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

闻人晴

年少的我们都渴望自己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明明敏感害羞，却又想要得到所有人的注目。谁都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就是青春期的悖论。

Passage 1

刘言是个很奇怪的男生，说他是个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他又会偶尔做点惊世骇俗的大事;说他中二吧，他又在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

和刘言正好相反的是班里的烦人精殷袁。殷袁是个每当老师提起都忍不住扶额哀叹的麻烦制造者，今天去隔壁班捉弄老师，明天和高年级的同学打架，一点都不消停。奇怪的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他都安安静静得像个好学生一样，令人费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人十分相似。当两个相似的人遇到一起，就会产生相互排斥的磁场。

自从和殷袁同桌之后，刘言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殷袁再一次把零食的碎屑溅到他这边时，刘言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

由于是上课时间，刘言控制了音量。所以殷袁并没有听清楚，转过头询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开口，殷袁嘴里的食物渣滓犹如火山喷发一样的喷到了刘言的脸上。

刘言深吸一口气，“淡定”地抹了一把脸，也顾不得现在是不是在课堂上了，狠狠地拍着桌子怒吼道：“我说让你别吃东西！”吼完之后，一本正经地对着目瞪口呆的老师说道：“老师，他上课吃东西。”

年轻的历史老师立刻回过神来，自动忽略了三好学生课上失态的事，转头对一旁嘴里鼓鼓囊囊的殷袁批评教育道：“殷袁同学，上课不许吃东西！”

殷袁无所谓的耸耸肩，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认错道：“好的老师，我就是早上没吃饭太饿了没忍住，我知道错了。”

老师本来就对这个麻烦精头疼无比，见他乖乖配合了也不再深究。课堂又恢复了正常，然而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正波涛暗涌着。

殷袁挑衅的对着刘言笑了笑，低声道：“这么大的人还向老师告状，真low！”

刘言差点被气吐血，为什么他会摊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同桌？

Passage 2

对于殷袁每个月消停的那么几天，同学们的看法不一。有人说，男生嘛，总有那么几天;也有人说他是犯了中二病故意装神秘。

而刘言真正对殷袁改观，也是他亲自目睹了殷袁的“异常”之后。与其说是消停，刘言倒觉得这几天他乖巧懂事过了头。

这天学校组织志愿者去打扫学校周围的卫生，但是由于非强制性也没有什么奖励措施，所以同学们都不愿意去。就在老师一筹莫展的时候，刘言和殷袁同时举起了手。

两个人都十分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却依旧坚定地举着手。因为有人起了带头作用，也有零星的几个同学跟着举起了手。逐渐的，所有的同学都举起了手。

打扫卫生的时候，刘言和殷袁被分到了一组。

“你为什么愿意来？”两个人几乎同时问道。

沉默了一小会儿，刘言先回答道：“我只是想做个实验，我在书上看过一个政治理论，是关于群众运动的。一是从众，不差我一个;二是参与，人人有份;三是怂恿，去吧都去;四是攀比，你去我也去。但是通过今天的事我认为，这样的运动需要有人起带头作用。”

殷袁酸溜溜地说道：“不愧是学霸，都讨论到政治上去了。我可没你这么高深，我只是想做而已，没什么原因。”

刘言不置可否，凡事都有原因，殷袁说没有只是他不愿意说而已。刘言也不愿去探究别人的隐私，所以也没多问。

可是在打扫的过程中，刘言却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大多数同学都是定力不足跟着来的，所以劳动的时候插科打诨，但是殷袁从头到尾都任劳任怨的打扫着，完全就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做这件事。

结束时，刘言和殷袁整理打扫工具。刘言忍不住说道：“你还真奇怪，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故意装的，难不成真是中二病？”

他并没有指望殷袁会回答，可是殷袁却沉思了片刻，认真回答道：“我不是中二，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件事，只有我才能做到。不管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我都想找到它。”

“可是打扫卫生每个人都能做到啊！”

“但是发自内心愿意做的，只有我一个。”

刘言哑口无言，他实在没有想到，看起来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殷袁竟然是个这么有思想的人。

事实上，殷袁的话给刘言带来了一定的触动。过去的刘言也有过这种想法，想去寻找一件能够证明自己独特的事情，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用这样的理由去辜负父母的期望。

其实刘言骨子里才是一个真正爱惹事的人，成天像个小混混一样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初中时父母没少为了他的事来学校。后来他的爸爸出车祸住院，他看着平时总是板着脸威严的父亲，此时却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幼稚极了，用幼稚的理由做幼稚的事，只能伤害到真正在乎自己的人。

也是从那一个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做个懂事的好孩子，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三好学生刘言。

但压抑久了总会有反弹，所以偶尔也会有顶撞老师，和同学冲突的事情发生。但这也仅仅是压抑了本性的副作用而已。

尽管殷袁的话带给了刘言一定的感触，但是他却一点想要去寻找的想法都没有了，而且他总有些奇怪的感觉，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Passage 3

就算是学霸，也有请假的时候。殷袁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觉得有些无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刘言说出心里话，明明决定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可他就是不愿意让刘言说自己是中二病。

其实他很讨厌刘言，他总觉得在刘言面前自己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所以他要让刘言知道，他不是幼稚也不是为了引人注目，他只是想做最独特的自己。

放学殷袁主动提出要帮老师给刘言送试卷，顺便去探望探望他。

到了刘言家之后，殷袁有些傻眼。不是说刘言高烧四十度都起不了床了吗？这个穿着围裙拿着锅铲来开门的人是谁？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站了一会之后，殷袁恍然大悟道：“你为了请假撒谎！”

刘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问道：“你来干吗？”

“我要去告诉老师你装病！”

“你不是说打小报告很low吗？别告诉我你来就是为了看我是不是真的生病。”

殷袁没想到刘言这么记仇，这会儿居然翻起旧账来了。不过刘言会做饭，他还是挺意外的。他把试卷拿出来晃了晃，道：“我可是来给你送作业的，谁知道居然发现你装病！”

只要殷袁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刘言的脸很苍白而且嘴唇很干。

忽然一阵开门声响起，刘言的妈妈刚进屋就责备道：“小言不是跟你说了好好休息吗？还生着病呢做什么饭！”

之后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殷袁，笑了笑，道：“有同学来了啊！”

最终刘言还是被他妈妈“请”回房间休息，殷袁被留下来吃饭。期间，刘言妈妈问了他许多刘言在学校的表现，也和他聊了许多关于刘言的事。

回家的时候，殷袁有些后悔来刘言家了，因为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刘言之间的差距，可是这次，他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刘言了。

Passage 4

到初中毕业为止，殷袁一直都是个老实不起眼的人。他本本分分的做好每一件自己应该做到的事，却从没得到应有的表扬，换来的只有微弱的存在感。

他不想再像过去那样，同班了三年的同学都不记得他是谁。他想做最独特的人，想让别人记得他。如果一直那么胆小害羞的话，永远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所以他惹事生非，扰乱课堂纪律，很快就得到了大家关注。

可单纯的做一个坏孩子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他常常思考自己千辛万苦的改变究竟是为了什么，最终他终于找到了答案——独特，他只是想做与众不同的自己。

同学们都觉得这次殷袁反常的时间特别长，刘言也觉得他最近安静的不可思议。

“那天我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比起殷袁反常的原因，他更加关心老妈有没有把自己的黑历史讲出去。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在学校的表现。”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刘言妈妈把他初中的那些破事全都说了，可他不想让刘言知道。

“那你没说我坏话吧？”刘言毫不掩饰的表示怀疑。

殷袁反问道：“那天我走之后你妈拿鸡毛掸子打你了吗？”

“那倒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进行着没营养的对话，谁也不提自己心里真正好奇的事情。

Passage 5

如果不是偶遇了初中时的同学，殷袁几乎都要忘了曾经的自己有多平凡。

阿兰是殷袁初二上学期的同桌，他们俩一学期的时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阿兰属于大大咧咧的女生，口直心快，十分好相处，但是殷袁不是很喜欢她，因为他听见她在背后说自己阴暗，所以认定阿兰的人品有问题。

对于阿兰转到了现在的班级，殷袁只希望阿兰没有认出他。但事实显然不可能，就算他存在感再弱，同桌了一学期还是会认出来的。

“你的变化好大啊！”课间时分，阿兰跑过来跟殷袁搭话。

“嗯……”殷袁敷衍的回答着，完全没有遇到旧识的欣喜。

刘言看阿兰的样子有些尴尬，便过来打圆场问道：“你们以前认识？”

“对啊！我们以前是同桌呢……”

还没等阿兰说完，殷袁就把刘言拉到了一边。

刘言对殷袁的做法有些不满，埋怨道：“她好歹是你以前的同学，你这样子不理人很没礼貌！”

殷袁本来就因为想起过去的事心情不好，再被刘言这么一数落，脾气也上来了：“就你有礼貌，成天装装装，装成好学生有意思吗？谁不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啊！”

刘言被说得有些难堪，并不是因为以前的事被人知道了，而是因为自己好心帮忙却遭到践踏，让他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是别迁怒于我，过去怎么样和现在没有关系，我有没有再装也不是由你评判的。”刘言冷着脸说完，就不再理他。

放学后，阿兰一脸局促地来找刘言，问殷袁是不是生她的气了。原本刘言想说殷袁的事他不管，可是阿兰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他没办法开口。

阿兰虽然看上去粗线条，但心思却很敏感。她见殷袁对自己的态度不好，立刻就猜到了他有可能听到她说他阴暗没存在感，因为那是唯一一次阿兰对别人说殷袁的事。

她心里觉得很抱歉，但是又不敢去跟殷袁道歉，所以才找到了刘言。

刘言也没想到，原来以前的殷袁是那么内向的人。

Passage 6

因为阿兰的到来，殷袁拘束了许多。每次看到阿兰，他都会想起那个胆小害羞还没有存在感的自己，这让他十分烦躁。

而且刘言最近也很奇怪，有事没事的就跟阿兰在一起说悄悄话，难不成是在说他以前的事？然后两个人一起在背后嘲笑他？

殷袁越想下去越是坐立难安，于是，在某天放学后，他偷偷地跟在刘言和阿兰的后面，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听了不到一分钟就让他怒火冲天。这两个人果然是在谈论有关他的事情。于是他想也不想的就冲了过去，对阿兰大吼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在背后说别人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阿兰被突然出现的殷袁吓了一跳，然后解释道：“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跟我道歉你找他做什么？”殷袁觉得很丢脸，他最不想让刘言知道过去的自己。

“你为什么怕我知道呢？”刘言冲阿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

殷袁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像你这种一直被关注的人肯定不懂，没存在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所以你故意装成坏学生，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我只是想做独一无二的自己。”

刘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妈妈都跟你说了吧？以前我中二的不得了，天天想着怎么才能做最独一无二的人。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们每个人从生下来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独一无二也就不再独一无二。与其去寻找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还不如做好自己喜欢的事。”

“你的意思是，一直以来我都做错了吗？”殷袁讷讷地问道。

“不是，跟对错没有关系，很多事情都是互相矛盾的。”

刘言说不清楚，殷袁也更糊涂了。不过青春就是这样，上一秒还信誓旦旦坚持的真理，可能下一秒就被推翻。

青春总是迷茫的，我们会做许多自相矛盾的事情，事后想起来可能觉得愚蠢，但只有在青春时我们才会纠结，甚至抓心挠肝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也许它并不存在。这就是青春期的悖论。