《中国评书艺术论》,第54页。

[15]耿瑛主编:《中国评书精华(狭义卷)》,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1年第1版,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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