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坏的时光里放声歌唱
2016-05-30鹿眠
我家后面是一所中学，在我家阳台上可以看到他们的足球场。我无聊的时候经常在阳台上站着看他们踢足球，偶尔也会看到一男一女羞涩地在围墙边上的玉兰树下，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甜软的味道。我偶尔也会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样怀念一会儿我的初中，还有那段时光里出现的现在已经走散的人。
我就是在一个很暖的黄昏里遇见L的，不，准确地说，是听到他唱歌。他在玉兰树下撕开嗓子唱林宥嘉的《残酷月光》。
那是我听过的现实生活中唱这首歌唱得最好的人，他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去唱这首歌，每个音符都饱含深情，像是要把一个动人的故事融进这首歌里。
一直到他唱完，我才在楼上喊他：“喂！那个唱《残酷月光》的男生，唱得不错啊！”
他闻声从玉兰树下走出来，仰着头，望着在三楼阳台的我，一脸无辜样，西斜的暖阳毫不吝啬地把金色的光辉分给他，他浑身上下都是金色的，像个从玉兰树下偷跑出来的小精灵。
他望着我，傻乎乎地笑，“谢谢啊，你哪个初中的啊？”
“我高二了。”我顿了顿，“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初中生吗？”
他歪了歪脑袋，认真地说：“有。”
我刚想反驳这个臭小子，结果他扬了扬左手上的手表，冲我喊：“学姐学姐！我们快要上课了，我先撤了哈！”说罢他大步跑往教室方向，脚还没踏出几步，又扭回头来喊：“喂学姐！我叫L！”
“鹿眠！”我挥挥手，算是对他说再见。
后来我们互相加了对方QQ，我偶尔也会在QQ上和这个刚读初三的小男生聊天。
L说，他爸就是音乐老师，L先生遗传了他爸优良基因的同时也遗传了他爸的爱好。或许是太了解学音乐的艰辛，L的爸爸打死都不让L选择音乐这条路。
L还给我晒了他小学到初中参加的各项音乐比赛的奖状奖杯，甚至还嘚瑟地给我看他们班小女生写给他的情书。
有次L和他爸爸吵架来找我诉苦，他抱怨说我就要唱歌他凭什么不给我唱歌谁规定的处在变声期的男生不可以唱歌……我盯着手机屏幕上L发过来的一大段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回他一个拥抱。
我不能说谁对谁错，也很怕我的一句错话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我没有权利去指引别人的未来，我相信所有的父母都是为孩子好，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把自己喜欢的事物，划进自己的未来。
所以，L，在这里跟你说声抱歉，我在你找我诉苦希望我支持你的时候选择了保持沉默，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留给你。
我跟L的革命友谊还在于他们初三补课时我经常从阳台给他丢零食，有时候是薯片，有时候是火腿肠……
他每次接到零食都向我的方向拱手，像个江湖侠士一样大喊：“学姐谢谢啊！今日薯片之恩，来日必定相报！”
我知道L想考S高中，我们这里想学音乐的孩子都千方百计要挤进S高中，就像处于高三的学子想挤进985和211高校一样。考进985和211高校要付出多少只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人才知道，L凭一副嗓子想进高手云集的S高中要付出多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知道其实学艺术的孩子都很累，有人受不了中途要退出，有人甘愿忍受痛苦，最后就算结局不那么美好至少能理直气壮地拍拍胸脯告诉自己你尽力了你很棒。
L是个很努力的孩子，曾经好几次连续练声几个小时不休息，练声练到嗓子哑是常有的事，好几个黄昏我站在阳台看玉兰树下的他指手画脚地跟我打招呼，样子滑稽得像个马戏团里的小丑，可是我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夕阳的余晖轻轻把这个瘦弱的男孩抱在怀里，他的皮肤像是会发光，就好像童话里不谙世事的王子，不沾一点儿人间烟火。
我们相隔不到20米，却要用社交软件交流。
他说鹿眠姐我不想唱了，我很累嗓子痛得要死。
他说我根本没有天赋，大家说我唱得好不过是给我当音乐老师的爸爸面子。
他说我们坏脾气的老师把我的五线谱狠狠地甩在墙上，说我怎么唱都唱不好，简直就是废物。
他说我爸说除非我能考上S中，不然别想唱歌。
他说……
我看着手机屏幕亮起来又暗下去，担忧地看了一眼在玉兰树下低头打字的少年，他时不时抬手在脸上抹几下。
天气太热了，在室外站一会儿都让人大汗淋漓。
我实在不是会安慰人的主儿，只能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把手机调到最大声，在列表里找到林宥嘉的《残酷月光》，点下播放键。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L，千万不要放弃啊，其实时光也是分好坏的，你只不过恰好在坏的时光里歌唱罢了。
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L，他的QQ也一直处于离线状态。后来L告诉我那一个多月他住院了，左手骨折。但至今他都不肯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骨的折，我问起时，他总是故作矫情地回答我：“不加疼痛的音乐不是好音乐，没有受伤过怎么配得起音乐的沉重？”
他说这个话时我正吃青柠味的薯片，差点儿把我噎个半死，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喉咙里都是青柠味的怪异感受。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质问他一个好好的新时代上进青年为什么要去抢鸡汤段子手的饭碗。他傲娇，没有理我，拽了拽大大的吉他包，转身走掉。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背着他的吉他，带着音乐，浪迹天涯。
L中考的时候我已经半只脚踏进高三的大门，系统的复习让我忙到无暇顾及其他。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双休喘口气，恰巧又赶上了L他们的毕业晚会。
晚会在星期六晚举行，星期六一大早我家门铃就像疯了一样急促地一下接着一下不停地响，我抓狂地跑下床去开门，刚开始我还以为又是楼下调皮的小弟弟捣乱，心烦意乱，刚想骂人，却看见门边上有一大袋零食。送零食的人只留下一串下楼的脚步声。
零食袋里全是薯片，各种牌子各种味道，应有尽有。躺在大大的白色袋子里，像草长莺飞里争奇斗艳的百花。
L那天晒出一张他们毕业晚会的节目单，我看到第十一个节目是歌曲《突然想起你》，表演者一栏写着L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打着毕业生的旗号偷偷溜进他们学校。晚会进行得很顺利，L那天穿了件白色衬衫，在舞台上像个高洁的天使，边唱边跳，惹得舞台下的妹子们连连尖叫。
身边的一个不认识的妹子一直花痴状，啊啊啊地尖叫着跟她小伙伴说L好帅，歌唱得好，舞也跳得不错。
我在她身边胆战心惊，注意力一直在L不断甩动的前些日子骨折过的左手上，我不知道他骨折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练舞。
周围的妹子奋力甩着手里的荧光棒，我望着四周在黑夜里飞舞的荧光棒，觉得自己被卷入了满天星辰，又像是置身于萤火虫的森林里。
我想，在舞台上的L，应该会看到更美的风景。
突然想到大冰在《乖，摸摸头》一书里写过的一句：
怎么办，青海青？
舞台上有你乱放的歌唱，
人世间有我用坏的时光。
呐，少年，请一直这样，放声歌唱！
L挥舞着S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我的高三生涯刚刚开始，无力、疲惫、紧张等等的坏情绪时时刻刻冲击着我，我无数次想把印着高考总复习字样的厚厚一本习题扔掉，再冲着封面大大的几个字——高考总复习骂一句滚粗。
我向L发牢骚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鹿眠姐，你现在是在坏的时光里学习。”
我笑，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句话。
“你已经在好的时光里唱歌了？”
他摇摇头，眼里却满是坚定。
“我还在坏的时光里唱歌呢。”
我看着西边散发着温柔暖色的太阳，脑海里那个在玉兰树下认真唱歌的少年蹦出来，我用手肘捅捅L，“唱首《残酷月光》听听，让姐看看你的唱功有没有长进。”
L轻声唱起来，比第一次我听他唱的时候好听百倍。远方的夕阳伴着歌声缓缓沉下，我知道它将面对的，是漫长的寂静无声的黑夜，还有破晓。
L好听的声音伴着《残酷月光》的曲调融化在黄昏里，其中一句歌词L唱得特别清楚：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